小说书本网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听风吹雪[综+剑三]》作者:裁风 文案 软萌发萝CP高冷剑神(* ̄︶ ̄*) 一句话简介:万花萝莉的治愈之旅 女主特点,萌,很萌,非常萌,萌到苏,萌到包括反派、变态在内的所有人都爱她 综合世界大乱炖,傻白甜,不考据,OOC预警 内容标签:武侠 穿越时空 甜文 主角:玉听风,西门吹雪 作品简评 万花萝莉玉听风一朝迷路,从万花花海穿越到了综武侠的世界.还好遇到一个大”好”人西门吹雪,被一路护送到了万梅山庄……本文轻松治愈,萌萝莉和高冷剑神之间的互动充满反差萌。两人一路走来,且看萌萝莉如何用自己的可爱成功拿下剑神! 第一章   “白芷、紫苏、龙葵……”穿着一身万花谷破军套装的玉听风站在花海中央,看着手里的一张纸卷念念有词,大概背下来之后,她便认真地把纸塞回背包,然后四处逡巡搜索着裴元师父需要的这几味草药。   好容易看到藏在苍郁灌木后头的一丛龙葵,她正要过去采摘,背后的药篓突然动了动。   她侧过头,雪白的脸颊泛着玉石般的光泽,颜色略有些淡的眉毛蹙到一起,疑问道:“檀书?”   而后,药篓里冒出个顶着一本书册的圆滚滚的脑袋。   它看了玉听风一眼,圆圆的眼睛转了转,鼻头一动,然后突然从药篓蹦出来,径直往花海深处跑。   ——猝不及防。   玉听风愣了一下,直到一阵和风习习吹过,她方才回过神来,一边喊着“檀书”,一边追了过去。   这只宠物松鼠看起来胖胖的,跑起来的速度却一点不慢,十分灵活,再加上个头矮小,玉听风不过慢了半晌,它便钻进了附近花丛树林里,不见了踪影。   檀书陪伴了她很久,向来很乖巧,今天突然跑掉一定是有原因的……玉听风想着,一边呼唤着它的名字,一边四处寻找着……花丛、树顶、山沟……玉听风把檀书可能去的地方一一找过,总算在一棵树的树顶发现了它。   抬手抹掉额头渗出来细密汗珠,玉听风不由扬声高喊了一声“檀书”。   声音软糯得仿佛蜜糖一般。   然而往日听到她呼唤就会跑过来顺着她的大腿爬到竹篓里的檀书今天格外淘气,回头用黑豆般的眼睛居高临下地看了她一眼,纵身一跳,往花海更深处跑去。   “哎——”玉听风一惊,玄紫相间的大袖子一甩,使出万花谷轻功“点墨山河”,急追而去。   墨色真气激荡而出,在半空幻化出一幅山水画。   估摸了一下距离,玉听风收力,紧跟着蹑云逐月一个疾冲,准确地扑向檀书,将它抓住。   小松鼠被喂得滚圆,抱在怀里沉甸甸的。   玉听风一手把它抱紧了,一手戳了戳它的鼻尖,努力绷着脸,故作生气道:“你个小混蛋!怎么突然跑这么远!我差点就把你追丢了!”   胖胖立刻讨好似的捧住她的手指,递到嘴边舔了舔,又轻轻地啃了啃,小舌头软软的,小牙齿尖尖的,不疼,却让人整颗心都软的化成一团,别说训斥了,一点火气都没有了。   玉听风软软的腮帮子顿时绷不住了,再次点点它的鼻尖,转身打算回去。   然而一转身,她却愣住了——   原本开阔平坦一望无际的紫色花海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片繁盛茂密到连条路都找不到的密林。   胖胖还捧着她的手指轻轻啃着,时不时地仰头看看她,软绵绵地吱吱叫着,仿佛撒娇一样。   玉听风低下头,对上胖胖黑豆似的眼睛,茫然道:“檀书……我、我好像迷路了……”   ——   莽莽秦岭,绵延数千里,地势险峻,气势恢宏,更有一大片未经人探索开发的密林,其中古木参天,珍奇异兽遍布,若不慎闯入,大多有去无回。   秦岭山下零零散散分布着几户农家,靠山吃山,秦岭地广物博,勉强可以果腹,因而那片密林从来都无人踏足。   然而今天,却有个玉雪可爱的小姑娘从那片密林里走出来了。   小姑娘生得简直比年画里走出来的小仙童还要好看,猫儿般滴溜溜的大眼睛,皮肤白白的软软的,小巧又挺拔的鼻子,嘴唇粉粉的,齐刘海,头发又黑又密,愈发显得脸颊只有巴掌大……他们都是粗人,从来没见过这么好看的娃。她的穿着打扮更考究——鬓发在两侧各垂下一绺,柔软地搭在肩头,装饰着紫色的小花,长发抓起两缕,以银色发冠束在头顶,黑发犹如泼墨,柔顺地披在脑后,几乎要垂到了腰间,银冠雕琢得精细,垂下长长的一段紫色流苏。长袖垂地,玄色上衣和短裙皆饰以银饰和流苏,衮着紫边,雅致又高贵,一指宽的腰带绑在腰间,掐出一截细腰。脚上蹬着一双黑色长靴,露出一段白皙纤细的大腿,左胸前歪歪地绑了一只蝴蝶结,于通身气派中又添了几分灵动俏皮。她怀里还抱着只松鼠。而那松鼠十分肥硕,也很奇特,头上顶着一本书,跟人似的穿了件似模似样的小衣服,此时正拿两只前爪扒着小姑娘的胳膊,瞪着圆溜溜的黑眼睛看着他们。   乍然见到这么个小姑娘,山底下的猎户们都惊呆了,愣愣地看着她,心想:这么漂亮的小姑娘……这、这是仙童还是山精啊?   玉听风看到这些猎户们也惊讶了。因为安史之乱,不少师兄师姐们都出谷投身军戎,所以她年纪虽小,却也帮忙做了不少事情,也常出谷义诊之类的,谷外的山民早就认识得七七八八了。   但眼前这几个,她一个都不认识。   不仅如此,她记得此时应该是初夏,而这里……她的目光落在一旁的皑皑白雪上——明显不是。   猎户们对她的身份惊疑不定,而玉听风比他们还糊涂,双方就这样静静地对峙了半天。   直到远远地传来一声惊呼——   “不好啦不好啦柱子不好啦!你家婆娘生娃难产,你快回去看看她最后一面吧!”   这声呼喊打破沉寂。猎户中一人猛地回过神,脸上显出惶恐之色,背起长弓箭囊便转身飞奔而去。   然而玉听风比他的速度更快。   在场的猎户仿佛只看到一道墨色泼过,她人已经到了方才喊人的那位妇人跟前,声音软软的,却格外坚定:“产妇在哪里?”   那妇人被玉听风精致的模样和绝妙的轻功吓了一跳,哆嗦着嘴唇,半晌没说出话来。   玉听风略微皱了皱眉,鼻翼微动——   妊娠伴随着大出血,玉听风很快从风里的血腥气中嗅出方向,放下那位妇人,再次使出轻功直奔过去。   *   当柱子赶回家的时候,就发现家里的老母亲正抱着孩子站在房门口往里张望着,左邻右舍的妇人几乎都来了,站在她身边拍着她的肩头安慰着。   他心里凉了半截,排开众人,往里一看——   只见他家婆娘躺在床上,而之前见过的那个紫衣小姑娘右手按在她的胸口,一股充满生机的绿色光团萦绕在她身周。   柱子一愣,然后就听他母亲以及一干左邻右舍七嘴八舌地说着话——   “柱子你可回来了,你婆娘差点没命啦,大出血!”   “多亏了这小姑娘!”   “对呀柱子,这小姑娘是谁啊。”   “可厉害啦,一挥手,搞出一团黑墨,然后你婆娘去了的半条命就救回来了!”   “对对,后来还弄了一团绿色的光团,你婆娘就不流血啦!”   “跟神仙似的——模样生得也跟小仙人似的呢。”   ……   正说着,只见那小姑娘抬手抹去额头的汗水,从怀里掏出一个黄色的布包,扬手展开,手指如飞,从中抽出数枚银针,分别扎入产妇身上几处大穴。   若只是一般的小孩子,如此在产妇身上扎针,定然要被大人糊一巴掌骂句“胡闹”。然而玉听风下手极快,又生得这般可爱富贵,这群人根本不敢冒犯。   估摸着时间差不多,玉听风抬手拂过产妇身上,收针。   ——一套动作下来,好看极了。   柱子没念过书,若是念过,此时便会想起一个成语——行云流水。   将针灸包收好,玉听风搭上产妇脉搏,松了口气,露出个笑容——她觉得她自己的医术尚未学到家,好在万花谷的养心诀有温养滋润的功效,她纵然功力不济,救治个产妇倒也不在话下。   给产妇使了一招清风垂露,让她安心睡下,又掖好被角,玉听风这才走出去。   等在门口的一干人立刻期待地看着她,却又不敢妄动。   玉听风笑眯眯道:“已经没事啦!”   柱子顿时和母亲抱在一起,低头亲吻着孩子,喜极而泣。而后又转头,直接给玉听风跪了下来,连磕两个响头。   玉听风吓了一跳。   紧跟着,站在门口的人也都齐齐围拥了上来,跪成一圈,口呼仙女,还说什么小仙女显灵啦之类的话。   这些人都是些山民,质朴而又粗鲁,嗓音极是粗犷。   玉听风吓得猛地往后退了一步,磕磕巴巴道:“我、我不是……”   她急得都快哭了,捏着袖子的手指用力到发白——裴元师父说万花武经威力巨大,万万不能对普通人出手……可是!   qaq听风要忍不住啦! 第二章   最后救了玉听风,或者说救了村民们的是这个村子的村长。   这位村长就像是玉听风曾经见过的许多个村长一样,是个年纪很大的老爷爷,头发胡子全都花白了,略微佝偻着身子,嘴边总是挂着慈祥和蔼的笑容,令人心生亲近。   他是听说村子里来了个模样娇贵的客人,故而寻了过来。   刚一过来,便看到了因为被众人围困而面露窘迫的小姑娘,连忙上前帮她解了围,又替村民们向她道了歉。   那些村民也才意识到自己方才的行为吓到了“小仙女”,不由红了脸,纷纷垂头袖手、远远地站到了一旁。   村长大概是识几个字的,虽然年纪略大了,但言谈举止颇为斯文有礼,他看出玉听风来历定然不凡,简单交谈了几句后,便出言邀请玉听风去他家中细谈。   *   老村长的家比之柱子的家略微好一点,却也不过是普通的茅草屋子,虽然没到家徒四壁的程度,可也不过是一张桌子,四条凳子,其中一条凳子还断了半截腿,就算是已经认真打扫过了,整个屋子还是灰蒙蒙的,与玉听风的气质以及她身上繁复而又考究的衣着有些格格不入。   一看到这强烈的反差,村长起初有些拘谨,而后却见玉听风却未曾露出半分鄙视的神态,反而是从容而又坦然地挑了张凳子坐了下来。   见她这个态度,老村长心里一松,对她更高看了一眼——看起来是个出身不错的娇小姐,能热情地救助素不相识的乡野妇人已是不易,贫富贵贱皆能淡然处之,小小年纪能有这份心性实在难得。   这么一想,村长心里愈发放松了。   他坐到玉听风的对面,单刀直入地问她是否是从山林深处而来。   玉听风点头。   村长不由皱起了眉头,沉吟了片刻方道:“姑娘能否向老朽详细说说那密林里的情景?实不相瞒,我们祖祖辈辈居于此处,都传言那处密林凶险万分,飞鸟难返,不知姑娘是怎么走出来的?”   “嗯?”凶险?玉听风有些疑惑地偏了偏头:“我也不知道……我本来按照师父的吩咐去花海采药,结果胖胖……”   刚说到这里,玉听风背后的药篓突然动了动,冒出个毛绒绒的脑袋。   ——方才玉听风为了方便救治产妇,便把檀书随手扔进了药篓,它本已无聊地睡着了,此时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听到了自己的名字,突然醒了过来,扒着药篓,探出脑袋。上面顶着一簇龙葵,黑色的龙葵果实垂落在它的额头上,跟那对乌溜溜的眼睛相映成趣。   “嚯!”老村长先是吓了一跳,待看清楚后,却又不由笑了起来:“这是……松鼠吧?好肥的松鼠哈哈!”   玉听风顺着他的视线转过头,正好就对上了胖胖的眼睛,也忍不住笑了,道:“有点胖——所以就叫胖胖,就是我方才说的那个胖胖。”   檀书闻言,微微一歪头,黑豆般的眼睛眨啊眨。   玉听风不由伸出手,雪白的指尖轻轻点了点它的鼻子。   本来就刚睡醒还不怎么清醒的檀书一个没抓牢药篓边缘,发出“吱——”的一声尖叫,翻身摔回了药篓。   玉听风眉眼一弯,笑意盈盈,嘴边一对涡旋若隐若现。   “噗!”老村长笑出了声。   严肃的氛围一扫而空。   玉听风转过头来,笑眯眯地继续道:“……当时胖胖突然跑掉啦,跑得很快很快,然后我就去追它——等抓到它,回过头,就是一片树林,我走了两步就、就来到这个村子里了。”   听玉听风这么说,村长的表情再度凝重起来:“你是说你走了几步就出了林子?”   这会儿檀书又吭哧吭哧从药篓里爬了出来,玉听风索性把它拎出来抱在怀里,冲村长眨眨眼,点头:“是啊——村长爷爷,是有哪里不对吗?”   这不对可大了去了!   村长站起身,一脸严肃地道:“丫头,你跟我来。”   *   村长带着玉听风重新回到她出来的那片密林。   一站到这片密林跟前,玉听风就知道哪里不对了——不同于记忆里的无害姿态,眼前这片密林浓密得一眼看不到尽头,参天巨木高耸入云,遮天蔽日,将整个山林笼罩在浓郁的阴影之下,无论如何也无法跟她出来时看到的情景重合。   “所以——”村长背着手站在密林前,偏头看向玉听风:“姑娘这回明白这是怎么回事了吧?”   难道是她自己迷路了?玉听风微微蹙起眉头,可万花谷所在的秦岭一带她早就熟得不能再熟,就算追着檀书没注意跑错了路,也不至于找不到回去的路啊——这般想着,玉听风再度抬头看向村长:“村长爷爷,您可知晓青岩万花谷该怎么走?”   “万花谷?”老村长摸着胡子,琢磨了一会儿:“这老朽可没听说过——倒是听说江湖上有个万梅山庄,不知道跟姑娘所说的万花有没有什么关系。”   竟然没听说过万花谷?!   这话仿佛一记重锤砸在心间,从来到这个村子以来的违和感涌上心头,玉听风毫无来由地升起一阵恐慌——与花谷截然不同的时节、风格迥异的衣着打扮甚至于这些村民们对她这身万花谷特色服饰的态度……   玉听风抱紧了怀里的檀书,柔软温暖的毛皮勉强给了她几分安慰,她试探地问道:“这里可是秦岭?”   村长点了点头:“正是秦岭。”   地处秦岭却不知万花谷。玉听风心里一沉:“……那纯阳宫呢?还有天策府、少林寺、河朔霸刀、藏剑叶家、七秀坊……这些村长爷爷听说过吗?”   “小丫头知道的还挺多。”村长并未察觉到她的异样,笑呵呵道:“少林寺老朽知道!听闻少林的苦瓜大师做得一手好素斋,很受江湖人追捧。天策府好像在话本里听说过呢……哦想起来了,是在玄武门兵变里听过,似乎说唐太宗李世民称帝前的府邸?纯阳宫……纯阳……唔,传说数百年前飞升的那位吕真人似乎道号便是纯阳?至于其他的……恕老朽孤陋寡闻,却是都没听说过了……”   尚未听完,玉听风便已经呆立在了原地。她用力咬住下唇方才不至于太过失态,只是脸色已经白得近乎透明——听村长爷爷的语气,如今……似乎已经不是大唐了。   *   然而捋明白这个问题以后,玉听风反而冷静了下来——裴元师父说过,为医者,无论遇到什么意外状况,都要保持冷静,否则能救的人都可能因为自己的不镇定而死。   然后她就开始琢磨该怎么不着痕迹地弄明白自己现在到底在哪里。   如果现在当真不是大唐了的话,最简单的方法就是查阅史书。   但是这个村子……识字的人都不多,便是家里有书,最多也不过是《四书》之类的,想要史书,还得去城镇上看看。   想到这里,玉听风抬起右手将被风吹乱的鬓发拂到耳后,露出一个平和的笑容,道:“既然村长爷爷不知道万花谷在哪里,那我就先告辞了。”   “诶?那姑娘你要去哪里啊?”   哪里?玉听风愣了一下,随后用食指敲了敲下巴,歪头一笑:“大概……会去村长爷爷您方才说的那个万梅山庄看看吧。”   *   村长亲自将玉听风送到了村口。   本来村长是想找人送她下山的,柱子也自告奋勇地想要接受这个任务。   不过玉听风自认对秦岭十分熟悉,眼下又只有一条山路,想来下山之路并不难走,便婉拒了。   而村长虽然不放心,可想想她年纪小小便能孤身一人出现在村子里,也是有本事的,便也没有坚持。   然而过了一个时辰后,玉听风就后悔了——如今的秦岭她已经完全不认识了。   蒙头转向地在原地转了很久,玉听风有些发愁地自言自语道:“怎么办啊檀书……我又迷路了……”   檀书仰起头,眨巴眨巴眼睛,又低下头,继续啃着一枚饱满的松子。   玉听风叹了口气,随手弹了下它的脑袋。   檀书正要大叫以示不满,却突然被捂住了嘴巴——   有风送来几声低低的交谈。   玉听风毫不迟疑地小跑了过去。   拨开重重杂草灌木,玉听风有些艰难地甩掉拉扯着袖子的杂草,一抬头,便对上了一双冰冷的眼眸——那是双很好看的眼睛,双眸狭长,黑白分明,却不带一丝感情,淡漠得令人心悸。   玉听风被吓了一跳,下意识想要后退,却又仿佛被钉在了原地一般,一步也动不了。   好在那双眼睛只在她身上停留了一瞬,便仿佛不感兴趣般挪开了视线。   玉听风刚要松口气,便听到一声清越的龙吟,长剑出鞘,雪亮的剑芒闪过,一声惊呼尚未出口,浓郁的铁锈味便已充盈了整个鼻端! 第三章   西门吹雪在等。   等对面的人动手,也在等一击必杀的时机。   为了这一刻他已经等了半个月了,三日前为了这一刻而开始斋戒,三个时辰前为之沐浴并换了新衣——这番准备繁琐而又漫长,因此就算此时对面之人畏惧着不敢出手,他也分毫未曾露出不耐的神色。   一身白衣纤尘不染,清俊的面容不带半分表情,点墨般的双眸黑白分明,明明是介于少年与青年之间的略带了几分青涩的模样,可那一身气势却偏偏能压的人有些喘不过气。   乐文此时这种感觉尤甚。   乐文便是西门吹雪面前的人。   他本是名震河朔的豪侠,一手九节长鞭使得出神入化,性子更是豪爽大方、仗义疏财、乐善好施,江湖中将他引为知己者众,受过他恩惠之人更是不计其数。   然而直到上个月,一位靳姓少年上门寻仇,方才将他慨他人之慷的虚伪本性大白于天下。   这位靳姓少年父亲的名字叫靳江,说起来,在十年前也是江湖上鼎鼎有名的人物——却不是什么好名声,而是出了名的一毛不拔。明明家财万贯,却连一文钱都要斤斤计较。然而就是这么个铁公鸡,却跟乐文这个出了名的豪爽人乃是至交,当年在江湖上也是一桩趣谈。   但是靳家早在十年前就已经被一帮匪贼为了谋财灭了门,听说后来还是乐文替这位至交兄弟杀了贼首报了仇,怎么突然冒出个靳少爷?   原来当年靳家灭门惨案都是乐文一人为了霸占靳家钱财而自导自演出来的一出戏!   不止如此,这十年以来,不少富商的灭门惨案背后,都有乐文的手笔。   西门吹雪不认识靳江,也不认识这位靳少爷,却也听说过当年铁公鸡般的靳家老爷待这位至交不薄。   若当真如此,乐文实在该死。   所以西门吹雪便从塞北万梅山庄,花了足足半个月追他至秦岭。一番对峙后,乐文果真对自己曾经做下的事供认不讳。   西门吹雪不杀手无缚鸡之力之人,也不杀手无寸铁之人,所以他要乐文自己拿起他最拿手的鞭法,与他决一死战。   而乐文此时看着西门吹雪,心中涌起有生以来从未有过的恐惧,恐惧到连自己最以为傲得鞭子都拿不起来。   就在这时,一旁的灌木丛突然传来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   西门吹雪偏过头,目光冷厉地看了过去。   这里地处偏僻,他原本以为会是乐文的朋友或者同伙寻了过来而心怀警惕,不料转头之后,映入眼帘的却是一个身形娇小的女孩子——   及腰的乌黑长发,大眼睛小嘴巴,一身花样繁复的玄紫衣裳衬得肤白如雪,背着个药篓,一边扯着身上缠着些枯枝杂草,一边抬头望过来。   然后猫儿般的大眼睛里便升起毫不掩饰的惊惧,所有的动作都停了下来,娇小的身子也瞬间僵在了原地。   幼小而又无害。   只一眼,西门吹雪便在心里给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小东西做出了评估。   然后他就移开了视线。   ——长剑出鞘。   压着精致暗纹的衣摆被剑气扬起,雪亮的长剑犹如一道流光,迅疾而又准确地滑过颈部动脉。   乐文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   *   没有什么比被西门吹雪追杀更为恐惧的事情了。   所以听到悉索声的时候,他首先想到的不是看看这人是敌是友,而是抓住西门吹雪转头分神的瞬间,使出了凝聚他毕生功力的一鞭。   这一鞭没有因为他的紧张而出现失却往日水准,相反,大概是死亡的刺激,他自认这一鞭是自己有生以来最精妙的一鞭。   然而鞭才甩出半个弧度,脖颈上便传来透骨的凉意,疼痛的感觉都尚未察觉到,他便已睁着眼睛,轰然倒下。   鞭尾仿佛垂死挣扎般仍上挑了一寸,却连西门吹雪的衣摆都未曾碰到,便颓然落下。   鲜血汹涌,血腥气转瞬便传遍了将整片山野。   将剑尖上浅淡的一抹红意吹落,西门吹雪还剑入鞘,连一个眼神都欠奉,转身便走出了这片山林。   *   嗅着鼻端的血腥气,玉听风几乎是下意识地回过了神,脑子尚未正式开始工作,身体已经自己冲向了那个倒下的人。   与白衣剑客擦身而过的时候,玉听风条件反射地顿了顿脚步,然而为医者的本分却让她仍然坚持着往伤者方向而去。   好在冷冰冰的白衣剑客并不在意她。   只不过等到了那个伤者身边之后,玉听风就知道这人没得救了——伤口很窄,但是很准,一剑下去便让这人断了气。   江湖恩怨一朝清。   混江湖总是要随时准备着被人杀或者将人杀死,眼睁睁地看着一个人在自己面前被人杀死,玉听风心里除了遗憾不能救活他,倒也没有太大的波澜,至于那个杀人的剑客……她毕竟不了解他们是什么人、又有什么恩怨,自然也不会妄自对他做出什么评价。   只不过……还是觉得那个剑客有点可怕就是了。   这样想着,玉听风起身,往白衣剑客离去的方向望了一眼,正好瞥见对方逐渐隐入山林里洁白衣袂。她愣了一下,然后就赶紧追了上去——差点忘了,她可是在山林里迷路了,而这个白衣剑客虽然有点可怕,却显然并不是穷凶极恶的人,跟在他后面,应该能顺利下山吧?   玉听风摸着腰间的包裹,只要下了山,找到人烟,之后的一切都好说了。   *   该死的人已死,此行的目的便算是了结了。   西门吹雪疾步走秦岭的山路间,山路边杂草丛生、乱石堆叠,崎岖不平,而他却如履平地,姿态随意而又潇洒,只在雪地里留下一道淡淡的脚印,被风一吹就消失不见了。   此时太阳已经沉入西山,残留下来的温度迅速被山林间的白雪吸收,天色开始暗下来了。   西门吹雪抬眼看了看天,无言地抿了抿唇,正在心里想着大约能赶在天黑前回城,突然听到身后传来脚步声,声音不算重,却明显有些急促,仔细听听,刚好跟上他的脚步,只不过他迈一步,对方刚好迈两步。   西门吹雪立刻想到了方才看到的那个小女孩,脑海里甚至都能浮现出对方为了为了跟着自己的步子而努力迈着小短腿累到气喘的模样。也不知道是不是杀了人,了结了半个月来的心事,心情太过放松,想到这里,西门吹雪忍不住勾起了嘴角,露出一抹淡淡的笑意。   然后下一刻,他便放慢了脚步。   *   白衣剑客留下的脚印太浅,玉听风不得不快快地迈动步子,以跟上白衣剑客的脚步,饶是她内功修为不算太低,这样走下去也有些累。   然而走了没一会儿,前面却突然放缓了的速度。   玉听风有些诧异地抬头看了眼前方挺拔的背影,然后突然想到什么,不由笑弯了眉眼,侧过脸蹭了蹭扒着药篓好奇地东张西望的檀书,悄悄道:“这个剑客看着冷冰冰的,原来是个好人呀~”   檀书一歪头:“吱?”   *   因为放慢了脚步,等两人下了山,来到城门口的时候,天色已经黑透了。   不过让人意外的是,明明已经到了关闭城门的时辰,城门却仍旧大开,城中更是张灯结彩,百姓们三三两两凑在一起,喜气洋洋地说着话。   西门吹雪有些疑惑地进了城,然后就听跟着他一起下山的小姑娘软绵绵地询问一旁的路人:“大姐姐,今天是什么日子呀,这么喜庆?”   有人回道:“诶哟,好可爱的女娃娃!娃娃是从外地来的吧?今儿个是知府千金大喜的日子,知府大人高兴,在府里摆了流水席,眼下还没吃完呢,就连城门也比往日推迟一个时辰关!”   原来是这样。西门吹雪没什么所谓地点了点头,转身就要往客栈而去,隐隐约约地还能听到小姑娘跟那个路人对话自身后传来——   “……原来是这样啊,那还真是好事呀。”   “你现在还可以去知府府里看看能不能赶上最后一场。”   “多谢大姐姐提醒。”   “女娃娃真有礼数——不客气~快去吧,晚了就赶不及了。”   而后又是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却是小姑娘直接追了过来。   西门吹雪停下脚步,转头看她。   昏黄的灯光,本就生得柔软的小姑娘愈发柔和了,就算在山上奔波了半天却丝毫不显疲态,眼睛里没了初见时的惊慌和畏惧,闪着融融暖意,笑容更是灿烂极了:“今天真的多谢你啦!” 第四章   虽然很感谢西门吹雪这一路对她的关照,不过一对上对方冷冰冰的眼睛,玉听风心里还是难以抑制地有些害怕。所以道过谢以后,玉听风也无心等待他的回应,直接错身而过,就近走进一家看起来还不错的客栈。   她身上带着金银,不管在哪里,这些都是硬通货。而只要有钱,基本能解决大部分的麻烦。况且她虽然年纪小,可那身打扮和气度也能让大部分人并不敢招惹,每天迎来送往的店小二更是火眼金睛,姿势客客气气地招呼着。   不过小姑娘生得可爱,脾气也好,店小二也挺乐意招呼这么一位小客人。   如今应该是年节前后,客栈里的人并不多,玉听风定下一间上房,然后随着店小二上楼看了看房间——房间不小,也很整洁,只是大概许久未曾有人入住,散发着淡淡的霉味。   玉听风开了窗户,又从包裹里取出一些药粉,均匀地撒在四周,整间屋子气味顿时便变得清新了起来——这是她之前配的,兼具清新空气和驱虫的效用。   待做完这一切,之前跟店小二说好的热水也送来了。   在山林间跑了一天,身上早就脏兮兮的了。   送走店小二,落下门栓,正要换下衣服的时候,玉听风突然想起来她身上几乎什么都没带,包括之后要用到的换洗衣物。   本来她今天就只是去花海采药,能备点金银和药粉只不过是习惯,怎么也想不到会有这么一番遭遇,自是不会带多余的东西。   她正想着要不要找店小二帮忙去买两套成衣凑合穿穿,房门突然被人敲响了。   玉听风转身打开门,只见店小二捧着一个蓝色的包袱,有些欣喜道:“幸好姑娘这里还方便着——这是城里烟雨楼的姐姐给您送来的。”   “烟雨楼?”玉听风眨眨眼,显然不知道这是哪里。   “就是——”店小二说到一半,猛地住了口,打量了一下玉听风的年纪,改口道:“没什么。那位姐姐说这是她新买的成衣,是干净的,只是她不知道姑娘尺寸,若是不合姑娘也请您凑合穿一宿,待明日白天再去布庄裁了布做新的——恕小的多嘴,天都这么晚了,就算您这就出门裁布做衣裳,也未必有裁缝师傅能给您好好做。”   “等等。”玉听风不得不打断他的话:“小二哥确定是送给我的吗?我不记得有认识烟雨楼的姐姐。”   店小二因为那声“小二哥”而觉得有些脸红,眨了眨眼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小的确定。那位姐姐的描述与姑娘一般无二,客栈里今晚投宿的人又不多——所以这包袱您看?”   玉听风的目光落在包袱上,犹豫了片刻,还是接下了。   店小二松了口气,立刻退下了。   玉听风抱着包袱回去屋里,拆开——   里面是两套外衣、一套里衣,甚至连里衬的小衣什么的也都齐备了,外衣是寻常女孩子常穿的粉色的,里衣则是雪白,用的都是好料子,虽然是成衣,制作倒也考究,外衣上面压着精致暗纹,里衣柔和绵软,十分舒适。   只是她自觉并不认识什么烟雨楼的姐姐,其他的东西倒还罢了,像衣服这种贴身的东西却是不能随便穿。可这又是她目前需要的,质量还很好,就算她现在就出去买,人生地不熟的也未必能买到更好的。   她有些犯愁地盯着这堆衣物,思索了一会儿,突然想到什么,一把抓起衣物,将它们全部丢进宽大的浴桶里,然后又往里洒了些可解百毒、可杀百虫的药粉,浸泡清洗了一番后,捞出来直接以内力烘至七八成干,最后丢到一旁已经擦干净的熏笼上等着烤干。   折腾完这一切,玉听风重新喊来店小二,让他重新换一桶热水。   多要热水也是要多加银子的。店小二并不好奇她怎么用了这么多水,很快便又抬来一桶热水。   解决了问题,玉听风心情大好,再次关门落锁,回到屋里后,伸出两跟手指将檀书从药篓里拎出来,对上它一双滴溜溜的眼睛,笑嘻嘻道:“胖胖你看你多脏,一起洗白白吧~”   这次檀书听懂了,“吱!”地尖叫了一声,四肢并用地开始拼命挣扎——宝宝最讨厌洗澡啦~   *   万花谷弟子们饲养的松鼠并不同于一般松鼠,不怕水,只是檀书不喜欢水。不过玉听风深知这小东西一到晚上肯定要钻她的床,那无论如何也都要给它洗干净才是。   将檀书扒了个精光,扔进浴桶上漂浮着的小木盆里,玉听风自己也很快褪下衣物,坐进了浴桶里,及腰的长发拂至发顶,以白色布巾裹住,却不慎在鬓边留下了一绺,雪白的脸颊被热水蒸出一抹红晕,软乎乎的,可爱极了。   檀书触及木盆里的水,顿时全身的毛都要炸起来了,四肢并用地往一边的盆沿上爬,木盆受力不均,险些翻了。幸好玉听风眼疾手快,一把将木盆扶正了。   檀书因为惯性,再次重新跌进木盆,撞得头晕脑胀,半天才从水里探出头。   不过全身的毛都被打湿以后,它反倒踏实了下来,仰面躺在水里,舒服地半眯起眼睛。   玉听风轻轻扶着木盆,把身子往水里浸了浸,也舒服得喟叹出声。   水微微有些发烫,这个温度刚好能够缓解一日来的疲惫。   今天……真的好累啊。   玉听风这样想着,又往下浸了浸——下巴没入水面以下,嘴巴鼓动着,“咕噜噜”吐出一串气泡。   原本仰躺在木盆里的檀书猛地瞪大了眼睛,扒着盆边看过来,还以为小主人落水了,完全不记得之前对方将它丢进水里的旧怨,“吱吱吱”地叫着翻出木盆,迅速游到玉听风跟前,不住地拿脑袋蹭着她。   玉听风被蹭了个猝不及防,顿时痒得不行,下巴尚未副处水面便撑不住地笑了起来。   再然后——被水呛到的玉听风又是咳嗽又是大笑,身子抖得不行,还想躲开檀书,几番折腾下,浴桶被撞翻,热水哗啦一声洒了一地。   “咳咳……檀书……哈哈哈……你、咳咳你闯祸了!”   *   浴桶都翻了,需要人来收拾,玉听风自是洗不下去了。匆忙出来将浴桶扶正,又将全身擦拭干净,换上已经彻底烘干了的粉色衣裙。   等穿上以后,她有些傻眼。   虽然她想过这衣服可能不合适,却不料会这么不合适——袖子裙子都太长了,害她不得不尽量将裙子往上提,就连袖子和裤脚也都必须挽起来,倒是越发显得她短手短脚。   所以当店小二听到招呼前来帮忙收拾的时候,看到的就是小姑娘鼓着腮帮子,整盯着不知道折了几折的袖子生闷气。   真的好可爱啊~   若非手里拿着臭烘烘的抹布,店小二险些就要直接捧着脸犯花痴了。   不过他当然想不到小姑娘在生气自己个子矮,只当她是因为弄翻了浴桶而在自责,还上前安慰了几句,只不过安慰完了之后他也有些懵逼——是说这小客人看起来文文静静的,怎么一个人洗个澡也能把浴桶洗翻?   玉听风的火气来得快,去的也快,更是从来不会把火气撒到别人身上,见店小二这么客气地安慰自己,哪里还好意思拉着脸,眉眼弯弯笑出一对浅浅的酒窝:“真是对不住小二哥,又给你添麻烦啦。”   店小二简直要被这甜蜜的笑容甜到晕厥:“没事没事。我一会儿就收拾好了——对了,姑娘还没吃晚饭吧?您先下去吃饭,等吃好饭,这屋子也就收拾好了!”   “那就多谢小二哥啦——对啦,小二哥是不是腰椎不大舒服呀?”玉听风说着,从包裹里拿出针包,从中抽出两根,“来,我给你扎两针就好啦!”   小姑娘可爱归可爱,可要让她往自己身上扎两针,店小二肯定是信不过的,不为别的,毕竟她的年纪在那里。   只是不等店小二说出拒绝之言,便猛地被玉听风抓住手腕,往桌上一扣。   完全来不及反应,便已经被俯身按在了桌子上。店小二一惊,下意识挣扎:“哎——等……”   “别动!”玉听风强硬地按住他的腰背,只一手便压下他的挣扎,“很快就好。”   店小二欲哭无泪:小姑娘好大的力气!   并不理解店小二的心情,玉听风在心里默念着太素九针口诀,掌间有碧色真气荡出,灌注于小小的银针之上,而后准确地扎向店小二的后腰。   店小二都准备好被扎之后疼得嗷嗷叫了。   然而完全没有任何感觉的一盏茶时间过后,他便被放开了。   小姑娘拍拍手,将银针插回针包:“好了!”   “好了?”店小二试探地扭了扭腰,然后险些没蹦起来:“真的好了!”   “当然是真的。”玉听风笑眯眯地看着他,然后揉了揉肚子:“小二哥我下楼吃饭了,这里就麻烦你啦!”   玉听风说着,随意挥了挥手,就出门下楼了。   只留下店小二仿佛梦游般捏了捏大腿。疼的,所以不是梦,也就是说困扰了他好几年、找了无数大夫都说没法治的腰疼已经治好了?   嗷!   店小二迅速开始清理房间——他要去求老板亲自下厨给小姑娘做两道最拿手的菜,这手医术,简直叼了! 第五章   玉听风第二天是被肚子上熟悉的压迫感压醒的。   睁开眼,檀书果然不知道什么时候又从她的枕边爬到了她的肚子上,整只鼠卷成毛绒绒的一团,舒服地趴伏着,睡得香甜。   玉听风伸出手,小心地把它抱到枕边,见没吵醒它方才松了口气,然后才留意到被子上陌生的花纹,猛地想起来自己此时并不在万花谷。   也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辰了——只是不管是什么时辰,她都不可能再睡着了。   轻不可闻地叹了口气,玉听风索性踩了鞋子下了地,走到窗边,抬手打开了窗户。   “呼——”地一声,有被风裹挟着鹅毛般的雪花吹了进来,薄薄的一层里衣根本不能御寒,就算玉听风有内力在身,不畏寒暑,可仍旧能感觉到砭骨的凉意。   玉听风打了寒颤,连忙上前将窗户关上。   窗扉合上的那瞬间,她随意地往窗外的院子里扫了一眼——此时天色已经微明,只见漫天飞舞的雪花中影影绰绰地似乎有个人影,仿佛……在舞剑?   窗户已经合上了,不管是不是真的有人舞剑,跟她都没什么关系,玉听风也无意再开窗确认,听到床上檀书似乎因为方才的寒风而哼唧了两声,便立刻回到床边,安抚地给它顺着毛。   屋里的几个熏笼尽心尽责地做着分内的工作,很快便把那一刹那的寒气驱散,檀书也安静地再次睡熟。   四周顿时一片寂然。   玉听风仍有一搭没一搭地摸着檀书撸毛,心里却突然升起一阵难以明言的感慨和失落——若是在万花谷的话,这个时候应该要传来琅琅的读书声了吧,这里这么安静,她反倒有些不习惯。   ——果然,还是应该早点弄清楚这里是什么地方,早点找到回去万花谷的路呀。   *   楼下院子里雪大风急,吹得人几乎睁不开眼睛。   然而这么恶劣的天气下,确实有个人在练剑。   远远望去,那一身白衣仿佛要融入漫天的白雪中,只是仔细一瞧就会发现,他永远不可能跟风雪相容。   雪亮的剑锋晃出一道道流光,一身锐利剑气仿佛要凝成实体,在他周身形成一片真空带,莫说雪花,便是狂舞的风都要绕开他而行,泾渭分明。   将一套剑法练完,西门吹雪回手收剑,眼睛不自觉往楼上的一个窗户里扫了一眼。   冲霄的剑气渐渐沉寂下来,那片由剑气形成的真空地带在暴风雪的猛烈攻势下溃不成军,最终消弭殆尽,而获得最终胜利的风雪仿佛耀武扬威般,变得比之之前愈发狂暴了。   目光所及之处几乎尽是狂舞的雪花,什么都看不到,西门吹雪只得收回视线,抿了抿唇,大步踏入风雪中。   *   将自己打理了一番,玉听风换上昨天夜里被人送来的外衣,又将睡得很沉的檀书笼进宽大的袖子里,下楼吃饭。   其实她本来今天是想穿回自己的破军套的,毕竟外人送的衣服到底太大,比不得自己的衣裳舒服。而且她吃完饭后将衣服洗净,以内力蒸个半干,放在熏笼上烘一宿肯定就干了。   只是没想到店小二感恩她帮忙治好了折腾了他很久的腰椎,十分殷勤地表示她换下来的脏衣服可以让他婆娘帮忙洗,还似乎怕玉听风嫌弃似的,百般保证他婆娘是个细致人,肯定洗得干干净净。   反正也不是没有衣服穿,玉听风便任由他拿走了。   ——在这样无关紧要的小事上,玉听风向来不愿意拂了别人的好意。   下楼的时候,店掌柜和店小二也早就收拾好了大厅,随时准备招呼客人。倒是见玉听风醒得这么早,店小二挺意外的,然后十分紧张地询问是不是床铺不舒服。   玉听风连忙解释自己是早起习惯了,然后为避免店小二再追问,直接开口转了话题:“有什么好吃的早点吗?我有点饿啦。”   生怕饿着治好了自己的病的“小神医”,店小二一口气报了长长的一串餐名,然后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道:“说名字好像也没啥用啊——这样吧,小的去厨房紧着最好吃的挑几样给姑娘送来!”   玉听风拦都拦不住,店小二一溜烟地跑去了后厨。   于是玉听风最终面对的是堪比晚宴的一大桌早点,各种甜点面点咸粥甜汤摆了满满一桌子——谨遵孙师祖养生之道“食不过饱”训诫的玉听风表示这根!本!吃!不!完!   但是看着好有满足感呀。   玉听风还是笑眯眯地对店小二道了谢。   玉听风食量本就不大,又很懂适可而止,所以很快就吃好了。   趁着店小二撤餐盘的时候,玉听风喝着热茶,问他:“小二哥这城里有什么书局吗?你知道在哪里吗?”   “书局?”店小二擦着桌子:“城里好几家呢——您问这个做什么?要买书吗?”   玉听风道:“对,我一会儿要去趟书局……”   话还没完,店小二先板起脸了:“您别怪小的多嘴。但今天外头这么大雪,姑娘能不出门还是少出门的好——您所信得过我,买书这种小事不妨让小的代劳。”   其实若是一般的客人,莫说大雪天出门,便是天上下刀子,店小二也不敢、也不愿多嘴说什么,可玉听风是他的恩人,瞧着年纪又不大,这才好心阻拦一番。   玉听风也知道这点,并不觉得店小二多事,而且仔细想想,自己人生地不熟的,就算打听清楚了书局的位置,也未必能找到。   所以她笑眯眯地给店小二塞了几块碎银:“那就麻烦小二哥啦!”   *   店小二跟掌柜打好了招呼,然后披上蓑衣斗笠出了门。   玉听风就坐在大厅逗着檀书玩,等店小二回来。   尽管随着天光大亮,客栈的大厅里人渐渐多了起来,这人来人往,大门开开合合,就算摆了四个火盆,大厅里仍然冷得不行。不过相比起只有自己一个人的客房,玉听风还是更喜欢待在人多一点的地方。   她内力深厚,耳聪目明,便是不刻意去听也能听到不少信息和消息。而现在大厅里的人,大多都在讨论这场风雪——这场突如其来的暴风雪风雪下得太大,连出城的路都不好走了,这些人很担心自己不能赶在年前回去。   听到这里,玉听风微微皱了皱眉头——她来到这里的时候万花谷还是盛夏,还有半年的时间,她能在这半年的时间里回去吗?   玉听风正一手托着下巴出神地想着,一道艳色突然从眼前晃过,然后落座在对面。   檀书鼻尖动了动,嗅到突然靠近的陌生人的气息,它有些躁动,身上的毛都要炸起来了,刺溜一下便顺着玉听风的胳膊爬到了她的肩头,警惕地看着对面。   玉听风抬手,安抚地摸了摸檀书的脑袋,然后先下意识地将客栈大厅扫视了一眼——大厅毕竟还是有些冷的,像玉听风这样待了这么久的人并没有几个,所以大厅里还有几个好位置还留着空位。   那这人显然就是故意坐在这里的了?   意识到这点,玉听风立刻抬头看过去,然后正好对上一对笑盈盈的眼眸。   她的对面坐了个姑娘。   一个化着精致妆容的美貌姑娘。   不过更吸引玉听风的不是她的美貌,而是她手边那个跟昨晚有些相似的蓝布包袱上。   见玉听风的目光落在包袱上,那女子轻笑了一声,道:“没想到真的是‘小’姑娘——得了,这个怕是也大了。”   玉听风疑惑道:“所以昨晚的衣服也是姐姐送来的?姐姐你认识我吗?可是我好像不认得你。”   “我也不认得你。”那女子笑了笑,笑容略有几分轻浮放浪,却并不惹人厌烦,她说道:“我们现在认识一下也不晚,我昨晚已经知道你姓玉了——嗯,很美的姓,跟小姑娘你很相配呀。我叫绿摇,你可以叫我小绿,是烟雨楼的红牌。”   烟雨楼的红牌?玉听风眨眨眼,不太明白这是什么,只觉得听起来似乎很厉害的样子,看向绿摇的目光里便也带了几分钦佩,然后十分认真地问道:“既然之前不认识,那小绿姐姐为什么还要给我送衣服?对了,这衣服虽然大了点,但是穿起来很舒服,还没谢谢小绿姐姐。”   哎呀好乖的小姑娘。绿摇想要摸摸玉听风的脑袋,只是刚伸出手就见对方肩头的小宠物呲牙咧嘴地瞪着她,她立刻放弃了这个想法,解释道:“只是受人所托而已——只是那人话少,偏还冷着个脸……要不是脸长得好看,就凭那张冰块脸和给人起外号的习惯,姑娘才不愿意伺候呢——他说的不清楚我都不敢问,只听他说是个小姑娘,我还以为……”说到这里,绿摇突然意味深长地笑了起来,花枝乱颤,半晌才又补充道:“要不然怎么也不至于大了这么多,就连我手边这件貂皮披风,恐怕也白买了,大得我估计姑娘根本带不起来……”   绿摇中间有一段话声音压得很低,玉听风没怎么听清楚,不过也无所谓,因为听了也听不懂,她就只关心一个问题了——“所以姐姐是受谁所托?”   “诶你不知道吗?”绿摇止住笑声,道:“就是西门公子呀!”   玉听风天真懵懂脸:“西门……谁?” 作者有话要说:  发萝:西门……谁? 剑神:…… 发萝:哇胖胖,那个冷冰冰的剑客又粗线了!害怕——抱着胖胖缩成一团ing 剑神:…… 所以你们都木有人猜测是谁送的衣服嘛_(:з」∠)_ 第六章 【修】   披风不像是寻常衣服,尺寸大了把袖子挽挽、腰带系紧点就好,披风太大怕是要自己踩到了。   所以绿摇并没有多留,表示趁时间还早,回去看看能不能换件小点的披风送过来。还摸了一把玉听风的脸,笑眯眯地说这么可爱的小姑娘,要是冻坏了可教人心疼呢。   说完,也不等玉听风说出什么拒绝的话,就撑着伞迈入了风雪里。   等绿摇走了之后没多久,店小二便带着一大包袱的书籍回来了——因为玉听风特意嘱咐了要唐时的史书,所以从唐朝到前朝的史书店小二几乎都买下来了。   看着摞得足半人高的书籍,玉听风有些惊讶地张大了嘴巴:“这么多?”   “可不么。”店小二直接背着一大包袱的书帮她送回房,一边走,一边道:“从唐亡到现在可是差不多五百多年了呢,唐末又乱成那个样子,史书的内容可多着呢。”   五百年?玉听风跟在店小二后头的脚步顿了顿,笼在她袖子里的檀书似乎察觉到了,轻轻啃了下她的手腕。玉听风回过神,另一只手伸过去摸了摸它的脑袋,缓缓垂下眼睛,心中难免愈发怅惘——竟然已经过去了那么久吗?   正在她沉思的时候,店小二已经拆开了包袱,一边活动着筋骨,一边问她:“姑娘,您看这书对吗?”   玉听风抬眼,一眼就看到放在最上面的那本厚厚《新唐书》。   回到熟悉的环境,檀书挣扎着要从袖子里出来,玉听风随手放开它,不由将往前迈了两步,拿起来便直接翻到本纪,一目十行地浏览起来。   店小二看着她姿态闲适地翻阅着厚重的史书,一脸钦佩地道:“小姑娘真是厉害,小小年纪识这么多字——得,您先忙着,小的先下去了。”   玉听风看得入神,没有搭话。   店小二便轻手轻脚地出了房间,顺便替她带上了门。   而此时玉听风已经扫过高祖、太宗、高宗……翻到了肃宗皇帝本纪。   至德二载正月,安庆绪以尹子奇为河南节度使,率十三万人南下,河南城镇纷纷陷落,唯余睢阳顽强抵抗,而彼时睢阳兵力只有不足七千人,朝廷却将大军更多地用在收复两京方面,无力回援。   所以昨天早上她之所以会一个人去采草药,正是因为谷中师兄们得知后纷纷前去睢阳协助张大人守城。她因为年纪太小,同去的请求被驳回,只能老老实实留在谷内采药制药——这些药物也总有一天能派上用场,也算是为守卫这个国家做了能做的事情。   只是不知道睢阳城到底能不能守住。   想到这里,白皙纤长的手指滑过发黄的纸页,往后翻到后面列传,从列传一的后妃宗室,一直翻到列传一百一十七,方才找到张巡,直接看向最后。   “……图巡、远、霁云像于凌烟阁。睢阳至今祠享,号“双庙”云。”   张巡、许远和南霁云这三个人玉听风都知道,是守睢阳的官吏,能够入凌烟阁,想来也是他们的付出得到了朝廷认可……再往前看去,几个小字蓦地闯入眼帘——   “……城破,遣民止四百而已……”   玉听风登时如坠冰窟,手脚发凉——所以睢阳城还是会被攻破?那她的师兄师姐们……   店小二在楼下忙了一会儿,寻思玉听风早饭吃得早,这会儿大概也饿了,便上楼来想给她送些点心。手刚搭上门扉,便听闻里面传来“砰”的一声巨响,推门而入,就见那本厚重的史书已经掉到了地上,而小姑娘仍旧保持着他离开时的姿势,愣愣地看着前方,眼泪就这么倏然地悄声滑落下来。   店小二顿时有些无措,站在门口半天不敢进去,讷讷道:“……姑娘?”   玉听风此时根本听不到他的声音,慢慢蹲下身,将《新唐书》用力地抱进怀里,虽然没有发出一点声音,眼泪却愈发汹涌起来。   小孩子嚎啕大哭没什么,哄不好揍一顿也就好了,可小姑娘这种无声无息的哭法就着实让人心里难过了。   店小二莫名有些心酸,急匆匆走进去,心里急得不行,可偏偏又不知该从何哄起。   这时,一旁从药篓里找到一枚松子而正在啃着的檀书也察觉到了主人情绪的变化,仰头看过来,大概是以为店小二欺负了小主人,立刻龇牙咧嘴地恐吓了一番,让他离远点,然后又扔了硕大的松子,跑到玉听风身边,绕着她左右转着圈圈,最后咬着她拖到地上的宽大袖子,“吱吱”叫着,仿佛要她看它一眼。   然而玉听风还是没有反应,檀书急得跳到玉听风身前的那摞书上,小心翼翼地扶着她的胳膊,凑到她面前,拱着头、甩着尾巴,似乎要用身上的绒毛给她擦掉眼泪。   玉听风被它弄得有些痒,便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然后没把握好平衡,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而檀书正按着她的胳膊,被这么一带,本就摞得并不平稳的书籍晃了晃……小松鼠粗大的尾巴一甩,反应迅速地跳进玉听风怀里,这一借力,一摞书“哗啦”地一下全塌了。   玉听风本就个子矮,此时又坐在地上,顿时半个人都陷在了书堆里。   店小二被吓了一跳,赶忙上前想要扶起她:“姑娘没事吧?”   玉听风迷迷糊糊的这才发现屋里多了个人。   脸上犹还带着沁凉,檀书趴在自己怀里不住地焦急叫唤着,不难想象自己方才哭得多么难看。连忙抬起手拿袖子草草将眼泪擦掉,又咬着牙将满腹心酸咽下,玉听风努力朝店小二露出个笑容,低声道:“让小二哥见笑了……我、我没事……”   可这怎么看都不像是没事啊。看着小姑娘哭得通红的眼睛和脸颊,店小二有点心疼,却也知道她此时这般强忍泪意,应该是不想在自己这个外人面前失态,便顺着她的意思不再多问,而是指着一旁木桌上的食盒,问道:“姑娘可饿了?小的拿了些点心来。”   “谢谢。”玉听风并不觉得饿,不过这样也算是将方才那一页揭过,便搭着店小二的手起身——   压着双腿和裙摆的书籍被推开,然后露出摞在最下面的两本书:《千金要方》和《千金翼方》。   玉听风不由一怔,将怀里紧紧抱着的《新唐书》放到一旁,转而拿起这两本书——如果、如果她没记错的话,这应该是师祖爷爷的毕生心血,原来,已经流传到了这个时代吗?   注意到玉听风的动作,店小二略有些好奇,瞧了一眼,立刻辨认出了这两本书:“这两本书怎么了吗?就是我去书局的时候,听里面的人说这两本书是所有行医的大夫们最基础最重要的医书……我没念过书,什么都不懂——这两本书很好吗?”   “嗯。”将两本医典抱进怀里,玉听风脸上总算重新露出真切的笑颜:“这是我心中最好的医书。谢谢你帮我买回来。”   目光流转,再度落到厚厚的《新唐书》上,强忍下再度升起的泪意——师兄师姐们医术武功都比她好,也比她懂得多,就算、就算睢阳城破,他们也会有法子脱身,一定、一定不会出事的……   *   吃过点心,绿摇又过来了——还是来送披风,这次尺寸十分适合。   玉听风百般推辞不过,只能收下。   如此,倒是又欠了那位西门公子的一个人情。想到这里,她便向绿摇打听了一下西门吹雪的住处,没想到刚好就在隔壁客栈。   于是等绿摇离开以后,玉听风便决定先把这份人情还了。   可惜她身上没带什么东西……玉听风思索了一番,想到他是个剑客,便打算自己调配几盒止血丸和活络丸送给他。   一者补充气血,一者补充内力,虽然他希望他永远用不到,不过江湖险恶,多做一手准备总是没错的。   想到了便做。而做这两样药物需要金创小草、金银花、枸杞、五味子,这几味药材并不算特别难得,玉听风吃顿午饭的时间,店小二就已经从附近医馆买了来,顺手还买了个小药臼回来。   手脚麻利地做好,又拿木盒子装了,玉听风便披了披风、撑了伞去隔壁客栈寻西门吹雪。   房门很快就被打开。   玉听风正要将木盒递给西门吹雪,可近距离地被那双冷冰冰的眼睛一扫,久违的畏惧又顺着脊背向四肢百骸蔓延。   尤其是西门吹雪还莫名地皱了皱眉。   好可怕……玉听风再次不受控制地僵在了原地,思维却发散起来——该不会是自己贸贸然跑过来打扰到了他吧?都皱眉了一看就是很不高兴的样子啊……好像自己确实有些冒失,是说现在跑还来得及吗QAQ   这时,对面的人突然抬起手。   玉听风脊背一绷,想要后退,手脚却不听使唤,完全退不了。   然后——   与那双冰冷眼眸一样温度的手指突然覆在了眼睛上。   玉听风下意识地闭上眼。   清冷的声音在头顶响起:“被谁欺负了?”   玉听风:??? 第七章   似乎看出玉听风的疑惑,西门吹雪顿了顿,又道:“你哭过。”   啊这个啊……玉听风有些不好意思,都这么大了还哭鼻子,真的有点丢人啊。要不是西门吹雪的手覆在眼睛上,她都要把头垂到胸口了,脸色慢慢涨红,磕磕巴巴道:“不、不是……嗯是、是有哭过。不过、不过不是被人欺负的……”   话音落下,覆在眼睛上的手移开,然后下巴被捏住,轻轻往上抬起。   玉听风睁开眼,正好看到西门吹雪微微低下头。   四目相对,不知道是不是角度的问题,这双漆黑的眼睛难得没有之前那般冷冰冰的,玉听风的胆子也就大了几分,与他对视而不致移开视线,同时微微露出几分疑惑。   西门吹雪仔细看了看她的眼睛,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被泪水洗过,此时清澈得几乎可以见底。   这是一双不会说谎的眼睛。   确定玉听风是真的没有受人欺负,西门吹雪这才松开手,垂下眼睛,往旁边侧了下身子。   长长的睫羽扇动着仿佛蹁跹的蝶,玉听风被晃了下神,好容易镇定下来,才反应过来西门吹雪这是请她进去。   站在门口说确实不像样子。玉听风揪着衣摆走进房里。   西门吹雪将门带上,然后一言不发地转身进了屋子里——这边的客房跟玉听风所住的客房差不多,都是套间,里面是床榻,外面算是个小会客室。   西门吹雪直接引她坐到会客室的桌前。   然后……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主人不询问她来意,玉听风只好硬着头皮主动开口:“是这样的。西、西门公子,听绿摇姐姐说我身上的衣服还有披风都是你托她送的,所以为了表示谢意,我……做了两样救急的药物,你自用或者送人都是使得的。”   她说着,低头从包裹里取出两个木盒放到了桌子上。   西门吹雪的目光落到上面,突然问道:“是什么?”   没想到西门吹雪会对回礼感兴趣,玉听风愣了一下,方才将两个盒子打开,依次指着介绍:“红色药丸是补充气血的,受伤流血的时候可以吃,蓝色的是补充内力的。”   西门吹雪挑了挑眉,伸出骨节匀称的右手,拿出一颗蓝色药丸,递到鼻尖嗅了嗅,然后向来紧抿的双唇竟然现出一点弧度,微微点了点头:“有点意思。”   玉听风有些惊讶地睁大眼睛。不过用心准备的礼物得到了认可,总归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的。她不由笑弯了眉眼:“西门公子喜欢就好。唔,今天天气不好,我就不多留了,总之谢谢公子最近的关照。”   说着站起身,略一颔首,便转身往外走。   西门吹雪向来不会说什么挽留的话,只任由她匆匆离去。只是过了一会儿,却站到了窗前,打开窗户——   风雪似乎变得比上午更大了,打着旋飘进屋里,瞬间让温暖的房间降了好几度。   西门吹雪站在窗前往下望去,席天卷地的风雪中,一点若隐若现明黄色渐行渐远——那是小姑娘所撑着的油纸伞的颜色。她的个子太矮,很快就被暴风雪彻底掩去了身形。   西门吹雪再次垂下双眸,黑白分明的湛然双眸难得失了焦点、出了神——   昨天夜里他在烟雨楼换洗过后,也不知怎的突然就想起来了这个跟着他一起下山的小姑娘——小姑娘身上的衣服也脏了,但她除了个药篓,身上几乎空空,显然不可能有新衣可换。   而后更是鬼使神差地使了银子,托那个帮自己换衣服的姑娘给她送了几套衣服。   目光转回桌上的两盒药丸,西门吹雪再次挑起了嘴角——第一次做好事,倒是没白做。   *   两边客栈的距离不远,玉听风很快就回到了客栈,上了二楼,方一进屋,檀书便迎面扑了过来,大尾巴焦躁地扫来扫去,尖尖细细的牙齿轻轻磨着她的锁骨,仿佛在抱怨她为什么出门不带它。   檀书咬得力道不重,最多也就只是留下一点点红痕,玉听风也不生气,只是不得不顺着毛摸着安抚它:“不是看你睡得正香吗?我也没出去多少时间啊——好了别咬啦,我给你带了好吃的坚果回来。”   听到“坚果”,檀书这才不闹了,一摆尾跳了出去落在一旁的柜子上,歪着头问她坚果在哪里。   玉听风失笑,只能拿出上楼前跟店小二要的坚果,摆到它面前。   也就是玉听风出去的时间确实没多久,看到坚果,檀书立刻就安静了下来,老老实实啃坚果。   玉听风再次摸了摸它的头,这才将披风和伞收好,然后走进里屋,目光一扫,便看到靠墙摆放着的那一摞史书。   清亮的眸色又是一沉——大唐啊……   *   这场大雪下了整整三天。   而在这三天的时间里,玉听风也将店小二买回来的史书看了个大概,主要看的还是《新唐书》,其他的也就大概看了看年份,确定了不少事情。   如今国号为明,距离她所在的至德二载,隔了差不多有七百年。   但这个史书所说的大唐,又与她所知晓的很多事情并不相同。   对她来说,最直观的一点就是——史载孙思邈于永淳元年逝世,可是直到天宝十四年安史之乱爆发,她的师祖仍旧活得好好的。   其次是天策府。史书上说天策府只是太宗陛下登基之前的府邸,而在她的认知里,天策府却是维持朝堂和江湖平衡的一大势力,远非历史记载的那般简单。   还有玄甲苍云军,不管这支军队对于朝廷是什么态度,而朝廷又是如何对待他们的,总归在她的认知里,最初也曾是朝廷正式册封的正规军队,可是历史上却连一星半点的痕迹都找不到。苍云军首领薛帅甚至都未能名列列传之上。   《新唐书》列传里刊录了不少她听说过的名字,却也有很多在江湖上极为有名之人并未载入史册。当然这也许可以理解为江湖草莽终究难入朝廷史官之眼,可与众多朝廷要员有着密切关系额的长歌门势力也在历史上无迹可寻。   玉听风也曾怀疑过这上面所说的大唐跟她所知晓的大唐并非是同一个,偏许多大事情却都基本吻合,比如安史之乱、马嵬之变等等,包括这里所传承的《千金方》,同她在万花谷所背诵的师祖爷爷的《千金方》并无极大差异。   所以这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世界呢?   这里的历史,真的会成她之前所在的那个大唐的将来吗?   小姑娘窝在被子里,捧着厚厚的史书,眉头皱紧,完全摸不到头绪。   *   就算有许多想不通的事情,可日子还是要过下去。   大雪的三天里她除了将《新唐书》里天宝年间到至德二年的内容翻了一遍又一遍,又出门去了趟布庄,裁了几尺布,然后画了草图,交给裁缝师傅定制了两套万花谷校服。   与此同时,她偶尔遇到什么患有疑难杂症的病人,也都会顺手给看看。万花谷的养心诀和太素九针在这个时代效力出奇的高,到目前为止都未曾遇到她所治不了的病,渐渐地也在城里传出了“小神医”的名头。   等三天过后,雪停了,客栈里的人纷纷动身出发,玉听风从裁缝铺子娶了定做的衣服,也准备离开此地了。   大约是最近被堵在城里的人太多,玉听风走到城门口的时候便看到长长的出城队伍。   她性子并不急躁,索性也就从附近小茶寮里租了个小马扎,坐在队伍中间,一边排队,一边逗着檀书玩,时不时地处理一下手里从药房买来的药材。   队伍排得不算特别慢,不到一个时辰后就轮快到了她。   看着前头正在接受检查的路人,玉听风来到这个世界后第一次傻眼了。   户籍路引?她没有啊!   她不由仰头看了看城墙,默默地在心里算计着不知道自己的轻功能不能飞过去,然后一转眼,就看到正牵着马在后头排队熟悉人影。   她眼睛一转,拎着小马扎蹬蹬蹬跑到队尾,笑眯眯地道:“西门你也要出城?要不要一起走呀!”   白衣的剑客轻轻抬眼看了看她不自觉地紧紧握着小马扎的双手,垂下眼眸,轻轻点了点头:“好。” 第八章   西门吹雪前面还是有一部分人的。   玉听风前后看了看,把小马扎往西门吹雪跟前的地上一放,然后又把檀书放在上面,嘱咐它好好坐着,再仰头看西门吹雪。   西门吹雪默默垂下头和她对视。   玉听风眨眨眼,努力发送blingbling射线——这种眼神她经常给师兄师姐们发送,而师兄师姐们非常聪明,总是一看就明白,不管她有什么要求,不用开口他们也都能立刻答应下来。   但是西门吹雪……虽然看起来一副精明相,可完全比不上师兄师姐们聪明机智。   玉听风无力地塌下肩膀,大大地叹了口气,然后只能主动开口,只是话尚未出口,却见对面西门吹雪眼里隐隐浮起一点笑意,冲她点了点头。   玉听风瞪大眼睛,忍不住惊讶地确认道:“你明白我的意思吗?”——帮她看着小马扎什么的……   西门吹雪偏头看了一眼前方的人流,清清冷冷道:“速去速回。”   玉听风顺着他的视线往后看了一眼,城门口检查的速度似乎加快了,这会儿功夫前面已经空出了一大片地方了。她连忙连着檀书拎起小马扎往前小跑了几步,这才重新放下,冲西门吹雪道:“那就麻烦你啦!”   说完轻轻一摆手,镶着黑边的宽大袖子在空中甩出好看的弧度,玉听风逆着人流,疾步往城里而去。   目送玉听风走远了,西门吹雪才再次低头,正好对上檀书乌溜溜的小眼睛。   檀书脑袋上顶着一本书,身上还穿着一见干净利落的小马甲,此时端坐在小马扎上,颇有几分文质彬彬的感觉。   而小动物比人类对于危险的预感更为灵敏,它比玉听风还要明白眼前这个干净而又好看的人类十分危险,在他面前它甚至都不敢都太过夸张的动作,生怕引得对方注意,一命呜呼——要不然它怎么也不可能任由主人将它留在这里,只不过是没胆子蹦上玉听风肩头,跟着一起走而已。   所以此时被这么个危险的人类注视着,檀书本能地绷紧了身体,假装自己是根木头,半分也不敢挪动。   西门吹雪莫名就想起第一次见面时,小姑娘似乎也是这么个反应。果真是——物似主人形。   想到这里,西门吹雪不由微微挑起了嘴角,就连周身冷冰冰的气势都柔和了半分。   然后就见小东西轻轻地甩了甩尾巴。   ——就连这危险性一降低就不自觉放松的反应都一模一样。   此时队伍又往前走了几步,几乎能听到略远的队伍后面传来几声低低的抱怨,西门吹雪不由收了笑容。   此时檀书的尾巴刚好甩到一个极为别扭的角度,可一感受到这股极为剧烈的杀气,却还是立刻停了下来,继续装木头。   然后就见危险人物西门吹雪朝它伸出手。   令人畏惧的冰冷肃杀气息迎面而来,檀书全身的毛都炸起来了,而后两腿一蹬,白眼一翻,险些没晕厥过去。   然而等了很久,看起来就冷冰冰的双手却并未落在自己身上,过了好半晌,檀书才小心地缓缓睁开眼——首先看到的是雪白柔软的布料,布料微微抖动着,檀书这才注意到自己身子底下的小马扎被人搬了起来。   想到搬动自己的人,檀书先是整个人都懵了一下,然后才发现,这个人的手非常稳,明明是在腾空移动,它却一点感觉都没有。   檀书鼓起勇气抬头看了一眼,映入黑溜溜的眼眸里的是苍白干净、线条利落的下颔,人类最脆弱的脖颈就在它跳起来就能够到的地方,而这个危险的人类却毫不在意……   毛绒绒的尾巴扫过下巴,西门吹雪微微抬头躲开,再垂眸,就见胖松鼠正有一下没一下地甩着大尾巴。   一丝笑意再次自唇边泄出。   *   所以等玉听风抱着一大袋子吃的回来的时候,檀书已经跟西门吹雪玩得很好啦——胖松鼠甩着毛绒绒的大尾巴,时而从西门吹雪肩上跳下来踩着小马扎走一圈,时而又蹦到西门吹雪头上,四处张望。   更让人意外的是,这位喜穿白衣、明显爱干净的剑客竟然不嫌弃檀书。   看到这一幕,玉听风不由在人群之外愣怔了一下。   倒是站在西门吹雪身上四处张望的檀书发现了她,大尾巴一甩,踩着附近排队之人的人头,嗖嗖地扑进了她的怀里,拱头摇尾巴,闹得玉听风忍不住咯咯笑,险些抱不住怀里的吃的。   好在坚果的香气吸引了檀书的注意力,它很快就不再闹了,转而把头埋进袋子里,很快便巴拉出一枚大板栗,然后被烫得龇牙咧嘴,却始终不肯放下这个散发着甜腻香气好吃的。   玉听风忍不住腾出手弹了弹它的脑袋,然后一面往队伍里西门吹雪的方向挤去,一面向排队的人们分发着刚买来的瓜子,并附赠一个盛装废弃果壳的纸袋子。   小姑娘笑容甜甜的,肩膀上站着个正费劲啃着板栗、就算被烫到也不放弃的可爱胖松鼠,更别提还有送到眼前的吃的,整条队伍几十人,却无一人抱怨,反而是热情地给她让着道路。   一路说着谢谢,慢慢走到西门吹雪跟前,然后也同样给他递了一包瓜子。   西门吹雪摇了摇头——他对吃食很挑剔,出门在外的时候尤其如此。   玉听风也不强求,自己又向排在自己前面的几个人分发了瓜子,很快就回了,坐到了小马扎上,认认真真地开始剥栗子。   许是因为年纪小,小姑娘的手指并不十分纤长,但是白皙柔软,形状漂亮。她剥栗子的时候也很讲究,先拿湿布巾将几个栗子擦拭干净,待其面上的水迹干透才开始剥。她的力道适中,看似轻轻一捏,棕红色的栗子壳便露出一个恰到好处的裂口,暖黄色的果实还若隐若现,甜香味已经随着从中飘出来的白雾逸散了出来,刺激着每一个人的味蕾。再顺着这道裂口一扯,硬壳彻底被撕开,胖胖的栗子便完完整整地滚了出来。   玉听风露出一个满意的微笑,“啊呜”张开嘴正要一口吞下,斜刺里却突然伸出一只苍白纤长的手,手指一勾,便把栗子卷走了。   自己生活的环境还从来没见过这种嘴边抢食的,玉听风都要惊呆了!   所以等她回过神、抬头望过去的时候,只看到白衣剑客正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若非嘴巴仍在咀嚼着,她险些都要以为方才那一幕不过是自己的错觉。   ……算了。不过是一枚栗子,她剥起来也不麻烦。玉听风很快就不在意地低下头,重新拿起一枚擦拭过的栗子。   只是不等她再次捏开,这枚栗子也同样被西门吹雪伸手勾走了。   玉听风的目光下意识随着栗子移动,然后就见勾着栗子的手指轻轻一捏,然后一捻,黄胖的栗子便滚了出来。   QAQ她的栗子!   第二次了。玉听风终于有点急了,屁股在凳子上转了半个圈,索性背对着西门吹雪剥栗子,心想这次她好好防着,没道理还会被抢走……刚想到这里,突然有什么香甜甜热乎乎的东西被抵到唇边,然后用力一推,顶开牙齿,滚进嘴巴里。   嚼嚼。   ——香甜的味道顿时盈满整个口腔。   这是……   玉听风立刻把身子转回来,眼神明亮地仰头看着西门吹雪——原来刚才这个是给她剥的!   西门吹雪脸上仍旧没什么表情,却弯下腰,将那几枚被她擦拭过的板栗全部取走,一枚枚破开,然后全部放到她的掌心,再然后指了指湿毛巾,又指指剩下的板栗,淡淡道:“擦。”   玉听风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立刻笑眯了眼睛,将剥好的栗子给檀书分了两枚,剩下的找了个干净的袋子装好,先把其他栗子擦干净,双手递给西门吹雪。   西门吹雪便在一旁剥剩下的板栗,檀书坐在玉听风肩头,而玉听风则坐在小马扎上,晒着暖融融的阳光,笑眯眯地啃着已经被剥好了的栗子——好开心呀! 第九章   等栗子吃得差不多的时候,排队正好也快要轮到了他们。   玉听风把檀书往背后的小药篓里一丢,又往后看了看,把小马扎送给了一位老太太,又跑回来把周围不小心散落的垃圾简单收拾了一下,小跑着丢到一旁的荒野里,等再次跑回来,刚好轮到他们。   城门守卫大概是忙了大半天,脸色并不是很好看,大概扫了两人一眼,粗声粗气地道:“路引呢?”   可是自己身上根本就没有路引,玉听风闻言有些紧张地伸手抓住了西门吹雪的衣摆,并不自觉地往他身上靠了过去。   察觉到衣摆被拽住,西门吹雪眸色沉沉地扫了她一眼,同时伸手从马上的褡裢里拿出一份小册子,递给城门守卫,然后抬起下巴朝玉听风点了点,淡淡道:“一起的。”   就算西门吹雪如今尚未步入剑神的境界,那一身气势也足够压制江湖上不少好手,更勿论本质还是个普通人的城门守卫。   原本懒洋洋略带几分不耐烦的脸色顿时变得恭谨而警觉起来,城门守卫双手接过西门吹雪递过来的路引,仔细查看了一番——   薄薄的一张路引夹在硬皮册子里,罕见的干净整洁,字迹清秀漂亮,所盖印章清清楚楚,一个不落,半分问题都没有。   守卫不由松了口气——他们这些小卒子,最怕遇上江湖人闹出什么幺蛾子,不管不行,可想管又没能力管,难得这位武林高手没有纰漏。   他合上小册子,双手递还给西门吹雪,目光落到靠着白衣剑客、似乎有些怕羞而一直用他的袖子遮着脸的小姑娘身上,顿了顿,随后一摆手:“好了,你们可以出城了。”   ——只是一个小姑娘而已,应该不会出什么问题。   西门吹雪点点头,接回路引放到褡裢里,然后牵着马、带着玉听风往城外走去。   *   这个过程中玉听风始终拽着他的衣摆,亦步亦趋地跟着他,直到走出城门外近百米、基本看不到城门守卫的时候,方才呼出口气,松开手。   西门吹雪雪白柔软的布料上立刻显现出一个湿漉漉的小手印。   玉听风发现了这点,捂着嘴巴发出一声小小的惊呼:“抱、抱歉。”   西门吹雪也低头看了一眼,难得的并不觉得嫌恶,便摇了摇头表示不在意,然后牵着马,继续往前走。   玉听风松了口气,双手搭在两肋的药篓背带上,蹦蹦跳跳地跟在西门吹雪身边,一边走着,一边仰着头问他:“西门呀,那个路引——是什么东西啊?”   西门吹雪一边注意看着前路,一边给分了点心神看了她一眼:“路引?”   玉听风点头啊点头。   “是身份证明。”西门吹雪言简意赅。   玉听风眨眨眼:“那要怎么拿到?”   西门吹雪略一蹙眉:“就是……”   西门吹雪说话简短精炼,玉听风不得不反反复复问了好几个问题,总算彻底弄明白路引这个东西——   说白了,路引算是户籍的一种衍生,是外出行走时合法身份的官方证明,所以在这个世界,但凡要外出行走,路引都是最重要的东西,不但一般规模的城镇进出都需要出示路引,甚至于有些比较高大上的客栈入住的时候也要查看路引。   当然,这个检查有时候也不是那么严格,比如她上次进城的时候,就因为天有些晚了,又适逢知府家里摆流水宴,城门守卫们多少有些疏忽,再加上她身上又没带行李包裹,又是个可爱而无害的小孩子,被误以为是城里的人出城归来,也就未曾细查,要不然那天夜里她是很有可能进不了城的。   但不管怎样,整体来说,如果没有路引,她在这个世界几乎可以说是寸步难行。   玉听风有些为难地皱起眉头:“如果没有户籍,有办法拿到这个路引吗?我、我有银子。”←她虽然年纪不大,却也懂得有钱能使鬼推磨的道理。   “嗯?”西门吹雪却有点没明白她这句话的意思。   “我家在秦岭青岩,但是我现在回不去,拿不到户籍,也没有任何身份证明。”檀书不知道什么时候又从药篓里爬出来爬到玉听风肩头,大尾巴扫过她的下巴,有些痒,她一边挠着,一边进一步解释道:“那我还能拿到路引吗?”   西门吹雪很宅,他每次外出的行囊都是山庄管家一力打理的,这其中就包括路引银子什么的,所以西门吹雪对这些日常琐事并不是十分了解。   就连路引是由户籍办理而来这个结论都是玉听风从西门吹雪的回答中总结出来的,至于没有户籍还能不能办理路引这种高级问题他当然不可能知道。   看到对方听到自己一句“不知道”而骤然黯淡下来的眼神,西门吹雪难得有些不自在,暗暗想着等见到了熟人便打听一下,面上却是不着痕迹地换了话题:“你去哪?”   去哪?这个世界没有万花谷,其实去哪里都一样。玉听风心里有些难过,脸上却仍旧保持着笑容,反问了回去:“你呢?”   “塞北。”西门吹雪顿了顿,又道:“顺便去京城。”   “哦。”玉听风点点头——虽然她并不知道这个世界的塞北和京城在哪里:“那我——”她看着前方,微微眯起眼,说出了她唯一知道的一个地名:“就去万梅山庄吧。”   “嗯?”西门吹雪不由停下了脚步。   “怎么了?”玉听风也随之停下,然后突然想到什么:“是不顺路吗?”   西门吹雪若无其事地摇了摇头。   这时天空突然又飘起雪花,而下一个城镇暂时还比较远。   西门吹雪握了握缰绳,然后翻身上马,一言不发地朝玉听风递出手。   玉听风愣了一下,很快明白了他的意思,道了声谢,搭上他的手,而后借力一跃,稳稳地坐到西门吹雪身前。   小姑娘小小的,一只胳膊就可以把她整个抱进怀里,又软又暖,西门吹雪不由抿紧了双唇,一抖缰绳,冲开细雪疾驰而去。   *   等两人到了第一处落脚的地方,已经是傍晚了。   直到看到不远处层层叠叠的暖黄灯火,西门吹雪暗暗松口气——若是再找不到落脚的地方恐怕就只能露宿野外。   而这个时候,玉听风已经抱着檀书,缩在西门吹雪的怀里一起沉沉地睡了过去。   她身上盖着一件披风,背后是西门吹雪并不十分温暖但也并不像看起来那样冰冷的胸膛,整个人几乎要睡成一个小火炉。   不仅如此,透过轻薄的衣衫,西门吹雪能够清晰地感受到她柔软的脸颊正紧贴着自己胸口,每一次呼吸都带出一股温热的气流,在这大雪天让他一点也不觉得冷。   马儿渐渐接近那片灯火。   这是个小镇子,镇子里的守卫们也都比较松懈,再加上风雪也比较大,他们只大概扫了一眼,连让西门吹雪下马的意思都没有,一挥手,便准许通过了。   西门吹雪便这么一路带着玉听风进了镇子,四面张望了一番,最后选了一家看起来还不错的客栈。拿披风把玉听风一裹,西门吹雪抱着她直接下了马。   不过双脚刚踏到实地,怀里的一团便动了动,玉听风揉着眼睛从披风里探出头来,迷迷糊糊道:“……我怎么睡着了——这是哪呀……”   西门吹雪道:“这是客栈。”   “哎呀天都黑啦我睡了这么久呀。”玉听风立刻清醒了,然后这才发现自己被人抱在怀里,顿时脸色涨得通红,赶紧用力挣了一下示意放她下来——都这么大的人了,还被抱着,多丢人啊!   西门吹雪倒也没有犹豫,只是将她放后又给她裹紧了披风。   北风呼啸而过,却尽数被挡在了厚重的披风外面。   玉听风顿觉十分感动,想到对方替自己整理披风时,那双就算没有碰到自己仍然能够感受到丝丝的凉意的手,不由伸出手,拉住他的——   “果然好凉。”   突如其来的热度自掌心源源不断地传来,西门吹雪下意识地想要抽回手。   然而玉听风却用力握紧了,然后扭头看了看身后的客栈,拉着他往里走:“我们今晚就住这里是吗?那就快点进去吧!” 第十章   跟着西门吹雪同行了一段时日后,玉听风对西门吹雪总算再也没有初见时的那份畏惧了,偶尔地还能同他开一二玩笑,并且发现这人确实是非常挑剔。   比如说每天都要洗澡换新衣,不管当天有没有出门,而且只穿纤尘不染的白衣,一点脏污都无法忍受,包裹里最重要的存在就是那十几套同款白衣。   再比如说吃饭。   出门在外,西门吹雪只吃白水煮蛋,只喝白开水。   对此玉听风是万分不解。   在大唐的时候,因为万花谷基本能够自给自足,而外面又不太平,她的年纪也小,出谷的机会并不多,仅有的几次机会也是跟着师兄师姐们出去为人出诊,所以此时来到这里,难得自由,她对什么都好奇,这些从未见过的吃食自然要好好品尝品尝。   也正是因此,她每到一处都挑最好的酒楼客栈。然而即使是在最好的酒楼,西门吹雪也只开口要水煮蛋,若非玉听风点了四五个招牌菜,怕是要给店家轰出来了。   不过……这家店好像没什么新鲜的吃食啊。玉听风坐在桌前,单手撑着下巴,一边听着店小二报着菜名,一边看着正在吃煮鸡蛋的西门吹雪。   在此之前,他们曾经经过一个更大一点的城镇,特色菜什么的跟这里差不太多,而这里又相对比较落后,食材也根本比不上上一个城镇,玉听风也就没兴致吃了,反倒是看着西门吹雪吃鸡蛋的样子突然很有食欲,便随便点了两个普通的菜,又让店小二再送几个水煮蛋过来。   玉听风先剥了几个坚果喂过胖胖,等鸡蛋送上来以后便随手往桌上一磕,一边剥着,一边看着西门吹雪道:“水煮蛋虽然有营养,但是没味道呀,吃一个还好,再多了不会噎到吗?”   刚好一口咬到蛋黄的西门吹雪:……   即使有点被噎到,西门吹雪脸上仍旧没什么表情,只若无其事地拎起一旁水壶给自己倒了水,一口饮下,然后看着小姑娘天真的脸庞,一句话突然溜到了嘴边:“……你可以试试倒点酱油拌着吃。”   甫一说完,西门吹雪就闭上了嘴。   再然后,任凭玉听风怎么向他确认酱油拌鸡蛋真的好吃吗又或者问他还有别的什么吃法吗,西门吹雪都只无声地吃着鸡蛋,一言不发。   “算了,不说就不说吧,一次性说这么长的句子也是挺难为你的。”玉听风正嘀咕着,店小二突然从她身边过去,她立刻转过头,大声喊住他,然后笑眯眯道:“小二哥,能麻烦你给我拿一碟酱油吗?”   头一次被人喊小二哥,还是被个玉雪可爱、笑容甜甜的小姑娘喊的,店小二都快被这声呼唤甜到骨子里了,嘴角怎么都拉不下来,本就殷勤的笑容愈发灿烂,还再三确认道:“是只要一碟酱油是吗?”   店小二这么一问,玉听风也有些不确定了,转头看西门吹雪。   西门吹雪垂着眼睛看着桌子,仿佛没看到她的眼神一样。   玉听风想了想,索性一口气要了几乎所有的调味料——酱油、醋、糖、盐、辣椒粉甚至还有胡椒粉等等。   店小二手脚麻利,很快把她想要的东西全都送过来了。   玉听风也已经把送来的鸡蛋全都剥好了,然后也不知从哪里摸出来一把带鞘小刀,抽出刀身,仔细地把鸡蛋切成差不多的薄片,然后均等地放到面前各色调味碟里,拌了拌,再依次吃下。   西门吹雪只吃白水煮蛋,已经基本吃好了,就单手托腮,看着她吃。   可爱柔软的小脸上,表情变化非常灵动——吃到酸的会忍不住眯起眼睛,吃到苦的整张脸都皱起来了,吃到辣的会大口呼气找水喝……   漆黑的双眸里不由再次染上几分笑意,嘴角微微挑起。   等全部都品尝过一遍后,玉听风也差不多吃饱了,一抬头就见西门吹雪正看着她,不由道:“水煮蛋真的好好吃呀!不管和什么搭配都很好吃!”   西门吹雪认可地点点头。   玉听风开心地笑弯了眉眼。   *   两个人也不是特别赶时间,走的都是官道大路,而玉听风又是喜欢多管闲事的性子,比如见到有人生病受伤,总是忍不住上前帮忙看看。   而她的医术确实有些玄妙,堪称妙手回春,基本没有她治不了的病,在妇科和儿科方面的表现尤其突出。   西门吹雪曾见过她翻阅背诵《千金方》,而这篇医典的纂写者、药王孙思邈也确实是在妇孺方面有着颇多建树,如此他倒也知道了小姑娘背着个药篓并非是装模作样,而是学得正经的药王一脉医术。   然而实际上真不是她多么擅长这方面,只是因为这个时代的医者鲜少专精于此,误判误诊的事例多了,反倒显出她的医术来。   总之一路走来,玉听风也算是有了不小的名气。她的样貌又极有辨识度,有时候刚进城,就会被人求上门。   其实不管传言多么火,面对一个不到十五岁的小姑娘,能够毫不犹豫地让她治病的还是不多的,所以这些找上门的大多都是走投无路之人,而玉听风治好这些人的不治之症,名气又是大涨。   *   就这样一路走走停停,花费了不少时日,两人终于来到了太原城。   太原作为北方几个比较大的城市,自然比之前路上投宿过的几处城镇都更为繁华,甚至比玉听风刚下秦岭时待过的那个城市还要大,她一进城便有些眼花缭乱。   照例找了城里最好的客栈定好房间,玉听风也兴致勃勃地同店伙计们打听清楚了城中最好的酒楼在哪里,然后就迅速地拉着西门吹雪去吃了顿饭。   等吃完饭刚过午,玉听风本打算去城里转转,却被西门吹雪带着去拜访当地的一门望族:“这位老先生在城内颇有威望,与我家也有旧,兴许能帮你办好户籍和路引。”   这个确实比逛街有意义多了。   玉听风立刻做出了选择,毕竟只要有了户籍路引,以后在这个世界她喜欢去哪里就可以去哪里了。   西门吹雪知道玉听风对江湖势力半分都不了解,也没提前跟她讲要去哪里,所以直到站在了那片庄园的门前,看到门口悬挂的那口牌匾,玉听风才知道这是哪里。   *   “无、争、山、庄。”   站在山庄门口,玉听风仰着头,用软糯好听的声音一字一顿地念出牌匾上的名字。念完以后,她颇有些好奇地转头问西门吹雪:“为什么叫无争?”   西门吹雪也仰头看着牌匾,眼睛里是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淡淡道:“因为无需争。”   玉听风一歪头:“为什么无需争?”   “当小姑娘成了天下第一的神医,自然便知晓为何无需争了。”一道中气十足的声音自门口传来。   玉听风闻声转头看过去,就见一位中年青衫文士带着一干下人自门口迎了出来,他大概对西门吹雪很熟,大笑着道:“西门贤侄竟然有空亲自来此,当真让寒舍蓬荜生辉。”   西门吹雪微微颔首示意,却并未答话。   玉听风正想着啊呀西门这个样子好失礼呢对方会不会生气呀,然后就见对方根本就不在意地把目光落在了她的身上,笑道:“姑娘便是最近在江湖上小有名气的玉神医吧?哈哈果然还是个小姑娘呢!”对方乐呵呵地笑着调侃:“我说你们这些年轻人啊,真是一点不给我们这些老家伙们面子,‘长江后浪推前浪’,然后我们这些前浪可是被你们直接拍死在了沙滩上了!”   玉听风不知道该怎么称呼这人,只能傻傻地冲着对方笑。   这时西门吹雪倒是提醒道:“前辈姓原。”   玉听风立刻道:“原庄主您好,晚辈玉听风。”   ——这位自然就是无争山庄庄主原东园了。   小姑娘笑起来非常甜,原东园心情大好,朗笑着应下了,然后道:“来,有事咱们进庄再说。”   说着长臂一展,在前引路。   西门吹雪能完全不给长辈面子,玉听风却做不到,依旧挂着甜甜的微笑,点头道:“劳烦原庄主了。” 第十一章   无争山庄作为中原武林第一世家,规模自然是不小,玉听风和西门吹雪跟着原东园走了许久方才走到山庄正院的待客大厅。   不过这一路虽然漫长,却并不无聊——北方寒冬万物萧条,无争山庄内的草木也都透着颓败之相,然而难得的是,这点衰颓也被好好地利用了起来,修剪得宜的疏枝、散落有致的败叶、将消未散的残雪……再加上庄中来回走动的仆佣并不多,整体有些清冷,却也构出“残荷听雨”的萧疏意境,堪可入画。   玉听风虽然自记事起便开始背药谱药方,拜的也是杏林门下,不过万花谷毕竟是风雅之地,多多少少也都会受其他几位师父的影响,琴棋书画各方面也都有不俗的造诣,因此看到这样的景象非但不觉得枯燥,反而难得地起了泼墨作画的兴致。   只是她这次毕竟是在西门吹雪的引荐下第一次前来拜访,不好表现得太过随意,只能抿着唇,遗憾地收回落在那覆了半片房檐白雪的湖心亭上的目光,拽着西门吹雪的衣摆随原东园进了客厅。   玉听风知道,要不是为了自己的户籍和路引,以西门吹雪的性子是根本不会来拜访这位原庄主的,所以她也不想他为难,便打定了主意自己问原庄主能否帮自己办理户籍。只是考虑到她和原庄主毕竟是第一次见面,便琢磨着该怎么委婉地慢慢问出来。   然而万万想不到的是,等他们进了客厅,原庄主连句“请喝茶”的话都未曾说出口,西门吹雪便已经直接开了口,一如既往的单刀直入:“原前辈能否帮忙办理一份户籍?”   原东园愣了一下,这才算是明白了西门吹雪的来意。他本来还纳闷的,西门吹雪实在不像是会顺路去拜访故旧的人。   ——实际上无争山庄和万梅山庄的关系本也没多么亲近,最大的联系还是四年前,西门吹雪以万梅山庄的名义正式出道的时候。那个时候他隐隐听说了一些传言,然后便应了朋友的邀请,以无争山庄的名义给万梅山庄送了贺喜的帖子,然后就此结下了善缘。不过真说起来的话,原东园的那张帖子对西门吹雪的助益还是很大的,毕竟无争山庄百年威名,就算只是一张帖子也算是代表了他的态度,让西门吹雪免受了不少江湖宵小的烦扰。而万梅山庄也极为念旧情,逢年过节都会给无争山庄送来礼物。这些年万梅山庄声名鹊起,西门吹雪的剑术更是被江湖中人认为是有望成为新一代剑神的存在,反观无争山庄却是青黄不接,愈发显现出无可挽回的颓败之势,尤其这两年,不再是无争山庄力捧万梅山庄,而是西门吹雪照拂着无争山庄。   想到这里,原东园略有些苦涩。   不过家族兴衰本就是自然趋势,他虽有心,却无力,自己天分不突出就罢了,子嗣亦是艰难,好容易人过中年方才得了个宝贝儿子,天赋根骨俱佳,人也极为聪慧机敏,偏偏又在十年前因为一场大病瞎了双眼,自此前途无光。   这是上天注定了无争山庄的兴盛走到了终点。   所以他深居简出,广结善缘,也教导儿子与人为善,只为给后世子孙们多留几条路,只望百年以后,无争山庄威名江河日下之际,也仍旧记得原家人的好,不致被人落井下石,也不致被仇人报复而无一人援手。   原东园的心态很好——毕竟他连最坏的可能都考虑到了,就算消沉也不过是一瞬间的事情,很快便重新抬起头,开口应道:“这不是什么麻烦事,西门贤侄交给我就是了。”   ——这也不是什么大话,原家到底在太原城经营了好几百年,莫说给个把黑户搞个户籍,便是关进监牢的犯人他都能给活动活动捞出来。   听原东园这么说,玉听风立刻松了口气,笑眯眯地道了声谢。   原东园这才知道没有户籍的是这个小姑娘——小姑娘一看就清清白白的,想来更好办理。   既然答应了下来,原东园便立刻着手去办。   这时西门吹雪便打算告辞。   原东园连忙挽留道:“西门贤侄这么见外,我可就要不高兴了——你难得来一趟,我还能让你出去住客栈?无争山庄旁的不敢说,空房子倒是多的是,这几日便在这里住下吧,也好尝尝地道的关中面食!”   虽然无争山庄肯定是要比客栈舒服的,但这毕竟是别人家,比不得客栈舒适,玉听风本来跟西门吹雪一样想离开,但是听到后面“地道的关中美食”,顿时眼睛便是一亮,然后抬头眼巴巴地看着西门吹雪。   西门吹雪只能应下。   玉听风立刻笑了起来,对原东园道:“多谢原庄主招待。”   原东园客气摆手,然后又将门口的两个人喊了进来,吩咐道:“你们两个,陪着西门庄主和玉小神医在庄内转转——好好玩,我先去忙,失陪。”   *   等原东园离开以后,玉听风单手托着下巴,仰着头,食指无意识地戳着下巴,然后一扯西门吹雪,道:“这个庄子很漂亮呀,西门我们去画画吧。”   西门吹雪没什么所谓,便点头应了。   然后一旁的仆人十分机灵,立刻道他去准备文房四宝,并让两位先去找个适合作画的地方。   玉听风便拉着西门吹雪,去往来的时候途径的那个带着亭子的人工湖。   不过还没走到湖边,便听到一阵极为美妙的琴声自湖心亭的方向传了出来。   玉听风不由停下了脚步,喃喃道:“……真好听啊。”——大概比起万花谷的琴圣师父也未见逊色多少。   就连西门吹雪都微微眯起眼睛,有些赞赏地点了点头。   然而这琴声并未持续太久,便被一阵剧烈的咳嗽所打断。   跟随在他们二人身后的无争山庄仆人立刻变了脸色,喊了声“少爷”,便略带了些歉意地朝玉听风点了点头,然后飞快地跑到湖心亭。   咳嗽声很快便停了下来。   过了半晌,一个华服少年在方才那名仆人的搀扶下走了亭子,倚靠着石栏,含笑看着他们。   这少年瞧着约莫十四岁上下,苍白的脸色带着大病未愈的虚弱,不过容貌秀气斯文,唇边又带着恰到好处的笑容,很容易让人生出好感。   他的目光慢慢从西门吹雪和玉听风身上扫过,然后推开一旁的仆人,遥遥地拱手道:“在下原随云,两位贵客远道而来,在下本该同家父一起亲迎,奈何最近身体不适,只能作罢。未曾想过会在此地遇到,倒也是缘分了——两位想是已经同家父谈完事情了?亭中温着酒,不妨入内一同喝上两杯?”   不仅笑容温柔,声音也很温和好听呢。玉听风眼睛一亮——仿佛方才的琴曲,叮叮咚咚地带着独特的韵律,用词也非常文雅,不像是混江湖的,倒像是正儿八经的世家子弟,远远看着,似乎还有着跟万花谷的弟子们相似的气息。   玉听风不由抬头看了西门吹雪一眼,虽然没有明说,不过那双明亮的大眼睛里却明明白白写着——她喜欢这个人。   西门吹雪点了点头。   然后玉听风就蹦蹦跳跳地跑到湖边通往湖心亭的长廊,然后往亭子里而去。   西门吹雪跟在她后面,长腿一步一步慢慢迈着,刚好跟上她的速度,眼睛却不自觉落在仍在靠在石栏上的原随云身上——如果他没记错的话,这位原小公子,与他一位朋友的朋友一样,双目皆盲。   *   湖心亭三面都挂了厚重的帷帐,单留一面通风,又点了几个火盆,温着酒,并不十分冷。   待走近了以后,西门吹雪发现对方的眼睛果然有问题,不过他行动自如,神态自若,与常人无异,若非早已知晓,恐怕谁都看不出来他是个瞎子。   玉听风事先并不知晓,自然看不出来。她只是见亭子里只有酒,先帮西门吹雪要了一壶白开水,然后才喝了两盏淡酒,刚暖了身子,便有仆人送来了之前玉听风作画要用的笔墨纸砚。   听着周围的动静,原随云很快便明白了过来:“玉姑娘是要作画?”他说着,眨了眨眼,笑道:“玉姑娘不仅医术高明,原来还擅丹青,实在令在下钦佩。”   “丹青我其实也不是很擅长~”抖开宣纸拿镇纸压好,玉听风一边挑选着原家送来的各种材质各种型号的毛笔,一边实话实话道:“主要还是你们庄子的风景太好看啦,不画下来我实在有些技痒……”   这时,原随云突然轻叹了一声,然后略有些怅惘道:“……风景,很好看吗?”   “是呀是呀!”玉听风挑了一支质量最次的狼毫,一面将其扯秃,一面道:“你看那边那块假山石,靠着那截枯木,有没有一种苍劲朴拙的感觉?还有那里……”   玉听风手指不断换着方向,噼里啪啦说了好几个画面,心里也在衡量着怎么安排布局,完全没注意原随云脸上的苦笑。   倒是原家的仆从看不下去了,小心地提醒道:“姑娘别说了,我家少爷……他、他看不到。”   !   正准备拿处理好的秃笔描绘那块石头的玉听风手腕一抖,直接将宣纸戳了个洞,她却顾不得这个,只难以置信地扭头看向原随云——的眼睛。   那双眼睛很漂亮,但此时看去,却发现其上毫无光亮,焦距亦是模糊不清。   想到自己方才的话,玉听风心里难受极了。   可偏偏原随云仍旧淡然而又和煦地朝他微笑。   玉听风瞬间没心思作画了。她一把丢掉毛笔,三两步蹦到原随云跟前,不由分说地捏住他的下巴拉到眼前。   原随云猝不及防地被她拉过去,然后就感觉到似乎有一道目光在紧紧地盯着自己的双眼。   再然后,就是小姑娘软糯的嗓音:“这个,我好像能治……”   听到这话的刹那,仿佛心脏被攫住,呼吸停滞,就连向来灵敏的双耳都突然有了瞬间的失聪……   所以他看不到也听不到——刚说出那句话,玉听风便十分后悔地捂住了嘴巴。 第十二章   就算是在看不到的情况下也能稳稳地为客人斟上一杯酒的手此时抖得不成样子,将手边的酒壶酒杯碰的哗啦响,仿佛下一刻就要东倒西歪地散落一桌。   玉听风见状连忙伸手想要将杯子瓶子扶正,却不料手指刚触及酒壶,便冷不丁被一只手握住手腕——那只手明明是苍白而又细弱,却带着出人意料的强劲力道,玉听风使出半成力竟然没挣脱。   再抬头,只见对方毫无焦距的双眸里闪动着极为耀眼的光芒,状似癫魔。   玉听风不由有些畏惧地往后退了一步,娇小的身子也不由抖了抖……站在她肩头的檀书见状,也立刻炸开了毛,尖叫一声就往原随云的脸上跳过去。   原随云微微偏头躲开。   与此同时,西门吹雪也意识到不对,拇指微动,“嚓”地一声细响,长剑已是半出了鞘,杀气凛冽,雪白的袍角无风自扬。   原随云这才如梦方醒,手上的力道略松。   玉听风立刻把手腕从他手里抽出来,然后一把捞起蹦到桌子上,仍炸着毛对原随云龇牙咧嘴的檀书,往后退了好几步。   “抱、咳……抱歉。”原随云好不容易才找到自己的声音:“是在下太过激动了——玉姑娘……不,玉小神医说的是真的吗?在下这双眼睛,当真能治好?当年、当年可是平神医亲口断定在下这双眼睛再无重见光明的可能,玉小神医您、您真的有把握、有把握……”   玉听风歪头看了他一会儿,确定他的神志真的变得平和了几分之后,才抿了抿唇,轻声道:“可以是可以,但是——”   “但是什么?”原随云急切地问道,脚下不自觉又往玉听风的方向走了两步。   玉听风只能再往后退,保持双方之间留有一段安全距离:“你的眼睛已经彻底坏死了,要想治好的话,需要、需要……”   原随云道:“需要什么玉小神医尽管开口,无争山庄威震江湖数百年,底蕴深厚,任是什么天材地宝,都能取来。”   玉听风咬了咬下唇,艰难开口:“需要一对活人的双眼。”   正事不关己地坐在一旁的西门吹雪突然目光如电地扫了过来,双唇蓦地抿紧。   原随云闻言也怔住了。他握紧了双拳,将脸偏向两个仆人侍立的方向。   一双眼睛明明没有任何光彩,甚至连焦距都没有,可是两个仆人还是能够清晰地感受到有一股阴冷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双膝有些控制不住地一软,两人齐齐跪下,牙齿打着颤,却仍旧硬着头皮完整地说出了一句话:“若、若是能治好少爷,我们二人、我们二人的眼睛可供姑娘使用。”   玉听风看了他们一眼,却摇了摇头。   原随云急道:“怎么了?可是他们年纪太大?庄里还有……”   玉听风完全没料到原随云竟然会说出这种话来,不由抓紧了怀里檀书的毛皮,轻声道:“跟年纪没关系——不是随便什么人都可以为原少爷贡献眼睛的,我要先验验血,查查融合度。”   “那——”原随云正要说什么,便听玉听风道:“原少爷,我曾在师门立下重誓,‘若有疾厄来求者,不得问其贵贱贫富,长幼妍蚩,怨亲善友,华夷愚智,普同一等,皆如至亲之想……一心赴救’,所以原公子的病我不会坐视不理。可我也不会为了给原公子治眼睛,而罔顾他人意愿,强行取走双眼——这话您明白吗?”   “在下明白。”原随云缓缓垂下双眸,遮住了其中的深沉晦暗。   ——不过是些粗鄙低贱的下人罢了,有什么意愿可谈!若能为少爷我治好眼镜,一辈子享之不尽的荣华富贵,不知是多大的福分呢。   *   眼睛复明有望,原随云立刻顾不得跟玉听风多寒暄。   他吩咐一旁的仆人好好招待着两位贵客,便行色匆匆地走出了湖心亭。   玉听风站在亭口看着他与常人无异的背影,一阵难掩的失望涌上心头。   其实她心里很理解原随云这种迫切的心情。她还小的时候,万花谷曾经搞过一次活动,为了让他们这些杏林弟子们能够更好地理解病人的心情,而让他们扮成各种残疾人生活一旬。她就曾经扮演过盲人,一块黑巾将光明尽数遮蔽,什么都看不到,身体的行动上不方便倒是其次,更让人难以忍受的是对未知的恐惧,那段时间她几乎檀书不离手,只有温热柔软的皮毛方才能够略微安抚她一二。那是她过得最艰难的十天,每一天日升都在期盼着日落,渴望着能够尽早结束这一切。   原随云此时的心情就像那时的她吧……不,比那时的她还要急切,毕竟她知道只要到了时间,就一定可以见到光明,而原随云却是不知道等了多久,才等到今天。   只是……想起方才原随云说起让他人为他提供眼睛时那随意的语气,玉听风尽管理解他,心里仍然很不舒服——失明是多么可怕的一件事,她经历过之后一直期望着天下再也没有盲人,可原随云却随随便便地就要其他人代替他投身黑暗……   这时却听西门吹雪疑惑道:“你为何叹气?”   玉听风看了一眼那两人原府下人,挪到西门吹雪旁边坐下,鼓着脸颊小声道:“不想给原公子治眼睛。”   “那便不治。”西门吹雪淡淡道。   玉听风瞪大眼睛:“那怎么可以?”   西门吹雪的目光垂下来,正巧落在檀书甩来甩去地大尾巴上,便顺手掐了一把,在胖胖不满的“吱吱”声里道:“你是大夫,你说了算。你愿意治就治,不愿意我们便走,他们拦不住。”   “没有啦,我挺想给他治好的。”玉听风安抚地给檀书揉了揉尾巴,然后在心里补充了一句——只要原公子能找到心甘情愿为他献出眼睛之人。   *   然而玉听风却实在小瞧了主仆间上下尊卑观念的深刻影响。   发生了这样的事情,玉听风自然没兴致再作画了,两人在湖心亭坐了一会儿,便又重新回到无争山庄的待客大厅,两人坐下没多久,原东园亲自带着原随云过来了,后头跟了一大串山庄下人仆佣们。   见到原东园,玉听风连忙起身,对方却笑眯眯地按着她的肩膀让她坐下:“玉小神医莫要这般客气——我听云儿说您有法子给他治眼睛?这些都是山庄仆佣,他们都愿意为了云儿献出双眼,不知您何时检查那个……融、融合度?”   “他们真的都愿意?”玉听风不由皱起眉头,安抚着因为再次见到原随云而有些躁动的檀书,抬眼扫向原府仆人,问道:“取了眼睛之后人虽然不会死,但是这辈子都没办法再看到了,你们可都想清楚了?”   稀稀拉拉地传来几声“我们都晓得”。   儿子眼睛有治了,原东园也有些失了往日的敏锐,并未察觉到玉听风的不悦,解释道:“云儿是他们的将来的主子,云儿好了,他们只会更好——更何况我原家也不是忘恩负义之徒,若是这些人有谁能为云儿提供一双眼睛,我们也定会善待他,令其一生无忧。”   是了,失明固然痛苦,可连基本的生存都无法保障的话,更痛苦。原家父子此举一点毛病都让人挑不出来。   只是玉听风不明白既然对方并没有错,自己为什么还是有些难受。   给人看病的时候带小情绪是为医者的忌讳,玉听风强迫自己不再想这个问题,而是专心想想怎么给原随云治眼睛。   并不是所有盲人都能通过换眼睛来重新获得光明的,只不过原随云恰好适用于此——方才在湖心亭的时候她已经仔细看过原随云的那双眼睛了,那双眼睛的眼球已经彻底死去了,但是四周的脉络仍然能够正常通行,只是因为眼睛坏死而有些阻塞,只要以万花谷内功真气略加刺激,便可以畅通,接下来再将坏掉的眼睛换成新的、具有活力的眼睛,便可以重见光明。   只不过换过来的这双眼睛,需要能够适应新的环境。   想到这里,玉听风环视了四周一眼,最后落在原东园身上,稚嫩绵软的小脸上显出由不得人不严肃的表情,郑重道:“检验融合度之事至关重要,不容有丝毫疏漏,还请原庄主开辟一块儿僻静的地方,专门用于此途,以免为外物所扰。另外——”她说着,转头看向原随云:“接下来的几天,怕是要劳累原公子了。” 作者有话要说:  其实原随云很会演戏,以他谨慎的性子,本不该表现得这么不对劲,只不过视力是他的执念,重见光明的诱惑太大,就让他不小心暴露了本性——直接想着用庄中下仆, 至于死囚,不说“干净不干净”的问题,最主要是慢啊,要等到明年秋后问斩。 同样的情况,如果放在花满楼的身上,他肯定会拒绝治眼睛的,这两个人在人品方面真的高下立辨。 第十三章   是……什么?   视力莫名被蒙蔽,便只能极力扩张听觉——   是风吹过树林,吹拂着稀疏的叶子,发出尖锐的呼啸,再侧耳仔细听,还有轻微细腻的响动隐藏其下。   那是雪花轻飘飘地落到地上,产生的轻微震颤。   而后,沉重拖沓的脚步声打碎这片静谧,跌跌撞撞地闯入耳际——   眼睛瞬间能看清周围的一切了。   似乎是在山林间,天地间一片暗沉,参天巨木伫立四周,影影幢幢间,一道人形深一脚、浅一脚地缓缓走近。   玉听风顿时屏住了呼吸,往后退了一步——后背却抵到冷硬的树干,再也无法后退。   不知道是不是夜色的遮蔽,她一点也看不清对方的形容样貌,甚至就连衣着身形都仿佛一团蒙蒙灰雾,唯独能看清的,只有对方面孔上、属于眼睛的那个位置上的两个黑洞,就在她的目光移过去的那一刹那——两个黑洞蓦地淌出一串猩红的血水……   畏惧带起浑身颤栗,牙齿咯咯作响,然而她却强行中断了运转到一半的花间游心法,只凝起真气为自己刷了个春泥护花,墨色真气缠绕着一片绿意以保护的姿态环绕在自己身周,虽是聊以慰藉,还是让玉听风心里有了几分底气,自言自语道:“我不怕、我本来也不需要害怕……这都是假的,是我自己的心病——那个人说了是自愿的,就算失去了眼睛,原少庄主也能妥善安排他的生活——所以、所以我不该怕……”   只是嘴里虽然这样说着,当那团灰雾继续接近的时候,玉听风仍旧控制不住地攥紧了袖子,心里也再次慢慢地运转起花间游武功心法——   这个“人”……果然还是好可怕QAQ。   下一刻,右手拇指和中指并起,掐出宛如兰花般的手势,于虚空中轻轻一点,虚空泛起一阵涟漪——宽大的袍袖扬起,墨色真气激荡而出,直冲那团灰雾要穴。   ——这是万花武经花间游心法中兰花拂穴手中的一招,以真气隔空点中人体穴道,将其订立原地,因其指似芙蓉并蒂莲的姿态,故名芙蓉并蒂。   然而这团雾蒙蒙的灰影终究只是影子。   墨色真气直接穿透那团灰雾,再往前冲刺了数十尺,最后如同强弩之末,慢慢消散在空气里。   玉听风不由一怔。   灰雾却即将逼至近前,浓稠的猩红液体几乎占据了整个视界。   玉听风刚控制不住地闭眼捂头张嘴想要尖叫,却突然有个沉甸甸毛绒绒的东西从树上掉下来,“砰”地一声砸在她的脑袋上——   *   !!!   玉听风骤然睁开眼。   檀书正一屁股坐到她的脑袋上,微微低着头看她,略带疑惑的天真眼神立刻倒映进了她的眼睛里。   梦境带来的恐惧渐渐散去。   缓缓地呼出一口浊气,玉听风这才发现自己几乎全身都要湿透了。   将檀书从脑袋上抱下来,贴到脸上蹭了蹭,玉听风彻底放松了下来,口中喃喃地道着谢:“这次真的要谢谢你啊胖胖。”   檀书挣扎:“吱?吱吱!”   “嗯?”玉听风把它拿下来,歪头:“胖胖你说什么?”   主人没有理会自己的意思,檀书很懊恼,立刻拿并不锋利的爪子挠了挠她的肚子。   玉听风若有所思:“所以你是饿了,来喊我起来给你准备吃的?”   檀·误打误撞·救驾有功·书得意地抬着下巴,点头。   此时还是半夜,玉听风起床点了灯,又给檀书翻出一袋子坚果,并且念在小家伙喊醒了的份上,特意帮它将坚果的硬壳全都捏碎了。   看着包围在自己身边的坚果,檀书幸福得几乎要晕过去了,站在桌子上整个身子都晃悠悠的。   玉听风不由好笑,摸了摸它的脑袋,然后转身从包裹里翻了件新的里衣换上,重新躺回床上。   只是这么一番折腾,她一点困意也无,梦境和现实来来回回地在脑子里放映着——   从开始给原随云治眼睛到现在已经半个多月了。   原随云的运气很好,第三天就在无争山庄的下人里找到了一个跟他融合度极高的人。玉听风反复向他确认过是否自愿捐献眼睛,甚至还以做准备工作为由将他绑住眼睛过了三天的盲人生活。   但是那人捐献眼睛的意志非常坚定,而其他落选的仆人们眼里也是深深的羡慕,然后她便准备动刀了。   换眼睛的过程有些血腥,不过因为玉听风调配的麻醉散不管是时效还是,强度都恰到好处,并没有让原随云和那位捐献眼睛的仆人经受多少痛苦,后面又以养心诀的内劲为他们二人滋养过伤口,就算麻醉效果散去后会有些疼,却也疼得有限。   但是真正困难的是后期的休养。   那名仆人就算了,他的眼睛已经是注定再也看不到了,养护起来略微省点心,只要抹上药物,在伤口彻底愈合前避免发炎溃脓就好。   但是原随云就没这么简单了。   就算是庄稼作物从一块儿地移到另一块儿地也还有各种原因导致秧苗死亡,更别说这脆弱了不知道多少的眼睛——脆弱到根本经受不起任何药物的刺激。   只能更加细心地呵护着。   现在倒是好些了,最开始的玉听风每天要至少看五次,除了夜里静养可以让伤口愈合的更快,得以少看两次,白日里差不多每隔两个时辰就要去看一眼,有什么不对的她需要尽快想办法解决,而且太素九针和养心诀也有促进伤口愈合的奇效,只是人体不能频发接受这种促进。至于发炎的问题,好在万花谷武学有一招清风垂露,足够代替药物替她祛除。   如今十多天过去了,那名仆人已经能够正常行动,而原随云也要不了几天就可以拆解覆在眼睛上的纱布,看看治疗成果了。   只是……尽管她当初动刀的时候下手非常稳、心里也非常镇定,但事后回想起当时场景还是——   玉听风趴在床上,伸手重重地锤了下床榻,然后睁开眼,呆呆地看着床帐。   不知道发了多久的呆,玉听风回过神伸手抓了抓头发,索性下床踩上鞋子,走出房门。   *   今夜月圆,所以一打开房门,她就看到了抱剑坐在院中木椅上的西门吹雪。   向来冰冷骇人的白衣剑客长发未束,随意地披散在背后,在月光下,难得染上几分温柔的味道,也让玉听风生出几分亲近感。   她小跑着过去,小小声地问道:“西门,你怎么还没睡呀?”   西门吹雪似乎愣了一下,然后缓缓地转过头,小姑娘的头发被抓的有些乱,毛躁躁地顶在脑袋上,衬得一张小脸格外的白皙柔软,身上穿的里衣似乎仍有些不合身,衣襟绕过了前胸几乎到了后背,松松垮垮地以一条细腰带固定住,袖口裤腿都挽着,更加显得短手短脚,娇小玲珑。   西门吹雪迅速地扫了一圈,最后目光落在她的眼睛上,眉头微微一皱:“做噩梦了?”   “嗯。”提起噩梦,玉听风有些怏怏地鼓起了腮帮子,垂头坐到另一张木椅上。   西门吹雪沉默,等着她或者坦陈相告,或者隐瞒不说。   只是玉听风到底不是能藏得住心事的。她垂着头,绞着手指犹豫了好一会儿,最后却还是道:“虽、虽然我给原少庄主做的手术很成功,但仍不可改变我亲手弄瞎了一个无辜之人的眼睛的事实——就算他现在坚持自己是自愿的,可谁也不知道几年以后他是不是还会坚持这个想法……若他后悔了……就算是他自己的责任,我也还是……”玉听风说着,将双腿收到木椅上,环膝抱住,下巴轻轻地抵在膝盖上:“还是忍不住有些难过。”   冰凉的手掌突然落在了发顶。   玉听风抬头看过去。   西门吹雪抿了抿唇,将手中长剑竖于身前,轻轻敲了敲剑身,不管是敲击声亦或者他的声音,皆是清冷锵然。   他道:“你年纪小,路还很长,无须于此事上太过强求。我习剑,曾希求荡尽世间不平事,然真正能做的,也仅是斩尽眼前不义之人——你为医者,固然曾立誓济世苍生,普救含灵之苦,却也只救得了眼前之人。”   玉听风仍旧蹙着眉头,看着他。   冰凉的手下移,食指轻轻点在眉心:“莫要勉强,能治好来到你面前的每一位病人,你已做的很好。   玉听风心里突地一松,终于扬起久违的笑脸,重重地点了点头:“嗯!”   将起的微薄天光里,小姑娘软糯的声音十分动听:“西门你真是个大好人呀~”   *   腊月二十日,武林第一世家、无争山庄原少庄主解下眼部纱布,一双十多年前就被江湖闻名的“杀人名医”平一指断言无药可医的双眼重见光明,“青岩万花”玉听风之名,彻底响彻江湖。   所以当玉听风和西门吹雪婉拒了原东园为庆祝儿子重见光明所筹办宴会的邀请,退了客栈的客房,打算继续北上的时候,一名青衣小厮在客栈门口将他们拦下,言称代主人来重金酬请玉听风前往李园走一趟,为他家主人病入膏肓的结义兄弟治病。 第十四章   李园的下人找来时,玉听风刚去退了客房,然后和西门吹雪一起出了客栈装备离开。   冷不丁被拦了路,西门吹雪停下脚步,然后跟在他后面、抱着檀书低着头亦步亦趋的玉听风就这么一头撞到了他的后背。   小姑娘不得不停下脚步,揉着被撞红的鼻子,仰起头——   西门吹雪刚好转过头,垂下眼睛看了她一眼。   四目一碰便立即分离。   却是西门吹雪蓦地回过头,施舍般冷冷地瞥了眼拦在面前的青衣小厮。   那小厮被这道冰冷的目光看得不由地瑟缩了一下,下意识地后退了两步,连话都说不上来了。   西门吹雪并没有搭理路人的习惯,见路已经让出来了,便毫不留情地准备继续往前走。   雪白的衣袂在眼前一扬,眼看就要错身而过,那青衣小厮恍惚想起自己此次的目的,硬着头皮再度拦了上来,躬着身,低着头,恭敬地问道:“请问,两位可是西门庄主和玉小神医,小的……”   西门吹雪置若罔闻,视若无睹,仍旧不疾不徐地往前迈着步子,而跟在后面的玉听风经过那名小厮的时候却突然抽了抽鼻子,歪头看向他,笑容和善,眼神明亮,声音软糯:“诶呀,小哥哥你身上的药味好重呢,是家里有人生病了吗?”   小姑娘软软甜甜的笑容仿佛一道春风,瞬间吹散了白衣剑客带来的凛冽寒冬,青衣小厮努力忽略着一旁白衣剑客突然升起的强大压迫感,勉强挤出一个殷勤的笑容,飞快道:“对对对——小神医说的没错,小的这次过来也是为了这位病人……但是看两位这样子,似乎是要离开太原城?”   “对呀。”玉听风点头啊点头:“再耽搁下去,西门就不能在年前赶回家啦。”   青衣小厮不由露出个为难的表情,小心翼翼地道:“不知能否请二位在太原多留几日——实不相瞒,小的家中主人的结义兄弟这阵子得了重病,病入膏肓,吐血不止,然而城中大夫却尽皆束手无策,听闻玉小神医治好了原少庄主的眼疾,少爷便令我重金酬请您前往过府一瞧,小的在这里代主人谢过了!”   玉听风脸上显出几分意动——找上门的病人,小毛病也就算了,既是城中大夫皆束手无策的疑难杂症,那就少不得要去看看了。   可是……她小心地抬起眼睛看了眼西门吹雪,略一思索,便立刻想到了一个自己很满意的方案,仰起脸笑眯眯地道:“要不然西门你先回家过年吧,我已经有了路引,自己一个人也可以找到万梅山庄的,就不用一直麻烦着你了——我跟你不一样,我就一个人,在哪里过年都无所谓,所以还是先给……哈湫!”   玉听风的话还没说完,便觉得四周围的温度似乎突降,鼻尖一痒,连忙捂住嘴,闷闷地打了个喷嚏。   而后眼前一暗,一件披风兜头落了下来,同时落下的还有西门吹雪的一句话:“穿上。”   明明感觉天气有些转暖了啊怎么会又降温了呢。玉听风一边想着,一边手忙脚乱地往下拽着披风。   而这个时候西门吹雪的视线已经移到了那青衣小厮身上。   青衣小厮顿时感觉身上的压力陡然间提升了好几百倍,明明感觉寒意森森,额头却不断冒着冷汗。   好在西门吹雪并没有看他太久。因为玉听风很快就整理好了身上的披风,仰头看过来。   西门抿了抿唇,冷冷地对青衣小厮道:“带路。”   青衣小厮愣了一下才明白西门吹雪这话的意思,顿时喜笑颜开地转身在前头引路,倒是玉听风系好披风的带子后,拉着西门吹雪的衣摆,一边小跑着,一边喋喋不休地说着:“诶呀我自己一个人去就可以啦,接下来也不知道还能同路多久,已经麻烦你很多了,之后的路我自己一个人可以的……等我去万梅山庄确认了一件事,我就去塞北找你玩……所以西门你还是先回家吧,要不然赶不上过年了……”   小姑娘噼里啪啦说了半路,白衣剑客却始终沉默不语。   就在青衣小厮在心里猜测着这人是不是根本就没把小姑娘的话听进去啊,然后就察觉到跟在后面白衣剑客那本就轻得几乎听不到的足音彻底消失。   清冷而又平淡的声音带着微微的叹息和无限的妥协传了过来:“……我不去京城就可以。”   “……”玉听风眨眨眼,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这句话的意思,笑眯眯地应下了:“——只要不耽误你的行程就好。”   *   三人很快来到李园。   看到房门口挂着的那块御批“一门七进士,父子三探花”的对联,玉听风猫儿般的双眼立刻惊讶地睁圆了,仰起脸小小声对西门吹雪道:“西门你看,这户人家好厉害呢。”   西门吹雪的目光也落在那块对联上,轻轻点了点头,心里想的却是李家怕是比她想象中还要厉害。   不同于无争山庄自扬名之日起便是江湖身份,在号称第一世家之前始终需要冠上武林之名,太原李家却是正经的世家。历史底蕴比无争山庄还厚,只是名气基本只在庙堂。   当年皇帝钦点了李家上代家主为探花,算得上是轰动整个太原城大事。俗话说“文无第一,武无第二”,就算不是榜首状元,仍旧得到城中百姓交口称赞,然而李老爷子本人却对“第三”这个名次甚为不满,甚至耿耿于怀了数十年,期望着自己的儿子能拿下个状元。   然而哪里有老子探花儿子状元的?所以最后不仅李家长子,就连次子——正是如今李园的主人,李寻欢——也都拿了探花。   老爷子和大李全都为此郁郁而终,倒是小李生性豁达,非但不像父兄那般看不开,反倒是看得太开,在官场混了没几年,便因不愿与同僚们同流合污,干脆利落地辞了官,混迹江湖。   朝堂的事情西门吹雪本来没兴趣,而他之所以会知道这些,原因无他,盖因李寻欢当真是个惊才绝艳之辈,念书能念出个探花,在江湖上也能混出不小的名堂——他那手出神入化的飞刀绝技,西门吹雪亦是神往已久。   不过这些陈年旧事并不需要小姑娘了解,她只要安安心心帮人治病就好,所以西门吹雪也只是沉默地站在她身边,看着请他们过来的青衣小厮去请门房开门。   应该是李寻欢提前招呼过,门房很快就打开大门,请他们进府。   “两位这边来。”青衣小厮继续在前头引着路:“小的刚打听过了,少爷眼下正在偏院的客房陪着龙大爷,他吩咐过,二位过来以后先带过去给龙大爷看看,救人如救火,怠慢之处还请见谅。”   玉听风:“龙大爷……就是那位病人吗?”   “是的。”青衣小厮低眉顺眼地回道:“龙大爷曾经救过我家主人的性命,所以虽是义兄弟,待他却比亲兄弟更为看重,所以这次龙大爷生了重病,最着急的也是少爷。”   玉听风想了想,道:“你方才说那位龙大爷有吐血之症,能再跟我详细说说吗?”   青衣小厮道:“就是经常吐血,然后卧床不起,面容憔悴,其他的……小的也看不出什么。”   “哦。”玉听风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在心里将可能的病症逐一列举了一番。   李园比不上无争山庄大,偏院离大门口也更近些,所以两人说话间,便已经到了目的地。   小厮让两人稍待片刻,便走到门口请示了一声,很快房门便“吱呀”一声打开,热气卷着浓重的药味滚了出来,身形削瘦的青年站在门后,目光从他们身上扫过,挂起温煦而有礼的笑容,含笑迎了出来。   然而玉听风却来不及跟他寒暄,一闻到从房里传出来的药味,她便突然变了脸色:“胡闹!”她一边说着,一边疾步往病房而去:“‘藜芦味苦’‘人参甘温’是最基本的常识,这两味药一者催吐,一者补气,药性相冲,如此混用,是生怕他吐不坏肺吗!”   话音未落,她的身影已经隐在了房门后。   明白过来玉听风意思后,李寻欢也是大惊失色,顾不得跟站在一旁的西门吹雪客套,立刻三步并作两步地回了屋。   西门吹雪紧随其后。   只是两人进了房后,却见玉听风并未给病人搭脉问诊,而是踩着脚踏,居高临下一脸冷漠地站在床前。   听到脚步声,她转过头,脸上向来讨人喜欢的笑容染了几分讥诮,冷冰冰的目光落在李寻欢身上,冷声道:“阁下此举何意?莫不是觉得我年幼好欺,拿我寻开心?”   西门吹雪闻声,神色一凛,未见他如何动作,白光闪过,剑已出鞘,直指李寻欢。   与此同时,闻名天下的小李飞刀也已夹到了李寻欢的指间。   气氛顿时紧张起来,一触即发。 第十五章   这场变故虽是因自己而起,她也确实因为李寻欢捉弄了她而有些生气,不过看到这两个人一言不合便要霸道的阵仗,第一个傻眼的也是玉听风。   她是个大夫,打从心眼里不希望看到有人打架,毕竟打架常常会导致有人受伤,就算是这些人自己找死,她也实在没办法袖手旁观。   好不容易端起来气势顿时绷不住,玉听风正手足无措地想要上前劝和,这时从门外传来一声轻柔娇美的嗓音:“表哥,我听说下人说你请了一位大夫进府给龙大哥看病,怎样,可有了眉目?”   那声音在房门前停下,然后有只手搭上了门扉,慢慢推开——   *   林诗音是李寻欢的未婚妻,父母双亡后便被接入李园常住,平日里也帮李寻欢打理着李园的事务。本来她作为一个未过门的媳妇不该插手太多的,奈何李寻欢性子太过洒脱随意,极为仗义疏财,交朋友混江湖这自然很好,可居家过日子就有点不太靠谱了,便是李园再财大气粗,也经不起这样折腾。反正两人感情深厚,上面又没有长辈制约,渐渐地,林诗音便将李园彻底当成自己的家来经营了。   所以当她私底下听下人说李寻欢请了一位神医到府上为龙啸云治病,她便匆匆忙忙地带着人过来招呼,生怕表哥有什么照顾不周的,惹得人家不快,不想给龙啸云治病。毕竟神医嘛,总该有些恃才傲物的脾气。而龙啸云是李寻欢的救命恩人,自然也是她林诗音的救命恩人,不管用什么代价,总要治好他的病的。   同李家一样,林家也是书本网,林诗音是被当作大家闺秀养大的,所以这龙啸云所居的偏院她这还是第一次来,甚至生怕里面有什么不方便她一个姑娘家看到的,远远地便在房门外出声示意。   里面没什么声音,林诗音便猜着应该没什么不能看的,便示意侍女推门。   房门打开,一眼就看到李寻欢正侧身看着她,苦笑道:“诗音,你怎么来了?”   林诗音先扫视了一圈屋里,不远处是个容貌清俊、神色冷清的白衣剑客,床边则站着个模样十分乖巧可爱的小姑娘,看起来都不像是坏人的样子,她便把心里的那点怪异感压了下去,笑问道:“龙大哥的病情怎样了?”   “这……”李寻欢迟疑了一下,眼睛一转,看向玉听风。   林诗音也随之看了过去。她是听过府中下人谈论小神医还是个尚未及笄的小丫头,别的不说,光凭她治好了原少庄主的眼睛,这一身医术便没得怀疑,因此见她这幅稚嫩的面容倒也未曾露出质疑之色,反倒觉得小姑娘年纪轻轻便有如此本领,前途更是不可限量,要好好招呼着。   玉听风此时已经冷静下来了。   方才这个声音传进来的时候,李寻欢霎时就变了脸色,他盯着西门吹雪手中的长剑,似乎微微叹了口气,却是随即便将指间飞刀甩到一旁的墙上,而后身形一转,挡在了门口。他想要保护门外女子的心情非常明显,所以应该不算是个坏人——西门大约也就是因为这点,所以才收了剑的吧?有了这个认知,玉听风很快又想起来刚见面时,李寻欢那副因为担忧而格外憔悴的脸色也绝非作假……所以他是诚心请她过来的。   至于床上躺着的这个所谓重病之人……   #一切无故浪费医疗资源的智障都是辣鸡#   玉听风顿时又有些恼火,不由冷冷道:“病情?没有病,哪里来的病情?”   李寻欢有些不明白:“姑娘此言何意?”   林诗音隐隐约约有些明白了:“姑娘是说龙大哥身上的不是病?”   “是没、有、病。”玉听风重重地强调了一句:“这人脉象稳健、呼吸平缓,有点毛病也是自己作出来,不作就没事了。”   “怎么可能?如果没病的话龙大哥怎么会一直咯血不止……”李寻欢刚说到这里,仿佛为了应和他的话反驳玉听风似的,床榻上的被子突然动了动,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声随之传了出来。   李寻欢立刻顾不得再说,三两步跨到床边,抬手将人扶起来,并给他拍着后背顺气。   玉听风站在一旁看着,冷笑——这咳嗽声假得她想笑。   咳嗽声慢慢停下来,龙啸云睁开眼,环顾了一圈四周,看到林诗音时,他的眼睛明显亮了几分,痴痴地看了好一会儿,却又一脸挣扎地强迫自己移开,最后落在玉听风身上,略有些疑惑地问李寻欢这是什么回事。   林诗音离得远,并未留意到龙啸云的神情,而在龙啸云身边的李寻欢却看得清清楚楚。   他心里滑过一丝异样,却并未多想,柔声道:“这位是我请来给你看病的大夫,医术精妙,之前为无争山庄的少主人治好了眼睛,有她在,大哥的病定然很快就会康复的。”   龙啸云虚弱地笑了笑,叹道:“唉,我这病真是让义弟费心了,有时候……咳咳咳……有时候我都恨不得自己就这般死了干净,也省得,咳咳,省得义弟你为难。”   李寻欢连忙宽慰龙啸云:“大哥说的这是什么话……”   玉听风捧着牙,做了个“酸死了”的口型,摇摇头,转身走到西门吹雪身边,道:“西门我们走吧。”   林诗音看了李寻欢一眼,见他还在安慰龙啸云,只好上前拦他们:“真是对不住,表哥也是懒散惯了,若是有什么怠慢的,我代他赔声不是——只是龙大哥这病,只怕还得麻烦小神医费费心。”   玉听风抬头看着她,认真道:“我说过了,这人没病,有病也是装的。”   玉听风之前虽然一直在强调龙啸云没病,却一直未曾点明他只是“装病”,如今这么清清楚楚地说出来,李寻欢和林诗音都不由愣住了。   玉听风也不管他们什么反应,拉着西门吹雪的衣摆直接出了门,一边往外走,还一边道:“白白浪费了半天时间——时间勉强够,那我们接下来还去京城吗?”   “不去了。”   白衣剑客冷冷清清的声音传过来,李寻欢陡然回过神,迷茫地看着龙啸云:“大哥,这……装病是怎么回事?”   ——其实若是一般大夫,李寻欢定然更相信自己的结义兄弟,但是眼下不一样,玉听风是把平一指都束手无策的病给治好了的,就算面嫩那也是权威。既然大夫没错,那就只能……   龙啸云也怔住了。他这病装的很像,再加上小李飞刀的结义兄长这个名头,一般大夫哪怕问诊后觉得他没病,却也只会当自己学艺不精,从未有人像这个小姑娘一样说的这么直白……不过是个小姑娘而已,仿佛自己有多大能耐似的——龙啸云低头敛去眼里的不屑,再抬头,便是一个虚弱而又隐忍的笑容:“咳咳,既然小姑娘说我是装病,那我便是装病吧,也省了义弟天天为我寻找名医诊治——只求待我闭上眼后,义弟能看在你我结拜一场的份上,厚葬我一番。”   “大哥……”李寻欢顿时热泪盈眶,突然起身,道:“玉姑娘方才兴许是误诊了,我再请她回来看看。”   龙啸云却一把拉住了他:“义弟,你莫要冲动——这小姑娘瞧着不过十几岁的年纪,便是打从娘胎里便开始学医又能有多高的医术?查不出我的病情又不好意思承认学艺不精、以我装病来做台阶下来也是有的,你又何必去为难人家小姑娘呢?”   龙啸云说这话的时候,玉听风已经走出了房门,他的声音又小,若是一般人可能根本听不到。然而玉听风毕竟修习了万花武经,内力深厚,耳聪目明,自是听得一清二楚。   然后她就觉得自己受到了莫大的侮辱。   对于年轻的医者来说,“学艺不精”实在是一句糟糕透顶的评价。   医道求的是治病救人,但若是学得不精却贸然给人看病,那是可能把人瞧死的。所以若是承认了他这句评价,那玉听风以后也别想给人看病了。她承认自己确实年幼,医术也的确比不得裴元师父、药王师祖高明,可比起师兄师姐却也并不逊色多少,再加上万花谷离经易道心法的辅助,截止目前为止她还没遇到治不了的病,这句“学艺不精”无论如何也不能忍啊。   于是玉听风骤然停住脚步,转身走回屋里,站在门口,一张软萌可爱的脸阴沉得吓人:“学艺不精?”   李寻欢想说他大哥不了解无争山庄的事情,所以这话实在冒犯了,龙啸云却丝毫不以为意,甚至还端出一副长辈的架势,温言道:“哈哈……咳咳。小姑娘还生气了。你这年纪还是好好学习为是,要出风头,也再过两年罢——若我还能活到那会儿,定然再请姑娘来看看。”   玉听风盯着他看了半晌,却突然挑起嘴角笑了起来:“你不就是想得病吗?装病多没劲,我这就让你真病——”   说话间,她抬手搭上门扉上的木框,用力一掰,一截木头便被她生生拗了下来,随后手腕一抖,带着莹莹绿意的真气便仿佛气泡般在她周身裂开,泛起一阵若有似乎的涟漪,而后她手里握着那根木条朝龙啸云虚空两快一慢连点三下,最后用力一收,样式繁复的长袖重重一摆,墨色真气便仿佛一条墨色长水龙一般朝龙啸云席卷而去——   玉听风连看都不再看他一眼,重新拉住西门吹雪的衣摆,往外走。   二人刚踏出房门,那道墨色真气也刚好落到龙啸云身上。   ——玉石俱焚。   龙啸云“哇——”地一声吐出一大口血,重重地跌回床榻,昏迷不知人事,前襟鲜血尽染。 第十六章   屋子里传来李寻欢和林诗音的惊呼声,玉听风却已经拽着西门吹雪的衣摆,大步往前走,就连背后药篓里仿佛察觉到有什么不对而不停地“吱吱”叫着扒拉筐子想要出来的檀书都没有搭理,只垂着头,一味地往前走,乌发遮挡了脸上的神情,只能听到精致的黑靴重重地踏在地上发出啪啪的响声,预示着她的心情实在不怎么好。   守在外面的李园家丁听到房里的声音,却并不知晓发生了什么,只面面相觑地看着玉听风和西门吹雪一步步走出李园。   等出了李园,拐过一条小巷,西门吹雪突然停下了脚步。   玉听风本是扯着他的衣摆闷头往前走,他这一停,反倒将她带的一个趔趄,险些倒进西门吹雪的怀里。   玉听风不得不停下,只是过了许久才转过头,握着西门吹雪衣摆的手用力,一边用另一只手揉着眼睛,一边小声问道:“……怎么了?”   ——声音闷闷的,带着显而易见的鼻音。   西门吹雪微微皱了眉,目光扫过抓着自己衣摆的手,然后伸出右手握住她正揉眼睛的那只手,以轻缓却又不容置疑地力道举起,从眼睛上挪开。   西门吹雪不由眸光一收——这双猫儿般漂亮的大眼睛此时变得红通通的,隐隐的还带了几分湿润。   玉听风也知道自己此时的状况,甫一碰上西门吹雪的眼睛便垂下了头,然后用力想要把手抽回来,磕磕绊绊地解释:“刚、刚刚有……有沙子进眼睛了。”   西门吹雪面无表情地垂着眼睛,目光落在小姑娘头顶,一言不发,也不放开她的手,显然并不相信这个理由。   两人对峙了半晌。   扯着衣摆的手再度用力收紧,被抓住的手则不受控制地抖了起来,沉闷的声音突然便拖出了哭腔:“我、我刚刚是不是任性了?可我好生气的,那个姓龙的明明就是装病,为什么要说我医术不精?明明是个骗子,还端出一副长辈的样子教训我,真的很讨厌,我刚刚是真的想把他打死!但是、装病骗人确实可恶,却也罪不至死——万一我把他打死了,我……”   被抓住的手突然被放开,自然地垂了下来,下巴却被抬起,那两根手指冷冰冰的,目光触及之处的俊美面容亦是冷漠淡然,然而为自己擦拭泪水的动作却带着说不出的温柔,形状好看的薄唇动了动,嗓音明明清冷得如同檐下冰棱,待明了其中的意思,却仿佛一杯暖茶,直接熨帖到心底里。   他说:“打死了算我的。”   玉听风猛地睁大双眼。   而后又听西门吹雪语气平平地又补了一句:“以后打死的也算。”   “噗!”玉听风终于忍不住,破涕为笑。   见小姑娘终于笑了,西门吹雪也不由勾起一抹浅淡的笑容:“刚刚那几招很漂亮。”   “啊……”玉听风顿时红了脸,开心的笑颜上染了几分羞涩和得意,却还是结结巴巴地谦虚道:“也、也没有啦。”   小姑娘本就皮肤白皙而有柔软,此时染上淡淡红晕,西门吹雪莫名生出一股想要伸手摸摸的冲动。   只是不等他动作,玉听风便突然偏过头,然后哭笑不得地将趴在背后药篓里的檀书拎出来抱入了怀里,动作间披在背后的长发甩动,露出后颈星星点点的几点红痕——正是檀书用来泄愤咬的。   被主人抱进了怀里,大爷·檀书仍旧有些不满——它本来是察觉到主人似乎被欺负了,所以很想爬出来帮主人打坏人。可是主人不把它抱出来也就算了,还把药篓弄得格外摇晃的,它好几次快要爬出来了,都被甩得摔了回去,到现在还有些头晕脑胀呢!   哼,坏主人!檀书一口咬上玉听风的胳膊。   檀书从来没下重口咬,玉听风也从不在意,只是小家伙生气了,她到底还是拿了坚果哄它。   看着檀书捧着核桃缓慢地磨着牙,玉听风总算松了口气,转头对西门吹雪笑道:“既然病人是假的,那就不用管了,趁天色还早,我们还是按照原来的打算继续出发吧。”   西门吹雪收回一直放在檀书那两颗门牙上的视线,冲玉听风点了点头。   *   越往北,风雪也愈发频繁了起来。   马车迎着朔风前行,在雪地上留下两道深深的车辙印记,却转瞬便被狂舞的雪花所覆盖,行踪无迹。   不知过了多久,车帘突然被拉开,一人一宠探出头来。   迎面卷来硕大的雪花,檀书立刻转身把脸埋进玉听风的怀里,仅留着一条毛绒绒的尾巴在外面甩啊甩,玉听风无奈地摸了摸它,然后扫视了一圈四周,在茫茫白雪中准确地找到骑着白马一身白衣的西门吹雪,立刻露出一张开心的笑颜。   这辆马车是西门吹雪临出太原城的时候买的,顺便还雇了个寡言敦厚的马车夫,他自己则乘马伴在一旁。   玉听风索性从车厢里出来,裹着披风坐到车辕上,两条小细腿垂下来,一前一后地晃着,对西门吹雪道:“西门,我们这是去哪里呀?京城吗?”   西门吹雪道:“去塞北。”   “塞北?”玉听风愣了一下,然后又恍然,点头道:“哦对啦,那是你家呀!那不去京城了吗?”   西门吹雪难得在这种无关紧要的问题上极有耐性,有问必答:“待年后再去。”   玉听风歪歪头:“嗯。你家离万梅山庄远吗?”   西门吹雪停顿了一会儿:“不远。”   “诶。那你家里人多吗?”   西门吹雪认真地想了想:“不多。”   玉听风眼睛一亮,随后又有些不好意思道:“那我过年的时候可以去你家吗?过年还是要热热闹闹的呀,可是我在这里就只认识你一个人——呃……会不方便吗?”   西门吹雪迟疑了一下:“方便。但没有热闹。”   “没关系。我会让这个年热闹起来的!”玉听风用力地一握拳,兴致勃勃:“说好了,我先去趟万梅山庄确认点事情,然后就去你家过年——你的家人会讨厌外人吗?”   西门吹雪摇头:“不会。”   “那就好。”玉听风立刻开心地笑弯了眉眼。   *   因为不需要去京城,所以他们的时间还算宽裕,一路上并没有怎么赶路,等到万梅山庄山脚下的时候已经是腊月二十六了,在一家茶楼歇脚的时候恰好听到刚从太原过来的江湖人带来的一个消息。   无争山庄是太原城最大的势力,玉听风治好了原随云,成了城中名人,所以她去了李园的事情也很快就被不少人知道了。   李家在太原城是望族,结义兄长重病,李寻欢几乎把城内有名的大夫都请来了一趟,因此几乎全城的人都知道了龙啸云重病,那玉听风去李园是为了什么也算是不言自明。   然后那些大夫们就开始打听这位新晋的小神医给龙啸云诊出了个什么。   玉听风说龙啸云装病的时候,房里有侍候的下人,这又不是什么不能说的秘密,倒是很快打听出来了。   一听这个结果,城里的大夫们都忍不住骂娘——果然是龙啸云这小子自己的问题!   说起来,龙啸云其实也就是郁结于心,清心泻火的方子一喝,再放宽心态,自然而然就好了,确实称不上病,这些大夫都极有经验,这么简单的病症自然能诊出来。奈何龙啸云自己作死,不但天天喝着与药相冲的参汤,一分心病也要装出十分,演得太像,他又是李寻欢的义兄,这些大夫都不太敢说实情。如今一个小姑娘直白地说了,龙啸云又暂时昏迷不醒,不少医馆都打发了小学徒,前来李园告知李寻欢——玉小神医说的不错,令兄确实没啥大事,只是他们没敢说。   这下算是给龙啸云装病拍板了。   李寻欢顿觉十分失望。   龙啸云自己还不知道,醒来后还继续卖惨,李寻欢又不好意思直说大哥我什么都知道了你别装了,只能陪着他演戏,请来的大夫们也陪着演,最后导致的结果就是——他真的快要死了。   而都到这个时候了,龙啸云还是不放弃作死,也不知道他到底干了什么,总之彻底把李寻欢这个老好人惹恼了——李寻欢给了他一大笔银子,割袍断义,把人赶出了李园。   而他生着重病,又得罪了几乎全城的大夫,会有什么下场似乎并不难想象。   *   此时玉听风正准备上马车,听到茶楼客人们最后一声谈论,然后很认真地对西门吹雪道:“所以说,得罪谁都不要得罪大夫。”   “嗯。”西门吹雪点点头,然后示意马车夫出发。   此地离万梅山庄确实很近了,走了小半天,玉听风再次坐到了车辕上,檀书坐在她肩头,一人一宠全都好奇地四处张望,神情极其同步,然后便遥遥地看到了半山腰上一座古朴却又不失大气的山庄。   不过在看到那座宅院之前,玉听风被山庄门前的那一抹猩红所吸引——那是个披着一件红披风的——呃……叔叔? 第十七章   那人远远看到正在正缓缓地往山坡上行进的一马一车,眼前一亮,腾身跃起,背后的猩红披风扬起,犹如腾空的火凤。   待披风落下时,他也已身姿轻灵地稳稳地落在马车车辕上。   突然冒出个人,马车夫慌乱地扯住缰绳,马车骤然急停,刚落到车辕上的人和一直坐在车辕上的玉听风都纹丝不动,倒是马车夫自己被晃了一下,险些摔下马车。   玉听风想要拉住他,奈何胳膊短,够不着。   就在这时,那个陌生人突然一伸手——   明明目光一直在西门吹雪和玉听风身上来回逡巡,却还是极为精准地将马车夫扶稳,另一只手还颇为悠哉地抚着嘴唇上的两撇小胡子,嘴角微微上挑着,露出个意味不明的笑容。   西门吹雪任由他打量着,神色分毫未动,只抬了抬下巴,示意惊魂刚定的马车夫不用管这个人,继续往前走。   马车再度前行起来,玉听风却是对这个突然出现的人好奇起来。她抬头看了眼西门吹雪,见对方并没有要给她介绍的意思,便仔细打量着对方。   除了这一身猩红的披风,这人身上最扎眼的大约就是那两撇跟眉毛一模一样的小胡子。   玉听风看到这里,眼睛里显出几分笑意,然后就对上了对方的眼睛——这双眼睛也很好看,不同于西门吹雪冷冰冰得仿佛琉璃珠子似的,这双眼睛是带笑的,温暖而又充满了善意。   甚至于,在察觉到她的视线后,惊讶之色从这双眼睛里一闪而过,而后便是愈发加深的笑意。   然后玉听风就决定喜欢这个人,她笑了笑,嘴边显出一对小小的酒涡,道:“叔叔,你是西门的朋友吗?”   “……叔叔?”笑意僵在了眼睛里,陆小凤摸胡子的动作也是不由一顿,瞪大了眼睛瞧着玉听风,显然这个称呼对他造成了十分沉重的打击。   然而接下来西门吹雪的话对他的打击更大,他对玉听风道:“不是朋友。”   这下陆小凤连两撇小胡子都耷拉了下来:“喂西门你不能这么说啊。”   西门吹雪抿唇,不再搭理他。   陆小凤抓抓头发,只能转头看向玉听风:“你为什么叫我叔叔?我长得有那么老吗?”   玉听风迷茫道:“不是留胡子的都是叔叔吗?”   陆小凤:“……”——小姑娘说的好有道理,他完全没法反驳。   “我叫陆小凤,你呢?”陆小凤一边说着,一边小心地看了眼西门吹雪,发现自己跟小姑娘搭话的时候他一点反感的情绪都没有之后,便愈发大胆了起来:“你怎么会跟西门吹雪在一起?”   “小凤叔叔。”玉听风立刻十分乖巧地称呼了一声,然后扭头也看了西门吹雪一眼,道:“我叫玉听风,我要去万梅山庄,正好跟西门顺路。”   “你去万梅山庄干什么?”陆小凤是真不明白:“你瞧那偌大的一个庄子,除了西门这个冷冰冰、一点也不好客的主人什么都没有……哦,还有他酿的几坛子梅花酒,可你这么小,也不该是为了酒而来,至于剑……”转头看了看四周:“你应该也不习剑。”   “我去万梅山庄是为了……”玉听风的话说到一半,陡然顿住了,不自觉咬住了下唇,抬头看向西门吹雪:“……原来不远的意思是——”   西门吹雪十分坦然地点了点头。   “……”玉听风有些颓丧地垂下了头——她本该为他的隐瞒而生气的,可他这么坦然,她反倒是一点火气也生不出来。   算了,毕竟西门吹雪也从来没有否认过万梅山庄就是他家,只是她自己不知道万梅山庄的主人姓西门,从来没想到这上面罢了。   陆小凤一头雾水:“你们在打什么哑谜?”   “没什么。”玉听风笑道:“小凤叔叔对万梅山庄很了解呀,你跟我讲讲这是个什么地方吧!”   “万梅山庄啊……”小姑娘笑起来的样子太讨人喜欢,陆小凤很快就把之前的疑惑放开了,爽快地给她讲他所知道的万梅山庄:“里面种了很多很多的梅树。你这个时候过来正是时候,可以观赏梅花盛开的景象,真的很美——像我这种俗人都觉得美极了。不过西门很小气,只有他有兴致的时候才许人去看,可据我所知,他大部分时候兴致都不高。”   “唔,那小凤叔叔跟西门的关系果然很不错呀!”玉听风捧住脸,好奇地看着陆小凤:“毕竟你还是看到了梅花呀。”   陆小凤愣了一下,扭头看了眼西门吹雪,笑了笑,没说话——西门这个人虽然冷冰冰的,也从来不承认自己是他的朋友,但……他对自己的态度,不是朋友有什么什么呢?   然后陆小凤就又兴致勃勃地同玉听风谈论起万梅山庄来:“……你知道西门剑术很厉害吧,他还会酿酒。非但会酿酒,他酿的梅花酒还是江湖一绝——唉说的我都又有些馋了。”   “哇——西门还会酿酒?他不是都不喝酒的吗?”   “他确实不怎喝酒,尤其是出门在外的时候,不过在家的时候偶尔会喝一点。更何况,喝酒和酿酒也不冲突。”   “也有道理哦……我也好想尝尝西门的梅花酒呀~”   陆小凤正跟玉听风说着万梅山庄二三事,突然察觉到什么,转头看了一眼,然后就惊得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到——揉揉眼睛,他没看错吧?西门刚刚似乎……笑了笑?   *   本来一行人就快到万梅山庄了,两人说了没一会儿,马车就停了下来。   陆小凤轻轻松松跳了下来,玉听风也小心翼翼地按着裙摆、扶着车辕下车。   所以当万梅山庄的老管家听下人汇报说庄主回来了,而特意迎出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自家年轻而又英俊的庄主端坐在一匹通体雪白的骏马上,眼睛微微垂下来,似乎在看什么。   他顺着对方的视线一看,然后立刻喜笑颜开起来——哎呀,好讨喜的女娃娃!他正在心里想着这女娃娃是从哪里来的,又是什么身份的时候,耳边就听陆小凤笑嘻嘻对那女娃道:“喏玉姑娘,这就是你要去的万梅山庄了。”   玉姑娘?这小姑娘姓玉?看起来又是被庄主带回来的,莫非……想到这里,老管家脸上先是闪过一丝喜色,而后又忍不住忧心忡忡起来,快步走到西门吹雪身边,低声问道:“庄主,这位‘玉’姑娘是……”——“玉”字特意被他咬了咬字,带着强调意味。   西门吹雪抬眼看了看他,斩钉截铁道:“不是。”   “什么不是?”玉听风原本正在陆小凤的介绍下观察着万梅山庄的外貌,听到他这声否定不由歪了歪头,疑问道。   “进去吧。”西门吹雪说着,下了马,率先抬腿迈入山庄大门。   玉听风左右看了看——陆小凤已经大摇大摆地跟着西门吹雪进去了,而山庄管家正一面给那个马车夫结算着尾款,一面吩咐着山庄下人将马匹马车赶入山庄。察觉到她的视线,老管家还冲她笑了笑,她便也回了个笑脸,又点了点头,蹦跶着追进了山庄。   掏钱掏到一半的老管家不由一捧老脸:诶呀小姑娘真的好软好可爱呀,为什么他家庄主就从来没有这么软萌的时候呢?   等着结了账好趁早下山的赶车小哥:???   *   万梅山庄用两个字可以形容,一个是静,一个是净。   山庄背山而建,几乎将半个后山扩充成了自家后院,占地面积极为广阔,整体的风格也是考究细致到了华丽精致的地步,就连大门房梁这样的细节处也描着精美而又有趣的彩绘,还有从后院探出来的几段梅枝,火红的梅花高傲而又张扬着盛放着。然而就算是这样的院子,因为太过干净,而给人一种冷清的感觉。   庄内下人来来往往,不多也不少,全都训练有素,几乎听不到半分嘈杂声。   西门吹雪径直走向自己的院子。   而陆小凤早就不知道到哪里溜达去了,玉听风生怕迷路,只好追上西门吹雪,不自觉地又拉住了他的衣摆,一边亦步亦趋地跟着他,一边好奇地打量着四周。   然后西门吹雪突然停下脚步。   这阵子玉听风早就习惯他时不时地急刹车,很快就稳住身形,见他指了指一个小院子,语气平平道:“你住这里。”   玉听风懵懂地点点头。   这时陆小凤不知道从哪里带着一身酒气回来了,恰好听到这句话,立刻不满地吵嚷起来:“西门你太不够意思了啊,这间院子我求了你多少次都不许住,还说什么不给外人住,果然是骗人的吧。”   “啊?”不给外人住?玉听风愣了一下,连忙道:“那、那我也不用住这里的!”   “你住这里。”西门吹雪再次重复了一遍,然后转头看向陆小凤,冷冷道:“我记得我上次说过,你再偷喝我的酒,就可以滚出万梅山庄了。”   喝过酒后陆小凤身心舒畅,一点也不怕西门吹雪的冷言冷语,故作可怜道:“天都快黑了,西门你是想要老朋友露宿街头吗——小玉儿,小凤叔叔要被西门赶出门了,好可怜好可怜的。”   玉听风仰着头,认真道:“可是偷东西确实不对呀。”   “……”陆小凤哽了一下,对,他忘了这位还是个好孩子。于是他又做出更加可怜的表情:“啊小玉儿你怎么能这么说,亏得小凤叔叔还特意给你留了点,想等晚上偷偷送给你尝尝。”说着,还晃了晃藏在背后的酒坛子。   虽然这不是自己的责任,甚至若是知道陆小凤要去偷酒,她一定会阻拦的,但也不能说跟自己一点关系都没有。玉听风有些为难了。   瞥了一眼玉听风因为困扰而攒起的眉心,西门吹雪冷冷地对陆小凤道:“你今晚不用走了。”   只是不等陆小凤欢呼,便听西门吹雪悠悠地又补充了一句:“住柴房。”   陆小凤:“……” 第十八章   虽然万梅山庄就连柴房都打扫得干干净净,但这世上没谁愿意放着暖和的房间不睡跑去睡柴房,所以陆小凤还想再争取一下让西门吹雪改变这个主意。   然而西门吹雪并不想搭理他,长腿一迈,直接走向不远处的另一座小院。   陆小凤立刻可怜兮兮地看向玉听风,希望小姑娘帮他求情。   然而小姑娘虽然看起来天真可爱,却很有原则,一本正经道:“犯了错就要受罚,尤其是偷拿东西这种事情——小凤叔叔就睡一晚柴房吧,明天我再帮你跟西门求个情。”   小姑娘说完,踮起脚尖摸了摸他的脑袋,又冲他挥了挥手,转身也回了房。   陆小凤颓丧地塌下肩膀,然后手里的酒坛子险些没拽住脱手掉下来,然后被他下意识地一把抓住了。看着酒坛子,陆小凤再度露出惯常那种不羁而又洒脱的笑容——也罢。有西门的这坛子梅花酿,便是睡一宿柴房也值了。   *   西门吹雪安排的这个院子不错,墙边栽了两棵梅树,也不知多少年头了,树干比一般梅树要粗一些,虬曲的枝节修剪有致,苍劲嶙峋,疏朗得宜,将开未开的红艳梅花压了整个枝头,衬着院中白色的积雪,美得仿佛一幅画。   玉听风打开背后的药篓,将正呼呼大睡的檀书抱了出来。   冷风一吹,檀书就醒了,睁着眼睛迷瞪了一会儿,很快就清醒过来,晃着尾巴东张西望,然后它突然一甩尾巴,自玉听风手上借力一跃,蹭蹭几下便爬上了不远处的梅花树上,最后站在树颠上高兴地冲玉听风叫唤了两声。   玉听风不由笑了笑,然后进了屋开始归置东西。   这一路她也买了不少东西,有些是在大唐没见过的,有些是檀书看中的小玩具,还有她偶然碰上的具有药用价值的东西。   檀书在外面玩够了跑进来,正好看到一个玉听风在组装一个木架子。它一眼就认出这是自己的玩具,立刻跑到玉听风腿边,蹭着她的小腿,“吱吱”叫着撒娇。   玉听风忍不住弹了弹它的鼻尖:“好啦,这个就是你的,等我搭好了你再来玩。”   然后檀书就眼巴巴地在一旁守着玉听风搭架子。   正在这个时候,突然有人敲了敲门。   玉听风只好在檀书的万分不满中过去开了门。   然后就被笑眯眯的管家塞了一口糖:“今天小年,这是庄里刚做的胶牙饧,一大半供奉给了灶神爷,这剩下的一小半,就给咱们的小神医。”   说着递来一个散发着甜甜味道的木盒。   玉听风被动地接过来,含含糊糊地道了声谢。管家塞进来的糖块并不大,她含了一会儿便基本都化了,这才问管家过来是不是有什么事情。   老管家一抬手,立刻有两个小厮抬了一口小箱子进来,他道:“姑娘来得匆忙,我也没时间准备,这里头是些可能用上的东西。另外里面的两套里衣是庄中绣娘临时改的,时间仓促,也没来得及量尺寸,姑娘先将就穿,待白日再给姑娘重做。”   玉听风惊了一下,很快恢复正常神情,一双眼睛弯成月牙:“那就谢谢管家了。”   “姑娘住在这里,就莫要客气。”管家笑眯眯地说着,又指了指跟在他后面的一个婢女,道:“这个叫小四,我便留在姑娘院子里做做扫洒的活计,若有什么事不知道,也可以找她。”   玉听风刚要再道声谢,却又止住了,笑着点头:“好。”   真是可爱的小姑娘啊。交代清楚了所有的事情,管家颇有些不舍地离开了院子。   *   玉听风是个很勤快的姑娘。   她和西门吹雪回到万梅山庄的时候已经是腊月二十三了。按照北方过年的习俗,腊月二十四除尘,二十五磨豆腐,二十六杀年猪,二十七赶年集,二十八把面发,二十九蒸馒头,大年三十贴门联。   听了管家的介绍,玉听风立刻换下繁复的万花谷衣裳,换上窄袖利落的普通棉布衣裳,头顶的发饰全都取下来,将一整头黑发用布巾包了起来——完全是一副要正经做事的打扮。   实际上,玉听风也确实正经地帮忙做了事情——这边过年的习俗与万花谷并不完全一样,但她可以学,也帮了很大的忙。   比如说大扫除的时候别的下人还在搬着梯子去够房梁门楣,她一个大轻功就上去了,甚至比梯子爬的还要高,这让万梅山庄打扫的比往常年还要干净。   所以,当西门吹雪过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玉听风这幅跟小蜜蜂似的忙忙碌碌的样子,包子般鼓鼓的脸颊染上一层红晕,裹缠头发的布巾有些松,两绺发丝偷偷溜了出来,垂在两鬓,愈发显得小姑娘软萌可爱。   玉听风看到西门吹雪,远远地招了招手,喊了声“西门”,然后又继续去忙了。倒是管家见到西门吹雪有些意外——要知道他家这位不食人间烟火的庄主可从来不过问他新年怎么过,估计他二十四大扫除都不知道。   管家擦了擦汗,正要过去问问西门吹雪可是有什么事,然后就见对方的视线正落在了玉听风身上,怔了一下,连忙解释道:“是玉姑娘偏要跟我们一起做的,我实在拦不住。”   西门吹雪把目光从玉听风身上移开,环顾了一圈四周:“陆小凤呢?”   “陆公子一大早就出去了一趟,也不晓得去了哪里。”   西门吹雪点点头,道:“若他回来,今晚给他安排个房间。”说完,就走了。   “哎好。”管家应着,然后忍不住纳闷庄主竟然不嫌弃大扫除太脏而特意跑过来一趟,难道就是为了吩咐一声陆公子的事情?   *   陆小凤中午就回来了。   他来的时候玉听风正在给檀书洗澡。   上午大扫除的时候檀书总是腻着玉听风,她往哪里飞,它就跟着往哪里跳,把一身毛绒绒蹭得全是灰,洗起来格外麻烦。   陆小凤是直接跳到了玉听风的院子,刚落下来就被胖松鼠甩了一脸洗澡水。   一把抹掉脸上的水珠,陆小凤纳闷道:“这是个什么东西?”   刚问完,檀书也不知有意无意地又重重地一甩尾巴,这次是直接甩了一身。   看着陆小凤的样子,玉听风忍不住笑起来,一边给他递了块毛巾,一边软绵绵地训斥檀书:“在水里的时候不要胡乱甩尾巴啦!”然后才对陆小凤道:“这是胖胖,名字叫做檀书。”   陆小凤这才看出来这是只肥肥的松鼠,忍不住又嘴贱了一句:“唔,好胖的松鼠。”   眼看檀书又要甩尾巴,玉听风连忙一把抓住了:“哎呀胖胖~”   檀书傲娇地哼了一声,把尾巴从她手里抽出来,湿漉漉地就要往她身上爬。玉听风只好再次把它抓住,拿了另一块毛巾将它整个包住,一边给它擦着毛发,一边问陆小凤:“小凤叔叔这么急匆匆地过来是有什么事情吗?”   陆小凤总算把注意力从檀书身上收了回来,迟疑了一下:“听说你治好了无争山庄少庄主的眼睛?”   擦拭的动作顿了顿,玉听风不由垂下眼睛,就连唇边的笑意都减弱了几分,点了点头:“嗯。”   对于陆小凤来说,这个消息实在是今年最大的惊喜了,导致他完全没有留意到小姑娘有些颓靡的情绪,连忙问道:“太好了——我有位朋友跟原少庄主有些像,也是双目失明,不晓得小玉儿你能不能给治好?”   “我得去看看才能下定论。而且——”玉听风轻声道:“治好一双眼睛的代价是很高的。”   陆小凤没多想,直接道:“没关系,只要能治好他这双眼睛,便是多大的代价也值得——跟小玉儿你我也不卖关子了,我这位朋友姓花,他父亲是江南首富,若你能治好了,花伯伯愿意付出的诊金一定不比原庄主少。”   “好,等过了年,我便去江南给花公子看眼睛。”   *   将对联张贴好,水饺也包了足足十几箅子,夜色渐渐降临,除夕到了。   不管是大唐还是大明,都是有除夕守岁的习俗的。   玉听风自然也要守岁,不光她自己守岁,还要拉着西门吹雪和这几天就留在万梅山庄的陆小凤一起,至于檀书……这个可是祖宗,它困了要睡觉,谁吵它咬谁。   西门吹雪话少,就算枯坐一旁也未曾露出半分困意,玉听风到底年纪小,有些撑不住,便拉着陆小凤给她讲如今的江湖事。   陆小凤见多识广,本身也经历过许多有意思的事情,讲起来确实趣味横生,听着这些故事,玉听风总算勉强撑过了子时。   这时管家带人端来了水饺和屠苏酒。   水饺玉听风吃了几个就够了,反倒是屠苏酒——   大黄、白术、桂枝、防风、花椒、乌头、附子……仔细品味着屠苏酒里加的药材,玉听风恍惚回到了大唐——屠苏酒的方子是师祖爷爷流传开来的,所以除夕饮屠苏酒,向来是万花谷有别别的地方的习惯。   这屠苏酒的底料是西门吹雪自酿的梅花酿,虽然染了药味,陆小凤仍觉得很好喝,忍不住就多喝了几杯,然后就见坐在对面的玉听风喝着屠苏酒,眼神突然变得迷离起来,最后缓缓地趴在了桌子上,手里的酒杯一松,垂直落下。   一只手突然伸过来,稳稳地接住那只酒杯。   陆小凤反应有些迟钝地看了眼西门吹雪,又看看玉听风,眨眨眼——这是醉了还是困了?   西门吹雪却并不在意玉听风是醉了还是困了,把酒杯放到了桌上,然后轻轻拍了拍玉听风红润的脸颊。   然而回应他的只有玉听风清浅舒缓的呼吸。   桌子很硬,这么睡着定然不会舒服。西门吹雪想了想,伸手将人抱起来,打算送回房。   困意加醉意,陆小凤还是有些懵懵的,就这样愕然地目送西门吹雪离开。 第十九章   玉听风之后是被一曲笛声惊醒的。   此时已经是下半夜了,从很遥远的地方传来隐隐的爆竹声,轻得几不可闻。   西门吹雪喜静,就连庄中下人放鞭炮都特意跑去后山,所以在这静谧的夜色里,笛声一起便格外清晰。   有谁在外面吹笛子吗?玉听风迷迷糊糊地转着这个念头,正准备翻个身继续睡的时候,又突然警觉地坐起身——不知道什么时候又趴到她肚子上的檀书随着她的动作滚了下来,翻了个身,继续睡过去。   玉听风把它抱过来放到枕边,然后往窗户看去——这笛声太清晰,清晰到仿佛是从自己院子里传来的。   可这是万梅山庄,谁会跑到自己院子里吹笛子呢?   玉听风疑惑地下床,披了件外衣,提了盏灯,打开房门——   夜里似乎起了浓雾,目之所及不过寸许,四处都是白茫茫的一片,在数十盏灯笼的映照下,也勉强只能看到院中梅树下似乎站了个黑影。   这……是谁?玉听风往前走了两步,浓雾里的人影渐渐显露出来——那是个身材高大的黑衣人,背对着她看不到长相,只能看到一头雪白柔顺的头发垂在身后,与一身黑衣对比鲜明。   看到那头白发,玉听风下意识地喊了声:“老爷爷……您在这里——”   话音到这里陡然停住,对方突然转过了头,一双冰雪般的眼眸,面无表情,却是素发清颜。   “呃。叔叔?”玉听风呆了一下,不由自主地揉了揉眼睛,道:“你也是山庄的人吗?”   小姑娘披散着头发,齐刘海下是一张白里透红的软乎乎脸颊,此时正犯困地揉着眼睛,能让任何人心软。   所以这人也不由笑了起来,略微俯身与玉听风对视:“算是吧——但是不要告诉阿雪哦,可以吗?”   玉听风歪了歪头:“阿雪?诶,是西门吗?”见对方点了点头,又问道:“为什么不能告诉他?”   “没有为什么。”对方摇了摇头。   玉听风往后退了一步,握紧了手里的灯笼,道:“那不可以——西门是朋友,这里是西门的家,发现有外人进出,不可以瞒着朋友。”   那黑衣人似乎觉得很有趣,直起身子,轻笑了一声:“那怎样你才能不告诉阿雪?”   “唔……”玉听风捏着下巴做出思索的样子,然后问道:“叔叔你有什么苦衷吗?”   “苦衷吗?”那人点了点下巴,想了想,然后道:“阿雪如果知道我来过,一定不会轻易放过我的。可是——他打不过我的。”眯起眼笑了笑,“我虽然不想伤他,却更不想被他伤——这个理由可以吗?”   玉听风苦恼地眉头都皱起来了,最后道:“如果你不做什么坏事,那我就不告诉西门。”   黑衣人忍不住大笑:“哈哈你这小丫头,万一我答应了你,却还是偷偷做了坏事呢?”   这次玉听风没再迟疑,立刻笑得眉眼弯弯:“所以这几天就要叔叔帮忙看顾一下万梅山庄了,若是有什么不好的事情,我可能就会以为是叔叔干的~”   那黑衣人怔了一下,再次放声大笑:“你也不是像看起来这么呆啊。”   “我看起来呆?!”玉听风鼓着脸颊,“凶恶”地瞪着眼睛。   黑衣人不由笑得更畅快了。   “……我要回去睡觉了!”玉听风扁了扁嘴,决定不理这个人了,抓紧了手里灯笼的把柄,转身就要走。   然后就听那黑衣人止住笑,温声道了一声“晚安。”   玉听风闻声回眸看了他一眼,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月光和白雾的缘故,那张好看的侧脸看起来有些难过。   她脚下一顿,不由转回身子,抱着膝盖坐到了一旁的石阶上,仰头看着他。   那人不由诧异地看了她一眼:“不是要回去睡觉吗?快回去吧,听说小孩子睡眠不足会长不高。”   “我不小了。过了年十四,明年就及笄了。”玉听风先反驳了他一句,顿了顿,又道:“前半夜守岁,现在天也快亮了,就算回去也睡不了多久。倒是叔叔——你好像很不开心的样子。”   黑衣人没吱声,只仰起头看着月亮,一头长长的雪发轻轻抖了抖,仿佛落雪簌簌。   玉听风立刻被吸引走了注意力:“叔叔,你的头发为什么全白了呀?也是——嗯……为情所困吗?”   黑衣人眉峰微动。   玉听风却恰好垂下头,没有留意到这点,轻轻叹道:“或者,也是因为练武?”   “唔?你还知道不少?”黑衣人一撩下摆,坐到了她身边。   “因为……见过呀。”玉听风抱紧双腿,把下巴搁在膝盖上,花谷的谷师姐、藏剑山庄的大庄主和三庄主……藏剑山庄的大庄主是因为练武所致,令人敬佩,而谷师姐的求不得,藏剑三庄主的爱别离,让人唏嘘同情,虽然——“我不懂,但我知道,那应该是很苦很苦的滋味,比黄连还要苦。”   “不懂是好事。”黑衣人说着伸出手,想要摸摸玉听风的头,然而刚伸过去,便突然全身一绷,一拧腰,长身而起,旋开数尺。   几乎是在他刚离开的那刹那,一道剑光倏然而至,往玉听风发顶落去。   凛冽的锋芒迎面而至,玉听风几乎是下意识地默运花间游心法,折断了手中灯笼的握柄——灯笼应声落地,手中木柄直点对面之人的要穴。   剑锋停在发顶半寸以内,而玉听风也分辨出眼前熟悉的雪白衣服面料,手腕急转,袍袖一抖,一股墨色真气随之被甩到一旁,地上的积雪被炸开,四处飞散,簌簌落下,仿佛下了场大雪。   玉听风傻傻地仰着头——西门怎么是你?   西门吹雪瞥了一眼被真气划破的衣摆,抿了抿唇,未发一言,只收剑回手,同时一把拉住玉听风伸到自己面前的手腕,直接把人拽到背后,最后长剑直指黑衣人。   “你差点吓到了可爱的小姑娘。”黑衣人却是一副十分轻松的样子,闲闲地说完,还偏着头冲玉听风摊了摊手:“你看,我就说他会来打我吧——也许接下来你就该知道他确实打不过我了。”   玉听风立刻就想到他最开始说的那句“我虽然不想伤他,却更不想被他伤”,连忙拉住他的袖子,阻拦道:“诶呀西门,这个叔叔应该不是坏人。”   西门吹雪的眼睛仍然看着黑衣人,隐隐带着戾气,冷冷地对玉听风道:“这跟你没关系。”   只不过这话一说完,他便似乎意识到什么,略微转过头,果然看到小姑娘仿佛被吓到了似的呆住了,大大的眼睛迅速蓄了一汪眼泪,要掉不掉的。   西门吹雪立刻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这时那黑衣人再次开口了:“看在小姑娘的面子上,又是大过年的还在这院子里,我们暂时休战?我不会在这里待很久,毕竟我也是日理万机来着,最多三天吧。”   西门吹雪冷冷地看了他一眼,收了剑,却是低头对玉听风道:“这人不是好人,莫要跟他走得太近。”   玉听风瞄了一眼黑衣人,吸了吸鼻子:“哦。”   “你回房休息。”西门吹雪轻轻推了她一下。   玉听风点着头,正准备回去的时候突然想起什么:“对了,我还不知道叔叔怎么称呼。”   西门吹雪刚想说这种人不需要知道称呼,而被黑衣人抢白道:“我也姓玉,名罗刹。”   玉罗刹?好奇怪的名字哦。玉听风一边想着,一边笑眯眯地朝两人挥挥手。   等玉听风离开,西门吹雪眼睛一眯,看向玉罗刹——你还不走?   “罢了。”玉罗刹摇摇头,背着手慢悠悠地出了院子。   西门吹雪略等了一会儿,看了眼玉听风的房间,也缓步离开了。   ——姓玉的已经有个老混蛋,还有个小混蛋,不能再多了。   *   于是大年夜喝多了直到下午才醒来的陆小凤发现继萌萌哒玉小姑娘后,万梅山庄又多了个姓玉的白发男子。   听着管家的介绍,陆小凤打到一半的呵欠都停了下来,回头打量了这人一眼,脱口道:“咦,也姓玉……难道是小玉儿的爹?”   正好走进来的西门吹雪:“……” 第二十章   察觉到身后传来的凛冽寒意,陆小凤说着转过头,然后就看到西门吹雪正面无表情地看着他,而且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西门的表情似乎比往常更冷了一点,然后他就问了:“西门你昨晚没休息好?脸色看起来不太好啊——”   然后就听一道软糯的声音从西门吹雪背后传来:“诶?阿雪你没休息好?”   玄紫的身影自他背后转出来,玉听风探着身子仰头看他,脸上有着显而易见的关切:“昨晚没睡好的话晚饭早点吃完去休息吧。”   坐在她肩膀的胖松鼠也跟她做出类似的动作,一主一宠格外相像。   陆小凤忍不住笑了一声,然后很快就抓到新的重点,就连西门吹雪的表情似乎缓和了几分不再关注了——“阿雪?”   玉听风转过头,笑眯眯道:“诶呀小凤叔叔,过年好呀。”   似乎是听到了“过年好”三个字,檀书一个激灵,立刻在玉听风肩膀上站好,两手对起来,朝陆小凤作了个揖。   “过年好。”陆小凤下意识地应了一声,然后不由笑道:“你这只宠物松鼠实在太可爱了。”   玉听风也笑着摸了摸檀书的脑袋。   檀书歪歪头。   玉听风看出它的意思,闷笑着从包里掏出一把松子仁,递给它。   这时听陆小凤继续追问着:“阿雪是叫西门的?”   “对呀。你不觉得阿雪听起来比西门更亲切吗?”其实是跟着玉罗刹说顺了口,不过玉听风知道西门吹雪不喜欢玉罗刹,也就没细说——不过提到玉罗刹……玉听风把目光落到正大模大样地坐在饭厅主位上、单手撑着下巴笑看着他们的玉罗刹,道:“今天早上的时候忘了说了——玉叔叔过年好,大吉大利,万事如意。”   听了这个称呼,陆小凤又顾不得“阿雪”这么亲昵的称呼竟然会被西门接受,目光来回转着,心想这个姓玉的白发男子跟小玉儿原来是叔侄吗?   “好孩子~”玉罗刹先是瞥了一眼西门吹雪,然后放下撑着下巴的手,朝玉听风招了招:“过来。”   玉听风也看了西门吹雪一眼,正要摇头拒绝,玉罗刹突然从袖子里摸出一封红包,晃了晃:“过来,叔叔给你压岁钱。”   对哦。她今年还没有收到压岁钱……这可能是在这个世界仅有的一份压岁钱了!玉听风眼前一亮。   只是不等她过去,手腕突然被西门吹雪一把抓住。   玉听风疑惑地仰脸看他。   西门吹雪却对一旁的管家使了个眼色。   管家很快就出去又回来了,然后把什么东西递过去——玉听风站的角度不对,个子又矮,并不能看清楚是什么东西。   她正要踮起脚尖看,西门吹雪恰好转过了头,将手里东西转交到她手上——正是一封红包。   “压岁钱。”西门吹雪道。   玉听风愣了一下,然后露出个灿烂的笑脸:“谢谢阿雪。”   ——果然,只有收到了压岁钱,才算是真的过年了呀。   摸着厚厚的钱封,玉听风美滋滋地想着。   玉罗刹把红包随意地往桌子上一丢,再度抬手撑住下巴,身子往椅子后面一靠,白了西门吹雪一眼——啧,臭小子。   陆小凤则摸着胡子,心里默默想着——他是不是该跟西门借点钱,也给小姑娘包个压岁钱啊?好歹人家还喊他一声叔叔呢。   *   玉罗刹的那个红包到底还是送到了玉听风手里。   他是趁吃饭的时候强塞到玉听风手里的。压岁钱毕竟代表着长辈对晚辈的祝福,就连西门吹雪都没什么理由让玉听风拒绝。   因为除夕夜几乎一夜没睡,这顿晚饭算是大年里最正经的一顿的饭了,自然是准备的非常丰盛,而吃饭的只有四个人,也没有那么多讲究。   陆小凤常年混在江湖上,餐风露宿是常事,更是经常饥一顿饱一顿的,吃饭速度向来极快,等吃了八分饱之后,便举着筷子,挑着自己喜欢的菜色慢悠悠地吃,一边吃着,一边默默观察其他三个人的神态。   这三个人吃饭的姿势都很斯文。西门吹雪是沉着稳重,玉听风是细嚼慢咽,而那位姓玉的白发男子则是一举一动都透着股难言的贵气,那是身为上位者经年累月养成的过人气度。   陆小凤突然就有些好奇起来玉听风的来历了。   其实要不是姓氏不一样,长相也没有丝毫相像之处,刚听到“听风”这个名字的时候,陆小凤险些都要以为这是西门的妹妹了。然后第二天他就出去打听了一圈。   不料小姑娘看着乖巧可爱,却是深藏不露——凭着一身精湛的医术,从秦岭一带往关内走的路上不知道救了多少人,更别提还治好了原少庄主的眼睛。   一得知这个消息,陆小凤立刻就想到了花满楼——既然她能治好原少庄主的眼睛,花满楼的眼睛是不是也有希望了?   所以他一时忘了探寻玉听风的来历。   如今大概可以从这个白发男子的方面入手?   陆小凤正想着,刚好看到玉罗刹给玉听风夹了一块排骨,也不知道他是怎么做的,只略微一用力,那块排骨立刻骨肉分离,肉落在玉听风的碗里,而排骨仍夹在筷子中间。   “厉害。”小姑娘眼睛一亮,嘴边一对酒涡若隐若现:“谢谢玉叔叔。”   玉罗刹冲她微微一笑,待玉听风低下头继续吃饭,目光陡然一转,迅如闪电般地对上了陆小凤的眼睛。   陆小凤怔了怔,一股威压直面而下,险些让他握不住筷子。   好在对方很快收敛的威视,似乎还挑了挑嘴角,也低下了头。   陆小凤这才恢复了镇定,却还是忍不住对西门吹雪道:“小玉儿的这个叔叔什么来历?看起来是个绝世高手啊,不过他对小玉儿倒是挺好。”   陆小凤说这话本来只是随便问问,没指望西门吹雪会回答,没想到这次西门吹雪还真的有回应了。   他转过脸,冷冷地看了他一眼,放下筷子,拿帕子擦了嘴,慢条斯理道:“陆小凤,万梅山庄不是客栈,已经过完年了,你该走了。”   陆小凤:……我特么又哪里说错话了西门你又下逐客令?   *   不过其实就算西门吹雪不提,陆小凤也打算这两天就走了。他得提前去趟江南,跟花满楼说一下玉听风的事情,至少让他愿意看看大夫。   没错,花满楼现在对看名医这种事有点抵触,至于原因,只能说可怜花如令一颗慈父心——前两年“杀人名医”平一指声名鹊起的时候,花家曾瞒着花满楼请他过府给花满楼看过眼睛。   这位名医治好一个人,就要求病人或者病人家属给他杀一个人,这种事花满楼若是知道了肯定不会同意,花家便一块儿瞒着他。   也不知是幸还是不幸,这位名医给花满楼下的结论跟原随云的一样,自然也没有要求花府杀人。但尽管如此,花满楼不小心了解了事情真相后,还是闷闷不乐了好长一段时间,甚至还因为知道父兄是为了自己好,就是埋怨父兄自作主张这种事都做不到。只是自此以后,向来极为配合父兄寻医问药的花满楼变得十分抵触所谓的名医。   幸好小玉儿医术虽高,却没什么怪癖。   想来说清楚了,花满楼并不会介意见见她。   *   陆小凤离开了,万梅山庄却还有个玉罗刹。   虽然西门吹雪一直在强调玉罗刹不是什么好人,让玉听风离这个他远点,玉听风也有心跟玉罗刹保持距离,奈何敌人段位太高——他先把檀书收买了。   胖胖能凭着本能辨别杀气与恶意,却不能听懂人类的吩咐。它只知道这个白头发的人类会给它好多好多好好次的坚果,比主人给它吃的还好吃,当然要抱紧这根大腿。   檀书老是跑去找玉罗刹,玉听风少不得就要去把它抓回来。一来二去,跟玉罗刹倒是越来越熟了。   毕竟玉罗刹对她是真的挺好的,给她买衣服、买玩具、买吃的,哦,还有胭脂水粉首饰等等女孩子的用品,因为不了解哪种比较好,所以基本都是挑着贵的买。   当然,这些小恩小惠也算不了什么,更重要的是他在得知她学医以后,还派人送来一大箱子的医学典籍,甚至还说什么暂时只能找到这些。   玉听风本来就不会拒绝别人的善意,而玉罗刹这已经不仅仅是善意了,就算心里仍然惦记着西门吹雪曾经说的离他远点的话,玉听风仍旧对玉罗刹生出不少亲近感。   玉罗刹也是心机,他每次找玉听风的时候都是趁着西门吹雪练剑的时候,而万梅山庄的管家又不可能跟小主人告老主人的状。   于是直到玉罗刹走的时候西门吹雪才知道他居然干了那么多多余的事。   西门吹雪:虽然很生气,但还是要保持面无表情。 作者有话要说:  西门吹雪【冷漠脸】:恋童癖是病,得治。 玉罗刹:):这话该我对你说才对。你没看出来我这是养女儿吗? 西门吹雪:……闭嘴吧。你看你把你“儿子”都养成了什么废物! 玉罗刹【若有所思】:那要不然——我这是在养儿媳妇? 西门吹雪:……你赢了。 * 如果听风没有来的话,这些医学典籍就都该是西门吹雪的了[doge] 嗯,目前距离陆小凤的剧情开始大概还有几年的样子 * 辣鸡阴阳师,给草总几乎肝了一整天的狗粮,然而攒了两百的体力都肝完了还是差很多,哭唧唧QAQ这个游戏为什么肝起来这么累啊 第二十一章   玉罗刹走了两天以后,西门吹雪也和玉听风离开了万梅山庄。   西门吹雪是有事要去京城,本来不想带着玉听风,奈何玉听风自认并不是小孩子了——实际上是她觉得这个世界已经没有过去那些一味地宠着自己的长辈了,那自己就要承担起自己的责任,不能像以前那样松懈。而她是要成为悬壶济世的医者,自然就该多出去走走。   京城是天子脚下,虽然几股势力盘枝错节,倒也能够保持一定的平衡,而不至于惊动朝廷,所以带她过去并没有什么问题,最重要的是西门吹雪自忖不过是偶尔遇到了她,然后给她帮了几个忙,最后又收留无处可归的她而已,并没有什么立场干涉她自己的决定,所以西门吹雪几乎没怎么考虑就答应了下来。   京城就在万梅山庄略往南一点的位置,并不远,两人乘着马车也不过几天就赶到了。   玉听风本以为还要去住客栈,没想到万梅山庄的马车夫直接把她载到了一座看起来跟万梅山庄风格很像的宅邸。占地面积自然比不上万梅山庄,不过能在京城拥有这么大的一座宅子也很不简单了。   两人直接进去。略微休息了一番,便有此处宅邸的管事前来招呼他们。   这个管事跟万梅山庄的管家长相有几分相似,一沟通才知道两人是父子俩,祖祖辈辈都在为西门家做事,父亲年纪大,踏实细心沉稳,便留在万梅山庄照顾主人日食起居,而他则略微灵活圆滑,便在外为西门家打理家产。   说了一会儿话,便已经差不多晌午了,管事便张罗着给他们准备午饭。   待吃过午饭,玉听风便去午休了半个时辰,醒来后带着檀书来院子里放风,玩了一会儿,把手脚活动开了,便又回去屋看从万梅山庄带来的医书。   这个世界的医书也是很有趣的,有许多她并不知道的医理,很值得她学习。她看得很慢,方翻过三页书,便有小厮过来说前头有人送来请帖,是给她的。   玉听风有些奇怪,心想这世界她也不认识几个人,怎么会有人给她送帖子,却还是去了前头。   来人是个高门大户人家下人,绫罗制成的衣裳十分光鲜,腰背挺直,虽然是个下人,却比普通百姓的还要大方自然,一见她出来,便笑言道:“姑娘便是治好了原少庄主的玉小神医吧?小的是户部侍郎花大人家的下人,大人听说姑娘来了京城,特意派小的送来拜帖,请姑娘过府一趟,给夫人看看脉象……”那下人说到这里突然压低了声音,道:“实不相瞒,蔽府夫人新近有了喜事,然而城中大夫都说,夫人这一胎胎像不好,大人听闻姑娘极擅妇科和儿科,这才打发小的前来。”   玉听风看了一眼一旁的小厮。   那小厮点点头,表示——这帖子上确实是花大人家的花押。   虽然天色已经不早了,不过救人这种事能早一刻就不能晚,玉听风只略思索了一下,便向答应了下来,然而让小厮帮忙转达西门吹雪一声。   *   西门吹雪这座宅邸距离花家并不远,路上听那位花府的下人说这一片本就是好片区,所住的人非富即贵,西门吹雪家算是富人区,而花家则是“贵人”区——这所谓的贵人,却是要既有钱,又有权了。   花府求医的诚意很足,户部侍郎大人亲自赢到了府门口,这让玉听风有些意外,不过不管家属什么态度——只要不是拒绝大夫给病人治病就好,其他的他们这些大夫都是一个态度。   这位花大人年纪不大,看起来大约不到三十岁的样子,长得温文儒雅,还极有教养,便是看到站在她肩头东张西望的檀书明显有些好奇,却也只是多看了两眼。   进了花府以后,玉听风很快就被引进内堂。   花夫人的胎像确实有些不太稳,对玉听风来说却并不算什么,毕竟孙师祖在这方面很有研究,她作为十分乖巧懂事的徒孙,没少陪着师祖解闷,也就学到了不少这方面的东西。一个清风垂露过去便让她舒服了许多,而后几针扎下去,最后开出一道安胎的方子,若是没什么意外,这胎基本就能保住了。   临了玉听风又给花夫人刷了个清心静气,墨绿色的真气绕着年轻夫人转了两圈,她的脸色几乎瞬间就变得红润了起来,就连周围的侍女们也瞬间觉得心情舒畅了许多,纷纷暗暗称奇。   诊治完后,花府给玉听风包了厚厚的诊金。   玉听风不缺钱,这段日子行医救人也从来不在意诊金多少,有人给她封厚厚的钱包,有人几两银子把她打发了,也有不少家境格外差的甚至连几枚铜钱都掏不出来,可玉听风从来不在意这些。在她看来,给的多的,自然是那户人家觉得她救的这条命值钱,给的少的,她便只当那户人家觉得那条命不值钱罢了,至于家境贫寒的……她虽年幼,可病人是否真心谢她这种事她还是能看出来的。   花家从下人到主子,从官邸外门到内里装饰,无不证明这家十分之有钱,玉听风这钱拿的理所应当,并不当回事,真正让她高兴的除了救了人的成就感,还有就是那位花大人随着红包一起送给她的一盒点心——据那位下人说,这是大人进京之际从老家带来的点心师傅做的地道江南糕团小点。   *   回到西门家刚好赶上晚饭。   吃完饭以后玉听看都没看,便把花府包的诊金随意地搁到一旁,然后美滋滋地举着从花府带回来的点心,邀请西门吹雪和管事的一起来吃。   不过这江南的点心比北地更为甜腻几分,西门吹雪似乎并不喜欢吃太甜的,只尝了一口就放下了。   倒是那位管家好像挺喜欢吃的,还挺会吃,一边吃着,一边点评道:“这糕团颜色鲜亮,甜而不恶,糯而不粘,确实地道,非老师傅做不出来。”   “真的吗?原来地道的江南点心是这个样子的。”玉听风高兴得两只猫眼都要弯成月牙了,过了半晌,又双眼亮晶晶地看着管事,道:“不过管家叔叔连这都能吃出来,好厉害~”   管事的活了三十多年,还是第一次被这么可爱的小姑娘这么直白地夸奖过,难得有些不好意思,挠了挠脸,瞥见被丢在一旁的银封,转口道:“不过没想到姑娘原来这么喜欢点心?连诊金都不在意了?可是姑娘怕是不晓得吧,花府包的这份诊金,少说也足够买十盒这样的点心了。”   “这不一样。”眯着眼睛慢吞吞地享受着一块甜滋滋的千层糕,玉听风道:“钱我怎么都能挣到的,可这地道又好吃的特色点心可不是随随便便就能吃到的。”   管事想了想,点头:“倒也是这个道理——这么地道的江南甜点,怕是除了花府,也没几处地方能见到了。不过既然姑娘喜欢甜点……”   管事这话还没说完,西门吹雪便突然眉峰一动,起身往外走:“我去休息。”   “哎哎,庄主。”管事立刻顾不得没说完的话,追了出去:“您房间里的东西我基本没动,不过……”   *   第二天午休后,玉听风前往花府复诊,不过一夜,花夫人的胎像已经很稳了,上午还有大夫来看过,都说基本不会有问题。   所以整个花府的人对玉听风比昨日恭敬多了,就连回去的时候,花大人还特意吩咐府中下人备了马,要送她回去。   玉听风推辞不过,只是一出门就看到一道熟悉的身影——正是西门吹雪。   他抱着剑站在门口,就算什么话不说,也是气势十足,就连路人都有意躲着他站的地方往前走。   听到脚步声,西门吹雪转过身,先冲花大人点了点头,然后对玉听风道:“在附近有事,一起回去。”   “好。”玉听风立刻笑着扑过去,十分顺手地拉住他的衣摆,然后转头对花大人摆摆手:“我三天后再来看看。”   檀书站在她的肩膀上,也板着一张胖脸挥挥小爪子。   花户部侍郎忍不住笑了起来,还专门同胖胖挥了手。   西门吹雪没骑马,两人就这样慢慢走回去,只不过走到一半,玉听风觉得这条路似乎有些不太对——她虽然一般都是坐马车来回的,但第一次走的时候也曾掀起帘子看过街上风景,那时街上基本什么都没有,但是这条路明显热闹很多。   西门吹雪顿了顿,道:“都一样。”   所以是小路吗?玉听风暗自疑惑着。不过这条路这么热闹,她也挺喜欢的,檀书也很喜欢——于是一路又买了不少好吃的好玩的,最后跟着西门吹雪进了一家名叫合芳斋的点心店。   “诶阿雪你要买点心吗?”玉听风一边问着,一边跟着他走了进去,然后就看到站在柜台后的那一张熟悉的脸:“管家叔叔?”   “哎呀庄主和玉姑娘过来了?”管事立刻从柜台后面走了出来,“是玉姑娘要吃点心吗?这家店就是庄主的,随便吃!”   玉听风瞬间瞪大了一双猫儿眼。   “不能吃太多。”西门吹雪淡淡道,然而微微翘起的嘴角却还是出卖了他此时的心情应该很不错。   此时玉听风却顾不得留意他的心情了,“嗯”了一声,就美滋滋地跟着管事去挑点心了——点心确实一次性不能吃很多,但她可以吃很多次呀,每一样都要尝尝! 第二十二章   玉听风深谙“食不过饱”的养生常识,所以尽管点心很好吃,可考虑到接下来还要吃晚饭,所以她就也挑着几样管事强推的味道比较好、也比较有特色的品尝了一番,然后就继续扯着西门吹雪的袖子准备回去了。   只是她自己心里有数,檀书却是个没谱的,离开店铺的时候还抱着一大块核桃糕不肯放手,实际上它的小肚子早就已经吃得鼓鼓的了,整个仿佛一个圆滚滚的球,好容易爬上玉听风肩头坐稳,就直接滚了下来。   好在玉听风眼疾手快,一把拽住它毛绒绒的尾巴,又在它炸毛之际丢进宽大的袖子里。   也是直到走出店铺之后玉听风才知道,合芳斋其实就在西门吹雪那间宅院的后面,两栋宅院中间隔了个小巷子,有个小门互通。只不过西门吹雪对糕点并没有什么兴趣,所以最开始的时候就没带玉听风过来。   “既然不喜欢的话,那阿雪为什么还要开一家糕点铺子呢?”一边蹦蹦跳跳地踏过门槛,玉听风一边有些奇怪地仰脸问他。   西门吹雪脸上显出几分犹豫的神色。   玉听风看了出来,立刻笑呵呵地中断了这个话题:“不过点心真的好好吃呀,又软又甜……”   她的话刚说到一半,就听西门吹雪突然语气平平道:“这其实是我娘留下的。”   “你娘……”玉听风停住脚步。她是孤儿,万花谷也有不少孤儿同门,尤其是战乱发生后,失去父母的孩子更多了,所以万花谷的师兄师姐们甚少提及这个话题,她这会儿才想起来西门吹雪似乎也不是跟父母在一起住的。别的时候就算了,过年也不在一起,说不定……这样想着,她的眼里不由浮起一丝小心翼翼的懊悔——果然不该提这个话题的。   西门吹雪倒并没有什么情绪。他娘在生下他后就去世了,随后他的生父便把他送去了万梅山庄,所以不管是对父亲还是母亲,他都没有太大的感情,再加上他所修习的剑道,本也是一心向剑,别无二意的,情绪愈发寡淡。   反倒是此时小姑娘那双清澈的眼睛更加真实。   于是他便微微弯了嘴角,拍了拍小姑娘的发顶。   *   第二天一早,玉听风原本打算去京城的善堂看看有没有能帮上忙的,只是还没出发,就又被送帖子的人堵在了门口。   这次来的人仍旧是朝廷官员家的下人,衣着上比不上那位花大人家的下人富贵,却带着股刚正不折的气势。   果然,玉听风接过拜帖后看了一眼,落款的花押上写的是诸葛神侯府。   诸葛神侯府这个名字她过年的时候曾听陆小凤说过,这虽然是个朝廷势力,却与江湖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神侯名为诸葛正我,是个一身正义侠气丝毫不输江湖人的侯爷,昔年如今已经年过七旬,差不多算是隐退了,衣钵由他一力栽培的四名弟子继承。而这四名弟子也并未辜负神侯栽培之恩,四大名捕如今在江湖上也算是声名赫赫,与六扇门一道,维护着整个京城、乃至天下的治安稳定。陆小凤当时还说,若她将来遇到什么不好解决的麻烦,又没有人可以求助的时候,大可以去神侯府,四大名捕定会为她主持公道。   所以玉听风立刻打开帖子看了看——原来是诸葛神侯请她去神侯府给她的大弟子无情看伤腿。   诸葛神侯府陆小凤给玉听风讲了,自然也不会少讲这四大名捕之首的无情。无情因为最早入得神侯门下,因此虽然年纪并不算最长,却是神侯的大弟子,人称“大捕头”。他心思缜密,智慧过人,虽然自幼双腿残疾,却并不因此消沉,反而独辟蹊径,练就举世无双的独特轻功,又练就了一手出神入化的暗器功夫,江湖人赞他是“无腿行千里,千手不能防。”   造成双腿残疾的可能性太多了,而且大部分情况下都要及时治疗,拖得时间久了,就算她凭着万花谷的离经易道心法也未必能治。所以最初听说无情双腿残疾的时候,玉听风没有多想,如今诸葛神侯却请她去给无情看看腿……莫非这其中另有隐情?   *   怀揣着重重疑惑,玉听风随那位神侯府的下人去了神侯府。   西门吹雪今日并未出门,本想陪她同去,不过玉听风觉得不过是去给人看看病,没必要让西门吹雪不做事专门陪着她,反正她的武功也不差,只不过她把檀书留下了。   西门吹雪也没有强求。   无情平日在神侯府负责镇守神侯府小楼,玉听风入了府之后,便有人引了她过去。   一般来说,只要没出正月,就不算过完年,可如今还未过正月初十,神侯府却已经有些冷冷清清的了。   玉听风有些好奇,却并没有多问,只随着下人走进一栋小楼,然后在里面见到了坐在轮椅上、身后跟着四剑童的无情,他原本正在看书,听到脚步声后抬头看过来——   这位声名煊赫的大捕头也不过是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容貌清俊,脸色苍白,瞳色浅淡,瞧着冷冰冰的。   不过玉听风跟西门吹雪在一起待了那么久,已经很习惯面对这种冷冰冰的性子了,更何况,西门吹雪身上常常带着森寒透骨的剑气和杀意,相比较之下,无情虽然冷漠,至少是个三观端正的好青年,只按律杀该杀之人,不会像西门吹雪那样一言不合就拔剑。   因为了解这样的人都不善言辞,所以玉听风也不指望他能说什么,打着招呼走上前,道了句“失礼了”之后,便在轮椅旁蹲下,伸手从他的大腿处摸起。   “……”无情好悬没有直接运起轻功脱身。因为幼年的经历,除了师父和同门,在这世上他几乎再无全然信赖之人,所幸他及时想起小姑娘的身份,努力把注意力从在自己腿上揉来按去的手上移开,问道:“你便是世叔说的那位治好了原少庄主和花五夫人的小神医?”   “……咦?骨头没问题啊……那你的腿为什——唔,原来是经脉受损吗?没断就好说了……”玉听风摸了一会儿,自言自语着,说完才意识到刚才无情似乎问了什么,仰头问道:“大捕头你刚刚说什么?”   无情却是愣了一瞬,而后险些保持不住往日的沉稳:“……姑娘之言何意?”   “虽然只是修复经脉,但还是会很疼……不对,应该说是非常非常疼。”玉听风说着从包里拿出针包,展开,白皙的手指捻起一根,确认道:“大捕头确定要试试吗?” 第二十三章   就算小姑娘非常认真地说“非常非常疼”,就算失望了这么多年无情早就不对自己双腿恢复抱着任何期望,可他还是无法抵抗那也许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恢复的希望,而后毅然点头:“试试吧。”   玉听风猜到他应该不会拒绝,环视了一周,支使四剑童将无情搬到小楼旁边的矮榻上,又从书桌上抽出纸笔,刷刷刷写下什么,递给一旁的神侯府下人:“这是麻沸散的方子,药材都是常见的,你现在就去药房抓了药熬上。”   事关大捕头的双腿,那名下人不敢有丝毫疏忽,拿起方子转身就跑,无情想拦都没拦住。他只能对玉听风道:“麻沸散可是使人昏睡的药物?在下并不需要此物。”   玉听风诧异地回头看了他一眼,然后笑了:“盛大捕头的心志和意志力我自然是信得过的。不过大夫开的药,大捕头身为病人,还是遵医嘱喝下去的好,不然——是真的会疼死的哦~”   无情愣了一下,随后了然——他身为四大名捕,少不得与刑部打交道,自然知道确实有犯人经受不住严刑拷打,被活活疼死,这么说来,修复腿上经脉之事大约当真十分之疼。   神侯府的小楼收拾的很干净,玉听风吩咐人烧了热水,净了手,做了一番准备,麻沸散也差不多熬好了。   一大碗给无情灌下,可他戒备心太重,就算喝了麻沸散也未能昏睡过去,玉听风也无可奈何,只能继续给他扎针。   曰提针,按脉勿陷,以致其气出   曰握针,无得深入而阳气出   曰局针,将其身而员其末   曰长针,内舍于骨解腰脊节胜理之间   曰彼针,阴与阳别,寒与热争   曰毫针,尖如纹虹晚静以徐往   几针下去,无情本就苍白的脸色愈发散去了最后一丝血色,头上、身上大汗淋漓,疼得完全守不住灵台清明,麻沸散的药性趁机一拥而上,终于让他彻底昏睡过去。   玉听风一手按住他因为疼痛而生理性抽搐的双腿,一手持针,带着莹莹绿意的墨色真气顺着指尖灌输于针尖,示意四剑童帮无情擦掉身上的汗水,莫淌到下针之处,而后准确而又毫不迟疑地扎下。   而实际上,她并不比无情好多少,原本红润的脸色亦是一片苍白,牙关紧咬,仿佛生怕一口气泄出来,就再也扎不下手中金针,浓密的黑发几乎被汗水浸透,凌乱地贴在脸颊脖子上,后背整个都湿透了,紫色的衣裳几乎变成了玄黑。   她一边扎着针,一边不断地默运着养心诀,控制着真气形成一条细丝钻进无情双腿的经脉间,既是探查情况,也是滋养调和。   正小心翼翼地下着第十针,突然有一滴汗水顺着额头流过眼睛,险险地悬在睫毛之上,她几乎不敢眨眼睛,因为这滴汗水若是滚下来,差不多正好滴到下针之处……然而睫毛终究支撑不住汗水的重量,轻轻一颤,眼看那滴汗水就要落下,斜刺里突然伸过一只手,将那滴汗水接住。玉听风眼角余光只瞥见一截黑色长袖。四剑童没有什么意外的反应,应当不是坏人。玉听风没再管,继续下针……麻沸散是有时效的,所以必须要在时效内下完所有的针。   她再次抽出银针的时候,眼角晃过一抹黑,额头渗下来的汗珠被抹去,她立刻省去擦汗的步骤,运起真气,直接下针。   ……   曰大针,分尖如挺,其锋微员,以取大气之不能过于关节   曰利针,且员且锐,中身微大,以取暴气   曰锋针,第其身而锋其末   分别下完最后三针,玉听风脱力得险些没站稳,幸好被旁边伸过来的一只手扶住了。她顺势看过去,那是个一身黑衣的青年。他看起来比无情略大一些,身上带着随和开朗、从容沉稳的气度,问道:“可是治好了?”   “嗯。”玉听风点了点头:“经脉已经梳理畅通,大捕头双腿痼疾已祛。但是这些年他基本没有用过双腿,就算有按揉过,腿上肌肉关节还是有些退化,立刻下地走路是不可能的,需得做至少一年的复健才能彻底康复——要让他每天练习行走,一开始时间不要太长……算了,具体要怎么做我会写下来。”   “在下知晓了。”铁手冷静地听着她说完才开口:“哦,在下姓铁,劳神医费神为大师兄治好双腿——如此大恩,真不知该何以为报。日后若姑娘有用得上的,只要不违背侠义之道,赴汤蹈火,四大名捕在所不辞。”   原来是四大名捕中的二弟子铁手,玉听风正要再说些什么,突然听到门口传来一声苍老却又不失力道的声音:“这话该老夫说才是。”   玉听风和铁手一起转头看过去。   直到这个时候玉听风才发现,小楼门外不知道什么时候层层叠叠地守了许多守卫,而说话的人是一个清癯的老人,一身白色长袍,黑色的发辫垂到腹部,黑白分明,脸上虽然遍布着皱纹,却又不失俊朗。   似乎是看出玉听风疑惑,他解释道:“我这几个徒弟虽然救了不少人,朋友遍天下,可想要他们的命的仇人也不少,便是神侯府……”他叹了口气,转头看向床榻上已经睡得安稳了许多的无情,过了半晌才转回来对玉听风慨叹道:“无情年幼便入了我门下,老夫待他直如亲子,深恨当年十三恶人害他至此。请姑娘过来本只是想碰碰运气,没想到真的治好了无情的双腿,老夫实在感激不尽。”说着,竟似要拜下。   这位老人比她师父年纪都大,玉听风哪里敢受他这一拜,连忙上前扶道:“治病救人本就是医者本分,侯爷无须这般客气。”   眼看着诸葛正我说完,铁手又要说什么,玉听风疾步走到书桌前,拿起笔,故意不耐烦道:“好了,我要给无情大捕头写复健计划了,你们别吵我。”   小姑娘治好了无情的双腿,这比什么都重要,所以此时就连发脾气在两人眼里也格外可爱,铁手和诸葛正我一齐笑了起来,笑完再度看向无情。   无情躺在矮榻上,四剑童已经给他盖上了毯子,神态静谧而又放松,两个人的脸上也都露出来欣慰而又轻松的笑容——无情,总算能站起来了。   *   冬天黑得早,玉听风给无情下完针以后天色就沉下来了,再加上写计划表的时间,等她出了神侯府,天都黑透了,天空还突然开始飘起了雪花。   本来诸葛正我是想留她在府里留宿一晚,但是玉听风不放心家里的檀书,也知道自己在外留宿西门吹雪和管事恐怕也都会担心,而且还麻烦,便拒绝了。诸葛正我还想派人送她,结果一出门,西门家的马车已经不知道在外面等了多久了。   跟诸葛正我还有铁手道了别——听说其他两位名捕大过年的还出去抓坏人了,玉听风坐上马车,一边往回走的时候,赶车小哥一边道:“本来看着天都黑了,庄主是要亲自过来接您的,奈何您的那只小宠物松鼠突然闹起了肚子——可把管事和庄主吓了一跳,生怕是给它吃了什么不对的东西,正在家里着急呢。”   檀书吃多了偶尔是会闹肚子,就是因为这样玉听风这次才没有带它,没想到还真的闹了……想象一下西门吹雪面对因为一直哼哼还臭烘烘的胖胖的表情,玉听风没有由来觉得十分好笑。   今夜是个上弦月,月光清亮,并且因着年节,家家户户张灯结彩,路上并不黑,雪花缓缓飘落着,马车也不疾不徐地前行着,直到走进一条小巷子——正巧此时一片阴云挡住了月亮,仿佛整个世界突然暗了下来。   赶车小哥也察觉到了不对,拽紧缰绳停下马车:“姑娘,这里未免太黑了。”   玉听风掀起帘子看了看,此时已经走到了巷子中间,之前她没察觉,此时才发现四周太黑了,可是大过年的,住在这种地方的人家又不缺那点蜡烛钱,怎么可能不点灯。她正要出于谨慎让赶车小哥换条路走,突然听到路旁传来一道轻不可闻呻吟声,而后淡淡的血腥味在空气里溢散开来。   有人受伤了?玉听风略一皱眉,直接起身下了马车。   赶车小哥赶紧提了灯笼跟上来。   玉听风没有听错,墙角下确实躺着个人,夜色里看不清模样,只知道是个身材高大的汉子,受了伤,鲜血淌了一地,声音便是他发出来的。   玉听风几乎是毫不迟疑地上前打算救人。刚扎了一针止住血,这人便醒了过来,抬眼看了看她,看清她的模样后立刻把她往后推了一把:“走!走!快离开这里——”   玉听风没有防备,被他推到在地,正要生气,就听到他的下句话:“这里不是你待的地方,快走,有危险……”   然而他刚说到这里,杂乱的脚步声便在巷子口响起来了,玉听风抬头,就见一伙人举着火把赶了过来,一边走,一边谈论着什么“就在前边,可不能让他小子跑了——苏楼主的得力干将,逮住了在总堂主面前就是大功一件……”   玉听风低头看向那个伤患。   方才的话几乎耗尽了他的气力,此时眼睛半睁不睁地看着她,仿佛在劝她快些走。   可玉听风从没听说过给人治伤治一半的。来人虽多,却不过是些乌合之众,她并不畏惧,还是治伤更为要紧……这样想着,她又重新蹲到伤者身前,又给了扎了两针养护真气,并包扎伤口,最后输了一点真气为他治疗内伤。   就在这时,在一旁提灯笼的赶车小哥突然惊慌失措地大声道:“姑、姑娘小心!”   玉听风闻声抬头,只见对面的一堵高墙突然被什么重重一击,朝着她轰然倒下。   以她的身手,带着赶车小哥后撤躲开不是问题,但这个时候,她还是想到了伤患不方便移动的问题,索性传完真气后一收力,转运花间游心法,正要开了水月无间,一气呵成直接把这堵墙爆成碎末,一道凄艳的绯红刀光翩然而至。   绯红的刀身,透明的刀锋,仿佛切豆腐般将眼前这堵墙拦腰切开—— 第二十四章   刀身入墙的刹那,仿佛连风雪都停了。   身后传来一声极力压抑着什么的低吼:“蹲下!”   中气不足、脉息微弱、心肺严重损伤……听到这道声音的瞬间,玉听风便立刻诊断出这道声音的主人身上少说也有四五种病症,并且皆是重症,不过这番思索并没有影响她的反应。迅速地拉着赶车小哥一矮身——灯笼猝不及防地晃了晃,将周围的影子扭曲变形,人影幢幢间半截墙壁刚好脱离桎梏,擦着两人发顶飞过,重重地撞在巷子对面的另一堵墙上,粉身碎骨。   绯红刀影打着旋后退。   雪重新落下。   略一抬手扶住摇摇欲坠的下半截墙壁,玉听风保持着半蹲身的姿势往后看去。   听脚步声就知道身后应该来了不少人,转过去以后果然见到乌压压的一大群人,数十支火把熊熊燃烧着,将周围景象映得半明半灭——   刀身轻旋,在这灯火通明的夜色里拖出一条或深或浅的红尾巴,最后笼入一只袖中——袖子的主人是个穿着杏色长衫的年轻人,不等玉听风看清他的面容,他便突然捂住嘴,弯下腰,剧烈地咳嗽起来。   玉听风不自觉地一皱眉——方才那声“蹲下”应该就是这人喊的,这样的咳法,难怪肺都有问题。   这年轻人咳得非常痛苦,胸腔震颤,甚至连整个身子都佝偻起来,能听出其中的极力压制,却还是咳得惊天动地,仿佛要把肺都咳出来了,莫说他身边对他病情有些了解的手下,也不说玉听风,就是她身边的赶车小哥都露出不忍的神色,悄声道:“姑娘,好像是这人救了我们,他咳得这么厉害,您不给他看看?”   玉听风没吱声。   那人咳嗽的时候,整个人都有些摇摇欲坠,他身边的手下伸手想要扶他,却被他推开,那人无法,只能努力撑着伞,尽量不让冰凉的雪花落到他身上。   杏杉的年轻人咳了好一会儿,总算停了下来。   咳嗽一停,他立刻就直起了身子,望了过来。   杏色长袍随风扬起,他就那样站着,销瘦的身形本该显出有几分斯文弱气,却偏偏带着一股挥斥方遒、睥睨天下的霸气,就连方才那令人揪心的咳嗽声也仿佛只是众人的错觉。   浅黄的油纸伞撑在他的头顶,在他脸上投下一大片阴影,让人看不清他的长相,只有一双……如同火焰般灼烧着的眼睛无视黑暗的阻隔,映入眼帘。   只是寻常的火焰是灼热烫人的,而这双眼睛里的火焰,却又幽冷得仿佛千年寒冰。   玉听风不由地怔住了。   那人似乎看了她一眼,又似乎没看,只一摆手,然后冷冷道:“我苏梦枕的人,也是你们能动的?”   他身后有几个人迅速过来,上前查看玉听风之前救的那个大汉,似乎是看到对方的伤口被妥善处理了,有些诧异又有些感激地看了她一眼,其中一个账房先生模样的人还冲她拱手一揖,然后把人搬了回去。   几乎一看到那道刀影,方才那些气势汹汹要来抓人、却又胆怯地想要先砸墙试探的乌合之众就认出了这是威名赫赫的“红袖刀”,当时被吓得完全呆住了。直到苏梦枕出声,他们方才回过神,惊慌之下结结巴巴喊了几声“是苏梦枕!”“苏梦枕亲自来了!”,然后就踉踉跄跄地准备跑。   苏梦枕先是扫了一眼被人搬过来的受伤的手下,眼里的寒焰灼烧得更旺,略一颔首示意手下将伤患送回楼里养伤,然后一言不发地要带人追过去。   这时身旁的一个护卫突然轻声提醒道:“公子,前面就是六分半堂的范围了。”   苏梦枕看了他一眼,脚步未停,淡淡地笑道:“六分半堂的人伤了我苏梦枕的兄弟,无错你觉得不值雷损拿一个盘口来抵?”   花无错垂下头,无言以对。   玉听风也回过神来,看着这道杏黄的身影渐渐走近。   原来这就是“梦枕红袖第一刀”的苏梦枕。   这个名字她也是听陆小凤说提起过的。   苏梦枕是金风细雨楼的第二任楼主,无论是智谋、胆识、武功还是气度,皆为不凡,虽自小身染重疾,身体羸弱,却不但将继承自小寒山红袖神尼的红袖刀法练至化境,更是将金风细雨楼发展成如今可与雷损的六分半堂分庭抗礼的京城大势力之一。   而陆小凤推崇他却并非是为他的势力,也不为他的刀法,而是敬重他的人品——苏楼主重情重义,豪气干云,交友广泛不说,更要紧的是用人不疑,疑人不用。   ——偏偏金风细雨楼和六分半堂明争暗斗,最是少不了各种奸细卧底,一不留神可能就陷入了四面楚歌的境地。后面这句话,陆小凤并未同玉听风说过,在他看来,苏楼主在这种情况下仍能坚持从不疑兄弟,这样的人品当真令人钦佩。   而玉听风也是直到这个时候才明白,陆小凤所说对方身染重疾的重疾到底是什么意思——这个字,既念作沉重的重,也念作重复的重。   方才从那声“蹲下”里她能听出他身上至少有四五种病,此时离得近了,看清他的脸色后——玉听风心里想着,这个数目只怕还要再翻倍。   可是,一个人身上,怎么能有这么多病!   更重要的是,这人病成这个样子,看起来居然还很正常。   不对,也不能说正常,这个人脸色蜡黄没有半分光泽,处处透着死气,瘦得厉害,仿佛一阵风就能吹走,唯独那双眼睛明亮慑人。   “多谢玉姑娘方才救了茶花。”   错身而过的时候,对方还淡淡地对她道了谢。   这声音虽然平淡,仍旧让人从中听出毫不含糊的真诚感激。   可玉听风却顾不得分辨其中的情绪,突然伸手,一把抓向他的手腕。   察觉到她的动作的时候,苏梦枕下意识地闪躲了一下,只是没想到小姑娘看着年纪不大,手上功夫却不错,仍旧被抓住了。   面对这么一个并无歹意的小姑娘,苏梦枕自是不可能以内力甩开她,只能停下脚步,带着疑惑微笑问道:“玉姑娘?”   “你知道我是谁?”玉听风有些奇怪他怎么知道自己,不过一触及这只细瘦手腕上的脉象,她的心思就全放在这上面了——这个姿势诊脉可能会有些误差,可就算不准,这样的脉象也仍旧让人无比心惊。   这个人、这个人……到底是——仿佛看到什么让人难以置信的事物,玉听风瞪大眼睛,控制不住地脱口问出了声:“身上这么多病,你到底是怎么活到现在的?这样活着比死着还要难受,为什么还要活着呢?”   ——只粗略一摸,她便能诊出六七种绝症,还有两三种她甚至连听都没听过。但却知道,无论哪一种都是要人命的病。而如今这十几种病全都在这一个人身上,这人却还活着。她当然知道这是因为这几种病互不相让,互相抗衡着在他体内形成了一种残酷而又脆弱的平衡,让他不至于立刻死去,可是这毕竟是十多种病,就算它们没办法要了他的命,却能够让他备受折磨,这是比一种病痛的十倍还要惨烈的痛。   就算是玉听风都觉得,真正的仁者医心不是延续他那虚无缥缈的寿数,而是让他彻底解脱。   虽然苏梦枕的手下都知道他的病,可玉听风这么问还是有些太过不客气,不少人脸上都显出怒意,大部分人碍着苏梦枕的态度不敢放肆,却也有几个人目露凶光,就要呵斥她。   苏梦枕却一抬手,阻止了手下的动作,淡淡一笑:“为什么要活着?因为不想只是活着,只是生存而已——”   他说着,将手自玉听风手里抽出来,然后又从袖子里摸出一方洁白干净的帕子,将她眼眶里不停打转的泪水拭去,道:“我要活过。”   说完,将帕子塞进玉听风的手里,继续带着人追了过去。   玉听风愣愣地看着他们一行人走远。   而赶车小哥比她还懵。   如今混江湖的没有不知道苏梦枕的,而在京城混的更是对苏梦枕万分敬畏。不知道他的身份就算,一旦知道了,就算他实际上看起来不过是个和气还偏文弱的年轻人,似乎还救了自己,赶车小哥仍然觉得怕得不行,就连小腿肚都有些打颤。   直到再也看不到他们的背影,赶车小哥这才回过神,有些小心翼翼地问道:“姑娘,咱们、咱们回去?”   “……你说,活着和活过,有什么区别呢?”玉听风喃喃地问了一声。   赶车小哥刚才根本没听清苏梦枕和玉听风说了什么,听了这话一头雾水:“啊?”   玉听风摇摇头,将手里的帕子捏紧了又松开,然后看了看四周,铺到旁边的一块石头上,托着下巴坐了下来:“等等再回去。”   “啊?”赶车小哥急了:“姑娘,这天都这么黑了,庄主和管家还在家里等着您回去吃饭呢。”   “唔。”玉听风认真思考了一下:“阿雪和管家爷爷还在家里等我。”   赶车小哥连忙再接再厉:“而且这里这么危险,还下着雪,前头金风细雨楼和六分半堂少不得要打一场,谁知道会不会打过来,若是殃及到姑娘……”   然而玉听风却完全不接他这茬,反而道:“那就麻烦小哥先行回去一趟,替我跟阿雪说一声我晚点回去——我在这里等等苏楼主。”   “可——”   赶车小哥还要说什么,玉听风已经把身上的鹅毛大氅往身上裹了裹,直接打断了他的话:“你放心吧,这里是金风细雨楼的地盘,我也有自保的能力,不会有事的。”   赶车小哥毕竟是西门吹雪家养的下人,能对主人的决定劝阻一二已是极限,见她一脸坚持,再多余的话也说不出来了。   只是要他把小姑娘一个人扔下,跑回去送信什么的肯定也是不成的。但不送信的话又难保庄主不会着急……偏偏这附近除了他们两个再没别的什么人了。赶车小哥在原地愁了好久,突然想到没人送信,他可以让马儿送信啊。   赶车小哥将灯笼放在玉听风脚边,过去把马儿从马车上解下来,拍着它大大的脑袋叮嘱了两句,随后一拍马屁股,看着马儿一路跑远,这才重新回到玉听风身边,陪着她一起等人。   *   老马识途。马儿一路踢踢踏踏跑回西门家的时候,西门吹雪刚从一阵焦头烂额中脱身而出。   早上玉听风走了之后把檀书留在了家里,一开始还好,家里有不少专门给它准备的小玩意儿,它自娱自乐也挺开心,等过了晌午,小家伙却突然变得恹恹的。   如果玉听风在就知道它这是昨晚吃撑了,饿上两顿就好了,然而西门吹雪并不知道啊,他思来想去也只记得它昨晚似乎很喜欢吃点心,便又让管事拿了不少点心哄它开心。   偏偏胖胖是真的没谱,闻着香香甜甜的就忍不住吃,吃了几块后就彻底吃坏了肚子。   好在听到那声并不算太美妙的“咕噜”声从檀书的肚子里传出来的时候,西门吹雪下意识地往后躲了躲——然而能躲开实物,却躲不开无孔不入的臭气,那瞬间西门吹雪真的是杀“鼠”的心都有了。   檀书却被他外放的杀气吓得尖叫了一声,不顾肚子还在闹着,撒开腿就开始四处乱窜。   然后整个房间就被毁了。   ……   西门吹雪内心毫无波动,连怒气都提不起来了——说到底,他总不能跟个宠物斤斤计较。   最后还是管事的过来力挽狂澜,不但给檀书准备了一个小型坐便器,还分分钟把屋子清理干净,点上熏香——又是正儿八经的一间书房了。   只不过西门吹雪却在心里暗暗下定了决心,这间书房以后他一定不会再进来了。   檀书肚子一阵阵地折腾,等到傍晚的时候才稍微平息了下来。   管事打发了人去诸葛神侯府接玉听风,随后就支使着西门吹雪给胖胖洗个澡,理由也很充分:“胖胖肯定是因为庄主你喂的点心吃坏了肚子,不好好照顾着,等玉姑娘回来了你要怎么交待?”   玉听风确实非常重视这只胖松鼠,日常照料它从不假手于人,这次出门能把它留下,足以显示对他的信任,然而他却照看成了这个样子。   最后西门吹雪还是有些嫌弃地两根手指夹着它,带它去洗澡了。   洗澡水是管事准备的,其中掺了不少香料,跟西门吹雪常用熏香的味道相似,等换了三盆水洗过后,檀书就又是香香软软的萌宠一只了,西门吹雪对它也没了之前的嫌弃,拿一块白色布巾裹上,便这么抱了出来,   然后就听管理马厩的下人过来汇报说被派去接玉姑娘的黑马自己跑回来了,车子和人全都不见了。   西门吹雪眉头一皱。   这时管事也有些急促地跑了进来:“庄主,我刚收到消息,六分半堂今夜偷袭金风细雨楼板儿胡同的盘口——那是、那是从神侯府回来的必经之路。”   西门吹雪的脸色立刻沉了下来,顾不得把檀书送回屋,直接连布带鼠往怀里一揣,真气一提,纵起轻功便直接飞了出去。   *   西门吹雪和管事的本以为玉听风一直没回来是被这两股势力火拼所波及,就算明知道她武功不差,应该不会如何,可一想到她那副标准的大夫心肠,还是让人免不了担心。只是西门吹雪匆匆忙忙赶来,却见周围除了一盏微弱的灯光,黑黢黢的,也没什么人,玉听风就这样裹着大氅,托着下巴,坐在一个避风的角落处发着呆,负责接她的赶车小哥则比较焦灼地在原地来回踱着步子。   西门吹雪在巷子口放缓了速度,调整了一下呼吸,然后慢慢走进去:“都这么晚了,坐在这里做什么?”   玉听风愣了一下才回过神看过来,待看清是西门吹雪,立刻从原地蹦了起来:“阿雪你怎么来了?啊呀,胖胖也来了!”   ——被西门吹雪随手揣在怀里的檀书察觉到“坐骑”已经稳定下来了,立刻扒拉着探出脑袋。看到主人后立刻就想跳过去,然而它身上的毛还没干透,刚探出个脑袋就被寒风和细雪冻得一哆嗦,立刻又缩回去了,只露出乌豆般圆溜溜的眼睛和鼻尖。   玉听风不由走到西门吹雪跟前,弹了弹檀书的鼻尖。   檀书立刻不满地哼唧了一声,只是被肚子折腾了一天,这声哼唧显得有些有气无力。   “昨天晚上让你少吃点你不听,受罪了吧。”玉听风挖苦完檀书,又对西门吹雪道谢,谢谢他帮忙照看了檀书。   “无妨。”西门吹雪道:“你在这里做什么?”   “我——”玉听风刚要说什么,突然听到身后纷杂的脚步声,转过头,果然见苏梦枕带着人过来了,此时他的脸上泛着不太正常的红晕,显然方才又咳嗽过几次。   玉听风正要迎过去,西门吹雪却突然将檀书从怀里拎出来,带着布包一起塞到玉听风手上,然后横身拦在她面前,提剑冷漠而又戒备地看着苏梦枕。   苏梦枕适时地停下脚步,他后面跟着的手下也随之一停,可见训练有素。他淡淡道:“阁下便是塞北万梅山庄的西门庄主?幸会——希望西门庄主不是为我而来。”   ——后面这句就是玩笑话了。传闻西门吹雪等闲不出万梅山庄,一出来就是为了杀人。不过他杀的一般都是江湖上臭名昭著、背信弃义的恶人,而苏梦枕自认不是什么好人,却也绝对谈不上背信弃义。   西门吹雪没有搭话,眼睛落在他的袖间,不知道是不是被火光映照得,有些发亮——金风细雨楼是京城最大的势力之一,不过在他眼里什么都算不上。相比较起来,他更想看看他的剑和红袖刀,哪一个更快。   不过如今地点不对,时间也不对,他只能按捺下这个想法。   倒是玉听风抱着檀书从西门吹雪身后探出头,笑道:“他是来找我的!而我在这里等了苏楼主你很久了。”   苏梦枕把目光从西门吹雪身上移开,看向玉听风。   就算他知道在这种分心的情况下,这位以“快”字著称的剑客若是突然发难,他很有可能死在他的剑下,可他还是转开了目光,坦荡荡,磊落,洒脱。   他眼里带着笑意:“玉神医等我做什么?听说玉小神医仁者医心,等我莫非要我治病?”   ——他只不过是随口调侃。   金风细雨楼下的白楼掌管天下资料和消息,玉听风甫一进京,他的大总管杨无邪便已经同他汇报了,并且向他提议是否请这位神医来楼子里给他看看病。   但是这个提议被他否决了。   没有人比他更清楚自己的病了,完全就是病入膏肓的真实写照,大概也只有大罗神仙方才能救,而这位玉神医终究是个凡人。   没想对方还当真应下了这句调侃,重重地点了点头:“我想试试。”   苏梦枕不由怔了怔。   然后小姑娘就直接从西门吹雪的身后跑了出来,拽着他袖子往一旁靠在墙上的马车上走过去。   苏梦枕身后的属下想要阻拦,被他一抬手止住了。   玉听风仿佛完全没察觉到那些人的异动一样,一边走,一边道:“你的病情太复杂了,我得好好摸摸脉象,然后回去琢磨琢磨该怎么治——不过,你身上的器官已经被病痛折磨得伤了根本,这样的损坏是无法逆转的,就算治好了病,好好将养着,你的寿数也不会太长。”   ——后面那句话,她刻意压低了声音。   苏梦枕的目光落在抓着自己袖子的雪白而又稍显稚嫩的手上,过了好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苦笑:“……玉姑娘还是先看看我的病情吧。”   玉听风给苏梦枕诊脉就用了差不多两刻钟的时间。   待诊完以后,小姑娘浅淡的眉毛几乎打成了一个死结——这个病人,实在棘手。   但是……望进那对鬼火般幽幽灼烧着的眼睛,玉听风却又觉得——这个人,非救不可。   *   诊完脉,玉听风和西门吹雪就跟苏梦枕分手了。   临离开之前,苏梦枕送给一枚腰牌,说是若她想到了医治的方案,拿着腰牌直接去天泉山上的金风细雨楼就好。   玉听风没什么感觉地接过来,见檀书眼巴巴地瞧着,似乎挺有兴趣的,便转手递给它玩。   金风细雨楼的下属们都为她这个动作抽了口凉气——这腰牌就这么随意地给了宠物玩,也不怕丢了。   苏梦枕却是看着檀书微微一笑。   西门吹雪多看了苏梦枕一眼,心想这位苏楼主确实是名不虚传。   等玉听风和西门吹雪回去的时候已经是深夜了。   好在提前打发了赶车小哥回来报了平安,庄里下人睡下了一大半,倒是管事还醒着,坐在大厅也是昏昏欲睡。   见他们回来了忙强打起精神张罗着要人把晚饭送上来。   晚饭热过两次了,卖相并不好看,管事本想找人重新做,被玉听风拦住了:“饿死啦,就这样吃吧。”   吃过饭后,玉听风便回房休息。然而也不知道是今天给无情治病太累,还是对苏梦枕的病太过在意,夜里她好像一直在做梦,睡得昏昏沉沉,然后天还没亮就醒了。   醒过来以后她又开始惦记起苏梦枕的病。   索性也不睡了,跑去把从万梅山庄带过来的医书全都搬回了房,认认真真地查阅起来。   她着重挑了一些记载着疑难杂症或者奇病沉珂的医书看,看的同时随手记录下自己被激发出的灵感,檀书被她托付给西门吹雪照看,就连吃饭也是由人送进来,察觉到饿的时候吃两口,困了就趴在书上睡一觉。   就这样,足足过了三天三夜,她才心满意足地出来了。   不过三天,她就瘦了一圈,脸色有些憔悴,眼睛底下也有了黑眼圈,衬着白皙的肤色,格外显眼。   不过她脸上的笑容倒是十分灿烂,抱着许久未见的檀书蹭啊蹭。   管事心疼地跑去吩咐下人给她做好吃的,西门吹雪则看着她挑了挑眉:“想到医治苏公子的办法了?”   提起这个,玉听风脸上的笑容敛了几分,郑重道:“并无十成的把握,不过可以一试。”   她这么严肃,唇角都绷紧了,显得下巴十分尖,西门吹雪默不作声,心里却觉得碍眼极了——果然瘦了,还是胖点可爱。   *   不过之后玉听风却没立刻去金风细雨楼,而是再次去了趟户部侍郎花大人家,给花夫人看看胎像。   原本按照约定,她昨天就该来的,好在花夫人这一胎如今已经非常稳了,十分体贴她太忙,尤其是看到她都瘦了,更是多了几分心疼。   玉听风给花夫人看过以后,又略微改了改方子,便准备告辞。   只是还没开口,便被花大人抢了话头,请她往江南走一趟,替他的七弟看看眼睛。   排行第七,也是眼睛有问题,还恰好也姓花……玉听风有些迟疑,来回看着这对夫妻:“你们说的七弟,还不会就是江南首富府上的七公子吧?”   花大人一怔:“……对。”   然后玉听风才知道,难怪这位花大人家里这么豪华,原来他也是那位江南首富的儿子,家中排行第五。不过关于给花七公子治眼睛的事情……玉听风心情有些复杂,却还是笑道:“我已经答应陆小凤啦,近期就会过去。”   花五:“不知道玉姑娘有没有别的什么要求?”   玉听风没明白:“嗯?”   “诊金我们不是问题,但是别的……”花五有些吞吞吐吐,他的夫人却比他直爽多了,直接说了平一指的事。   玉听风惊讶地长大了嘴巴——这个世界上、这个世界上原来还有这样的医者?什么阳世和阴间人口数量平衡,战乱的时候又有谁挽救那些将士们、那些无辜百病的命,免得地府鬼满为患?不过这位花七公子似乎跟原少庄主不太一样?   她想了想,还是道:“你们知道我治好了原少庄主吧?但是,他能重见光明,是换了庄中仆人的眼睛……”   花五跟夫人对视了一眼,一齐摇了摇头:“七童绝对不会同意的。”   听了这话,玉听风的心情瞬间明媚起来,笑弯了双眼:“嗯,我喜欢你们所说的花七公子,所以不管怎样,我还是会去江南走一趟。而且——说不定他的症状跟原少庄主不一样,不需要换眼睛呢?”   花五犹豫了一下:“劳烦玉姑娘跑那么远也不好,若是姑娘不想出门,我可以修书一封,请父亲送七童进京。”   “没关系,我去江南。”盲人毕竟行动不便。玉听风笑眯眯道:“学医也不能闭门造车,还是出门走动走动比较好。”   “如此甚好,劳烦玉姑娘了。”   *   从花五夫妻口中了解到了花七公子的性子之后,玉听风心情很好,也很想立刻就去江南给他治眼睛。   不过现在的当务之急是苏梦枕。   从花府回来后,玉听风又做了一番准备,第二天便又将檀书留下,孤身去了金风细雨楼。   她一亮出腰牌,楼中守卫便变得恭敬起来,立刻表示入内通报,而后一个年轻人带着人快步迎了出来,他身形瘦长,长相英朗,额上有颗黑痣,举止斯文有礼,面上带笑,让人一见便倍生好感。   他不着痕迹地打量了玉听风一眼,然后含笑道:“姑娘便是‘青岩万花’玉神医吧?在下杨无邪,您的事情公子已经同我说过了,请——”   玉听风露出个笑容,随着他走了进去。   *   金风细雨楼位于天泉山,楼里有四楼一塔,四楼分别是青楼、红楼、黄楼、白楼,各司其职,而玉塔则位于中央,是苏梦枕这个楼主的住处。   杨无邪就在带着玉听风前往玉塔。   而在的路上,杨无邪一直在不着痕迹地向她打听着些她自己的事情。   玉听风没什么心眼,只要能说的,几乎有问必答。   而越问,杨无邪心里的疑惑越深。   杨无邪是金风细雨楼的智囊和军师,负责管理楼中的资料库白楼,过目不忘,具有强大的资料收集和分析能力,外号“童叟无欺”,是苏梦枕的得力干将。玉听风进京的消息便是他第一个发现的,而实际上,从玉听风治好了原随云的眼睛开始,他就已经开始考虑过让她来给苏梦枕看病了,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搜集玉听风的资料。   然而结果让人心惊,这个小姑娘仿佛是凭空出现一般,完全找不到过去,只能查出最开始出现是在秦岭一带,可再往下查,就什么都查不到了。最开始的时候杨无邪还以为是她背后有什么比金风细雨楼还要庞大的势力在帮忙遮掩她的身份,然而却又能够很轻易地查到她的户籍乃是无争山庄庄主帮忙办的假证——若她背后当真有什么势力,就不该露出这么大的破绽,可若她背后什么都没有,那又怎么能做到之前的消息一点都查不到呢?   所以要不是查到她确实是个好大夫,救了不少人,看年纪又还只是个孩子,杨无邪根本不可能让她来给苏梦枕看病。   医术再高也不可能。   他不可能让苏梦枕冒哪怕一点危险。   如今倒是从她口中得知了一点消息,比如师从“活人不医”裴元,门派是万花谷……把玉听风送进玉塔之后,他便开始着手查这两个地方了。   玉听风一个人上了玉塔顶端。   如今是白天,明亮的光线下,苏梦枕的模样看起来更加惊心了。   玉听风鼻子酸酸的,又有点想哭。   作为医者,她知道他活着有多痛苦,可尽管这样,他却还努力地活着。   面对这条活得比大部分健康人还要精彩、还要努力的生命,由不得她不感动。   好在她并没有真的哭出来。   塔顶不光有苏梦枕,还有个……从身上的药味来看,大概是个大夫。   苏梦枕微笑着请她坐下,彼此介绍了一番后,玉听风才知道这人确实是个大夫,姓树,是御医,也是金风细雨楼的供奉,专为苏梦枕看病的。   玉听风向来敬重前辈,便执了晚辈礼。   然后树大夫就问她要怎么给苏公子治病。   玉听风抿了抿唇,然后将自己的治疗方案娓娓道来——   苏梦枕的病不好治,固然是因为每种病都是疑难杂症,更重要的是这几种病互相制约,若是治好了一种,不定就让剩下病的失去平衡和控制,反倒要了他的命。可若要几样一起治……这几种病的病理都不相同,完全没办反混到一起治。   而玉听风也是取了巧——既然怕失去平衡,不妨在治好一种病的同时输入真气与剩下的病相抗衡,不过这种方法也只有玉听风可以实施,旁人的真气都会损伤到苏梦枕的经脉,只有养心诀真气有滋润养护人体的效果,并不会对身体造成负担。   有了具体的思路,接下来便是实施了。   苏梦枕的病症确实极为棘手,可树大夫照料他多年,早就对他的病症了如指掌,还有玉听风从旁协助,很快就确定了一个个方案,然后就开始试着给苏梦枕的一种病进行治疗,首先治的便是他的肺,也就是解决他的咳症——他咳起来的时候真的太痛苦了,让关心他的人都忍不住为他揪心,两个人几乎是同时选择了这个。   但是治病是一个漫长的过程,当第一种病治得差不多,不再需要玉听风随着病症的减轻而逐渐增加真气,只需要慢慢喝药拔除病根的时候,玉听风便打算先去江南走一趟,估计给花七公子看完病回来,正好可以开始给苏楼主治下一种病了。   *   花家和万梅山庄一南一北,相隔甚远,玉听风知道西门吹雪不喜欢出门,本来是打算自己一个人去的,反正她现在有了路引,而这一路也都有神侯府和金风细雨楼的势力,还有花家的财政支持,就算一个人走也是一点问题都没有。   不料准备走的时候,西门吹雪却也牵了马跟了出来。   面对玉听风疑惑的眼神,他神色淡淡道:“我也去江南。” 第二十五章   江南桃花堡   如今已是早春二月,京城春寒料峭,偶尔飘下异常细雪,而江南则已经化作了霏霏细雨。   花满楼披着蓑衣、戴着斗笠,蹲在桃花堡的后花园里,给花卉松着土、撒点早木灰。   他唇边带着和煦的笑意,对于花卉的位置、物品的摆放了如指掌,这些花卉虽然破土没多久,枝娇叶嫩,他的动作也流畅得行云流水,却未曾伤及花卉哪怕一分一毫,让人完全看不出来他其实是个盲人。   陆小凤寻过来的时候,看到的正是这幅景象。   再联想到方才收到的消息,他的心里隐隐升起一股难以抑制的喜悦,不由自主地就开始幻想着若是花满楼恢复了的视力,大约正好赶得上他正栽培的这一花园鲜花开放的盛景。   想来,他会笑得更加开怀吧?   正出着神,就听前头背对着他摆弄花卉的人头也不回地问道:“陆小凤?是有什么好事吗?你的心情似乎很好。”   陆小凤回过神,三两步走到花满楼跟前,挑了个不碍事的地方也蹲了下来,高兴地道:“当然是好事——方才金风细雨楼在附近的分堂派人过来通知了一个消息!”   花满楼唇边的笑意加深,就仿佛感觉到陆小凤的好心情后,他的心情也随之明朗了几分似的,十分捧场地追问道:“哦?是什么好消息?”   陆小凤果真就非常得意地道:“小玉儿今天就能进城啦!七童你高兴吗?”   花满楼当然知道小玉儿指的是谁。当初刚过了元宵节没多久,眼前这个四条眉毛便火急火燎地跑来桃花堡,跟他说最近江湖上出现了一个神医,医术非常精湛,就连原少庄主的眼睛都治好了。而他已经同那位神医说好,待过了年,她便过来给他看看。   于是花满楼就知道了陆小凤为什么这么高兴了。   其实看不见对于他来说虽然有些不方便,却并非是什么困扰。不过家人、朋友们似乎都觉得他看不到很可怜、很痛苦,费尽了手段也想要找人给他治好眼睛,他知道这是家人和朋友对自己的关心和爱护,从未拂了他们的好意,却也始终不像他们那么执着。   不过若是当真能治好眼睛,能够亲眼看看这个美丽的世界中的那些美丽的存在,也没什么不好。   花满楼的表情确实更高兴了一点,他点点头,道:“嗯,这确实是个好消息,我很高兴。”   陆小凤的目光却落在了他的手上——这是一双并不算太好看的手,上面遍布着大大小小无数的伤痕,是花满楼幼年时为探索那个只属于自己的黑暗世界所留下的痕迹,就算如今已经变得极浅极淡,仍旧让人难过。而此时这双手正松动着花枝附近的土壤,平稳沉着,连叶子都未曾碰到。   然后陆小凤不由斜觑着他——你这算哪门子的高兴啊!   花满楼仍旧准备地捕捉到他的视线,微微露出个疑惑的表情:“嗯?”   陆小凤摸了摸胡子,倒是正好想到了另一个问题:“……金风细雨楼怎么会这么了解小玉儿的行程?我听金九龄说她似乎帮忙治好了无情大捕头的双腿,总不能还治好了苏楼主吧……”   *   “阿嚏!”   刚到了金陵城,玉听风正掀着马车窗帘好奇地看着外头,江南水乡典型的青瓦白墙笼罩在朦胧细雨中,意境悠远得仿佛一幅画,突然便狠狠地打了个喷嚏。   西门吹雪见状,立刻放下自己这边用来通风的车帘,然后又拿起件衣裳想要给她披上。   玉听风抬手拒绝了,揉着鼻子道:“我没有着凉啦——也许是有谁在念叨我……”然后又抬头冲车外喊道:“小马哥哥,桃花堡快要到了吗?”   车外名叫小马的马车夫中气十足道:“还有不大一会儿就到啦。”   “哦!”玉听风应了一声,又倚回车里的靠背上,托着下巴继续看着窗外的风景。   他们如今乘坐的是一乘非常宽敞、非常豪华的马车,是玉听风打算来江南的时候花五送的。当然他倒也并非是单纯想要送玉听风一辆马车,更重要的是想要托她将马车里东西带回桃花堡——本来今年过年的时候他是打算带着夫人回家的,没想到临走之前花五夫人查出身孕,不方便奔波,便留在了京城,虽然也打发人送了东西回来,可过年没能团聚到底遗憾,又寻摸了不少好东西,让玉听风带回来。   而西门吹雪本来是骑马的,因为城里下着雨,骑马多有不便,这才也坐进了马车。   这马车做的好,跑起来的时候也是又快又稳,小马说很快就到了,果然不到半个时辰,马车便停了下来:“姑娘、公子,桃花堡到了。”   西门吹雪立刻从马车里跳下去,这个时候雨刚好停了,他便把手里的伞丢回马车,伸手扶着玉听风下来。   两个人刚在桃花堡门前站定,便有守在门口的家丁迎了上来——似乎是主人家曾经嘱托过,确认过身份后就邀请两人进去了。   桃花堡堡主花如令和花夫人亲自在正堂接待了两个人。   花如令和花夫人都是和善可亲之人,若是往常,玉听风并不介意同这样的两位长辈多说说闲话,可如今她毕竟是来给花满楼看眼睛的,若是能早一刻看,兴许便能早一刻让他重见光明,所以玉听风并没有同花如令夫妇客套,直接开口问病人在哪里。   对于花满楼的眼睛,花如令和花夫人比玉听风还要着急,只不过这两人懂礼节,知道小神医远道而来,不好让她太过费神,如今既然对方主动提出现在就去看看,他们自然也不会反对。花如令本想支使一个小厮带两人过去,而后又一拍额头:“罢了,事关小儿痼疾,花某亲自带二位过去。”   *   花家最出名的便是土地多,桃花堡的面积自然极大,大大小小每个主子各有一个不小的院子,各个院子之间的距离理所当然地也并不太近,兜兜转转地绕过好几个长廊,方才来到一个院子。   花如令似乎也知道距离有些远,不好意思地冲玉听风说了声“到了”,带着两人踏进了一座小院。   然后玉听风和西门吹雪便一起看到了迎风站在院子里、正跟陆小凤说着什么的花满楼。   听到脚步声,两个人一起转过头看过来。   陆小凤摸了摸胡子,翘起嘴角,冲玉听风眨了眨眼,仿佛在向她炫耀什么东西一样。   玉听风很快就知道他在炫耀什么了——   明明应该是看不到的,可花满楼准确地一次对他们点着头道:“父亲、母亲——这位便是新近声名鹊起的玉神医吧?那这位……便是万梅山庄的西门庄主?”   玉听风正要说什么,西门吹雪却突然抢在她面前开口道:“阁下真的看不到?”   花如令转头看他,不明白这位大名鼎鼎的剑客为何突然这么问。   玉听风也仰起脸看——这种直接揭人短处的话,实在不像他的说话风格。   花满楼倒是并不在意,笑了笑:“我倒是希望我能看到——久闻西门庄主甚少出庄,难得一见,如今庄主站到了我的面前,我却因目盲而无法一睹当代知名剑客的风采,实在是一件憾事。”   西门吹雪道:“那你是如何分辨出我们的?你能听到我的脚步声?”   花满楼摇了摇头:“我听不到庄主的脚步声——但是我却能感觉到庄主的杀气,对于我来说,这就像是玉神医身上淡淡的药味一样明显的标志。”   西门吹雪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轻轻拍了拍玉听风的头,忽然转身离开了这个院子。   “诶?”玉听风有些奇怪,转身跟着走了两步:“阿雪你要去哪里?”   西门吹雪头也没回:“你留在这里给花七公子看眼睛,我在外面等你。”   玉听风停下脚步,还是有些疑惑。   耳边突然听到花满楼轻轻叹了口气:“大概是我的错。”   玉听风转头看过去。   花满楼略带歉意地冲她笑了笑:“我不喜欢杀人,不喜欢有人被杀,自然也不喜欢西门庄主身上的杀气,方才他应该是看出来了。”   “这……”花如令想到玉听风是跟西门吹雪一起来的,不由有些慌,生怕玉听风不想给花满楼治病了,只能道:“身为主人家,七童,你失礼了。”   花满楼没有反驳,他确实失礼了,但还是不喜欢西门吹雪身上的杀气,不可能因为西门吹雪是跟这位有可能治好他眼睛的神医过来就否认这种心情。   知子莫若父,花如令自然看出他这个表情,正有点急,就听玉听风道:“阿雪身上确实是有杀起来着,被讨厌了也不能怪花七公子——先不管他了,花七公子,我来给你看看眼睛。”   说着,她走上前几步,直接按住花满楼的肩膀,踮起脚尖,望进他的眼睛里。   花满楼比玉听风高很多,不得不微微俯着身子,眼睛一眨不眨,好方便她观察。   玉听风看了很久,把了把脉,还翻了翻他的眼皮,最后一皱眉头:“花七公子眼睛的病因跟原少庄主相似……”   花如令和陆小凤一喜:“那——”原随云的眼睛都治好了,岂不是说花满楼的眼睛也有救了?   不料,却听小姑娘用软糯的声音严肃道:“只有换上一双活人的眼睛方才能够治好。”   “什么?!”花如令和陆小凤又齐齐变了脸色,一起转头看花满楼。   果然看到花满楼皱着眉头,十分坚决地说道:“这不行。若是只能如此的话,我便不治了。”   花如令立刻急了:“七童!” 第二十六章   这个答案在玉听风的意料之内,陆小凤和花如令自然也猜到了。   陆小凤了解自己的这位好友,知道无论如何他也不会答应用别人的眼睛让自己恢复光明,不由叹了口气。   花如令虽然也了解,但他毕竟是花满楼的父亲,而作为父亲,总是会以自己标准下的为孩子好,而罔顾孩子的真正意愿,所以他便不由苦劝了花满楼两句。   花满楼待人温和真诚,一般情况下,对朋友有求必应,对父母孝顺有加,但当涉及到原则性的问题的时候,他也会变得格外坚决,不管花如令怎么说,都不同意。   也是可怜花如令一颗慈父心,短短的时间里已经想到了“找两个人,一个人换一只眼睛”和“去金陵城死牢找个死囚”两个折中的法子,花满楼仍是丝毫不曾松口。   这两个法子确实已经算是非常体贴了。花家大富大贵,就算一只眼睛,就算是死囚,也定然不会亏待了,若是当初原随云父子俩能想到这两种办法……看着苦口婆心劝着花满楼的花如令,玉听风不由在心里想着,那她也不至于对那台手术那般反感。   不过这个花满楼,真的像花五夫妇说的,是个善良温柔的好人。   此时玉听风再看花满楼,他的神态还是温和如初见,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持,突然就觉得这阴沉沉的天气似乎因为他而变得明媚了起来。   然后她就犹豫着道:“如果花公子不想换眼睛的话,可以试试另一种法子——但是这种办法成功率很低……”竖起食指:“只有一成。”   一成?花如令脸上的喜悦尚未散去便又变成了纠结——这个成功率实在太低了。   倒是花满楼并不十分在意,转头冲玉听风微微一笑,略一颔首:“那便麻烦玉姑娘了。”   其实这种方法玉听风很不想用,成功率低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是非常痛苦。花满楼眼睛的症状跟原随云差不多,但是比原随云好一点,两只眼睛尚未死透,还残留了一点生机。   而她要做的就是用金针和真气刺激这股生机,让其彻底复苏。   可是眼睛附近向来娇弱敏感,用这个方法可想而知有多疼。   不过她既然说出了这种方法,病人也选择了这种方法,玉听风便也没有了反对的理由。   治疗的方案就暂时这么定下来了。花如令虽然着急让儿子今早恢复光明,却也知道玉听风从京城远道而来,一路奔波,至少今天不适合治疗,便强压下焦虑,笑道:“光顾着说话了,让玉姑娘在门口站了这么久,真是失礼——七童你先招呼着玉姑娘和陆公子进屋坐坐,喝杯茶,我这糟老头子就不打扰你们年轻人了。”   说完,冲众人点了点头,转身离开了院子。   待花如令走远,花满楼侧身抬手相请,玉听风正要笑应着进去,却突然想起离开的西门吹雪,顿时面露犹豫之色。   小姑娘年纪不大,有什么事情都写在了脸上,让人看得一清二楚,陆小凤便抬手摸了摸小胡子,笑道:“玉姑娘要给七童治眼睛,不妨趁着这两日互相了解一下,西门那边我去看看。”   玉听风立刻笑了起来:“那就谢谢小凤叔叔啦!”   “好说~”陆小凤说着,使出轻功,直接飞出了院子。   花满楼带着笑意的声音响起:“小凤叔叔?”   玉听风仰头看过去,果然见花满楼正笑吟吟地看着自己,就算明知道对方看不到,玉听风还是忍不住回了对方一个笑容:“对呀,小凤叔叔——师父说,长胡子的都是叔叔。”   “噗。”花满楼忍不住笑出了声,准确地把头转向陆小凤跑走的方向,突然有些慨叹道:“我突然很想玉姑娘能够给我治好眼睛——好看看陆小凤那对跟眉毛一模一样的小胡子到底是什么样子。”   这话玉听风却接不下去。   那双眼睛只剩了一点点生机,她真的能将这双眼睛治好吗?真的能让这个这么喜欢笑,这么温柔的花满楼看到朋友的样子吗?   花满楼也就感慨了这么一句,然后又想起别的事情,侧首问道:“对了,方才你给我看眼睛的时候……袖子里是不是藏了个小家伙?我似乎听到它的呼吸了。”   “哎呀,我差点忘掉了。”玉听风回过神,连忙把袖子里的檀书放了出来。   檀书甩着尾巴顺着她的胳膊爬到她肩头,东张西望地打量了一番四周的景象,最后圆溜溜的眼睛停留在了花满楼身上。   花满楼请玉听风坐下,丝毫没有阻碍地翻出茶杯,拎起茶壶,倒了两杯茶水,一杯摆到玉听风面前,然后侧了侧脸,面向她的肩头:“嗯,小家伙似乎在看我?”   留意到花满楼看过来,檀书一扭身,把脸埋到玉听风发间,然后甩着毛绒绒的大尾巴,似乎想要把自己的身子挡住。   玉听风惊讶极了。   她若是没理解错檀书的意思,它这应该是害羞了。   可是檀书竟然还会害羞!   “它很喜欢你呀。”玉听风立刻转头对花满楼说。   “哦?”花满楼有些意外:“它是什么?叫什么名字?”   “是只胖松鼠,名字叫檀书,你也可以叫它胖胖。”   听到胖胖这个称呼,檀书不满地吱吱叫唤了几声,仿佛在说——不许在男神面前叫这么蠢的名字!   不过檀书并没有叫太长时间,因为玉听风把它递到花满楼的手上。   掌心触及一团柔软温暖的毛绒,花满楼不自觉地便轻柔地撸了两把,温和笑道:“檀书?很可爱的名字——也是很可爱的小家伙。”   而被喜欢的人类撸毛,檀书兴奋得忍不住想要磨牙。   然后就听“哗啦——”一声,花满楼的前襟被檀书撕开一个大口子。   花满楼:……   玉听风忍不住捂脸:#自家跟宠总是犯蠢肿么破#   *   等玉听风从花满楼房里出来,花如令已经给他和西门吹雪安排好了客房。待用过晚饭,双方商量了一遍后,拟定三天之后正式给花满楼治疗。   而这几天玉听风一来好好休息,二来花家也做做准备。   为了给到时候扎针能够顺利点,玉听风这三天常常去找花满楼玩,希望能够让他熟悉自己的气息,免得身体下意识地戒备。   了解总是相互的,而越了解,玉听风就越喜欢花满楼。   这真的是一个很容易招人喜欢的人。玉听风接触过不少残疾人,这些人因为身体的缺陷,心里或多或少都有些阴霾和抑郁。   这是正常的。因为残疾是一种极为典型的不公平。   每个人都有一双眼睛观看,一对耳朵倾听,一只鼻子闻嗅,一张嘴巴交谈,一双手,两条腿……可就是有些人看不到,有些人听不到,有些人鼻子有问题,有些人开不了口,有些人没有手,有些人走不了路。   明明是人人都有的东西,自己却没有,单单只是这一点,便足够让人心生委屈,埋怨命运的不公,由此滋生一系列的负面情绪。   原随云因此而面含轻愁,无情大捕头那略有些孤僻的性情也有一部分双腿残疾的缘故。   可花满楼不一样。   他心里没有半分阴霾。   乐观、常笑、温柔、宽容……世间一切美好的词语似乎都可以用到他身上。   更重要的是他自有一套人生哲理,却未曾要求别人接受他的这套理论,他尊重着每一个人的选择,尊重着每一条生命……难怪檀书见到他的第一眼就很喜欢他。小动物的直觉向来是最准的。   *   所以这样的人,如果她治不好,岂非是人生的一大憾事?   明天就要给花满楼治眼睛了,玉听风却头一次为了第二天的出诊而紧张得睡不着觉。   她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摊烙饼,唉声叹气,动静大的把檀书都吵醒了。   小家伙起床气挺大,小爪子一抬就要往玉听风身上挠。   玉听风机警地闪过,索性披衣下了床,来到院子。   初春的夜里还有些冷,门前合抱粗的桃树正值盛花期,粉色的重瓣桃花层层叠叠地压了一枝头,如烟似雾。   她随手扯下一枚狭长的叶子,在手里摆弄了一阵子,然后递到唇边,悠悠地吹出一支小调。   万花谷杏林弟子基本都是识药采药做起的,而采药着实是个辛苦活,同门们便苦中作乐研究出诸多玩法,用树叶吹曲子算其一。   玉听风一边吹着,一边在心里默背着《千金方》,努力让自己静下心神,好好休息,明日为花满楼治眼睛。   然后突然就感觉有什么不对,一扭头,果然看到院子门口多了一条白影。   剑客身上的杀气与寒意似乎比早春的夜色还要冷,玉听风裹紧了外衣,心里却莫名一松,反复捏着手里的树叶,有些不好意思地道:“啊呀,把阿雪你吵醒了?”   西门吹雪凝神注视了她半晌,眼里似乎闪过一丝笑意,慢慢走过来:“你在紧张?”   玉听风点点头,又低下来,不自在地踢着脚下的小石子:“花满楼的眼睛……坏得太厉害,治好的可能性太低……”   说到这里,脑袋突然被按住,玉听风不得不顺着这股力道抬头。   然后就对上西门吹雪那双琉璃珠子般乌黑清透的眼睛:“我早就说过了,莫要强求。花满楼的眼睛盲了这么多年,无人可医,你就算只有一成的把握,已经是很大的突破了。你现在能做的,只有好好休息,明日全力以赴。”   听了西门吹雪的话,玉听风还真的有点困了,揉了揉眼睛:“嗯!我这就回去休息。”走到房门口的时候又忍不住停下脚步回望过来,笑容灿烂:“阿雪,谢谢你啊。” 作者有话要说:  上章忘了说,其实花满楼虽然眼睛看不到了,但他从来都不觉得这是一件痛苦的事情,最多是有点遗憾,他就算看不到,生命仍然精彩。 所以这里本来是没想治好花满楼的眼睛的,因为你们知道我下本要写花满楼,跟这个算是系列相关的,然后眼睛的问题涉及到下一本的梗 但是写到这里,我觉得治不好不成啊,因为女主有个隐藏的属性是幸运max_(:зゝ∠)_别说只有一成,就算只有1%的可能也能治好了 算了,那我还是把花满楼眼睛治好吧( ̄ε(# ̄)☆╰╮( ̄▽ ̄///) 其实原著里有个地方挺让人心疼花满楼的,就是陆小凤请西门吹雪对付独孤一鹤的时候不是刮了胡子吗?可是花满楼看不到陆小凤刮了胡子,也始终不知道陆小凤到底用了什么办法请出了西门吹雪,特别心酸。 另外反正也写不了了,那我干脆就把之前想的那个梗在这里写出来吧 原本下本想写的是盾萝逼着花满楼换眼睛——换她的眼睛,当然只换一只。 理由是“我想让你看看我,我想看看你眼里的我。”——那个最美的我。 第二十七章   玉听风给花满楼治眼睛的这天还是大吉的日子。   当然这也是花如令之所以选这一天的原因。   一大早,断断续续下了将近半个月的淫雨突然停了,阴云散去,天气晴朗,阳光明媚,花如令和花夫人还一醒来就听到了喜鹊叫,无一不预示着好兆头。   而玉听风被西门吹雪安抚过后,夜里也睡了个好觉,早上将一切都准备好了,又吃过饭,便精神抖擞地去花满楼那里给花满楼治眼睛。   为了避免玉听风分心,花如令和花夫人就等在院子里。西门吹雪自从第一天见过花满楼后,就几乎未曾再踏入过花满楼的院子,此时自然也还是在自己的客房,顺带帮玉听风照看她不方便带的檀书。倒是陆小凤不放心,又是练武之人,留了下来打算给搭把手,另外还配给了四个寡言伶俐的小丫头,在今天之前也被玉听风培训过一番,勉强倒也帮得上忙。   所有人的心情都很沉重,毕竟玉听风之前说得很明白,成功率只有一成,这个概率太低,低到所有人都不敢抱有太大的期望,却又舍不得放弃这仅有的一点机会。   相比较而言,倒是西门吹雪最为轻松。   不同于陆小凤的古道热肠,他与人交往的时候是一种近乎冷漠的温柔。   所有人都知道花满楼并不在意自己的眼睛到底能不能看到,但他们仍旧执着地寻找着让花满楼复明的办法,所以面对未知的未来,全都患得患失。   西门吹雪却觉得既然不管能不能治好,花满楼都还是花满楼,又有什么可强求的。   只不过……   西门吹雪临窗而坐,看着檀书一会儿在猫爬架上窜上窜下,一会儿追着自己的尾巴团团转,微微露出点笑意,而后却又突然转头看向窗外,皱起眉头——若是治不好,小姑娘怕是要会为此难过很久了。   ——无关病人身份,单纯为自己的无能为力而难过。   想到这里,西门吹雪突然站起身,一把拎起檀书往自己肩头一放。   本来追着自己尾巴玩得正开心的檀书猝不及防地险些跌倒,连忙抓住他的头稳住了,然后一歪头:“吱?”——干嘛啊?   回应它的是修长干净的手指轻轻在鼻尖上一弹。   “吱!”檀书捂住鼻子,忿忿地转过身背对着他——哼,这个人类跟主人学坏了!   *   花满楼的手术持续了半天。   等玉听风说出一声“好了”的时候,已经到了晌午了。   花满楼提前喝了麻沸散,他跟无情不一样,一喝下去,便陷入了昏睡之中,显然对玉听风、对陆小凤、甚至对四个婢女都极为信任。   不过就算他最开始昏睡过去了,后来也被疼醒数次,昏昏沉沉间身体下意识想要甩开玉听风,多亏陆小凤能狠下心,为了能够让他治好眼睛,强硬地压制下他的挣扎,让玉听风能够顺利施针。   反倒是玉听风最后收针的时候,他才真正彻底睡死过去。   直到这个时候,陆小凤才发现包括他在内的在场的七个人,全都出了一身的汗,四个侍女全程基本只是打打下手还好,他们三个全身都湿了,仿佛从水里打出来一般。   花满楼是疼的,玉听风是累的,至于他就是纯粹压力太大——看着花满楼痛苦的样子,他险些都要以为自己是个害他这么痛苦的帮凶,也就是他心理素质强大,要不然真没力气一直这样按住对方的脑袋。   连好好把金针收起来的力气都没有,玉听风直接脱力坐到了地上,靠在一旁桌子上的陆小凤本来还想扶住她,没想到他的腿也软,两个人倒是一起坐了下来。   四个侍女连忙想要过来拉他们,玉听风摆手,喘着气道:“不、不用。我坐着歇会儿就好——你们先把花七公子安置好,先给他沐浴,然后换身干净的衣裳……对了,他的眼睛用过药,小心别沾到水。”   四个侍女赶紧去忙了,玉听风果然也就歇了一会儿,就挣扎地爬了起来,然后拖着两条软绵绵的腿往屋外走,不只腿软,她手还有些抖——手术的时候出于职业素养能够保持镇定,反倒是结束之后她好一阵后怕。   这一次真的比无情那次还要凶险,一来是这次对真气的控制和下针的位置、角度和力道都要比上次要求更为严格,因为一个不慎可能连这一成的把握都没有了,二来是眼睛附近的重要穴道太多了,脑袋又不像双腿那么好控制,她特别怕陆小凤一个没按住,她把针下错了位置,导致更大的问题……好在陆小凤还挺靠谱。   玉听风转头给了陆小凤一个赞许的眼神。   陆小凤准确接收了这个眼神,有些得意地抬了抬下巴,姿态潇洒地摸了摸小胡子。   而玉听风却已经把头转回去了,然后对小心翼翼迎上来打听情况的花如令夫妇道:“手术没什么问题,现在只能听天由命,等花满楼醒来了。”   花夫人还以为现在就能出结果,整个神经都紧绷到了极致,没想到却还要再等,险些没直接崩溃到哭出来,还是花如令强压下不安,努力安抚她:“听天由命的事我们最不该为七童担心了……他从小心善,做过的好事、救过的人不知有多少,按照佛家说,这是有大功德的,定然能治好的。”然后也不忘招呼玉听风:“玉姑娘辛苦了这半天,也该饿了,我已经提前嘱咐厨房做了些你喜欢吃的东西,一会儿便送去你房间。”   她确实饿了,便道了声谢,点头应下。   *   腿还是有些软,等玉听风慢吞吞地挪回自己屋子后,发现花家的下人似乎已经把吃的送来了——桌上摆着一大盒点心,甜甜的味道隔着盖子都能弥漫了整个屋子。   玉听风用力嗅了嗅,立刻就满血复活了,眼睛亮闪闪地跑到桌前,迫不及待地打开盖子——   点心一入口,甜味刺激着味蕾,玉听风不由双手合十,贴到脸颊,开心地眯起眼睛——啊甜食果然是世间最伟大的救赎,不但能补充能量,还能安抚情绪,一块点心下肚,她是腿也不软了,手也不抖了,仿佛一身疲惫都扫光了!   当然,也只是仿佛而已。   她一连吃了十块点心,从来没这么痛快过,整个心情便彻底放松了下来,然后就觉得——好困啊。   揉了揉眼睛,她还想着要去西门吹雪那里把檀书抱回来,可刚起身就睁不开眼了。   算了,檀书也不是第一次被阿雪带了。   这样想着,玉听风勉强撑着最后一点精神往床的位置走去。   碰到床沿,她一头倒下,瞬间便睡着了,就连鞋子都只来得及甩掉一只。   *   玉听风这一觉一直睡到半夜,鞋子什么的大概是被花家下人脱掉的,还给她盖上了被子。   而这个时候,桃花堡上上下下已经为了等她醒来等了一个多时辰了。   虽然睡睡饱了,不过刚醒还有些迷糊,玉听风打着呵欠听守在床边的花家侍女传话:“七少爷醒了,可他眼睛上有您给缠的布条,听说还上了药,没人敢乱动,老爷让我过来问问怎么才能知道少爷的眼睛好没好?”   “花满楼醒了?”玉听风瞬间清醒了,连鞋子都没穿,直接跳出窗,大轻功飞到花满楼院子。   万花谷名为“点墨山河”大轻功使用起来的时候,墨色真气激荡而出形成非常宏大的场景,院子里的家丁被她惊呆了,都忘了通报,玉听风便直接走了进去。这才发现房里除了坐在中间的花满楼,周围全是人,除了相熟的花如令夫妇、陆小凤,还多了几个没见过的锦衣华服的青年们。   玉听风顾不得跟这些人打招呼,直接走到花满楼身边,将布条拆开一点点,道:“慢慢睁开眼睛……”   花如令难耐地走上前,站到玉听风身边,目光紧盯着花满楼。   周围的人似乎想围上来,花如令转头瞪了他们一眼,这些人便只得退开。   然后他就见白色的布条缓缓抬起,花满楼眼睛颤了颤,慢慢睁开……   花如令激动地想要问他能看到了么,却又见他突然迅速地合了起来……随后,眼皮再次颤了颤,还要再睁一次的时候,白色的布条却又重新覆了上去。   花如令正疑惑着,就听小姑娘带着喜悦的声音响起:“你闭眼是因为看到光了对不对?”   花满楼轻轻点了点头。   “太好了!”小姑娘抽了抽鼻子,软糯的声音染上几分鼻音:“这个方法真的成功了,只要能看到光就好,你的眼睛已经在恢复了,只要今后好好用药,多则半年,少则百日,应该就能够真正看到了——那个时候,应该正逢鲜花满楼之际。”   花如令尚在消化着这句话,花夫人已经忍不住捂住嘴喜极而泣了。 第二十八章   花满楼的眼睛复明在望,整个桃花堡的人俱都对玉听风万分感恩。   听着几个青年七嘴八舌地说着什么“谢谢小神医治好了七童眼睛”,玉听风这才知道这几个人都是花满楼的哥哥,跟花满楼生得都有几分相像,不过气质不一,年龄不同,简单地沟通了一番,她也基本就把这几个人分清楚了。   花家老大花郁繁子承父业,不但对下面的几个弟弟极为关照,对外人也是向来热络,听着她一口一个“花大公子”,直接道:“还叫什么花公子,你治好了七童的眼睛,对我花家便是天大的功劳,以后叫我大哥便是,就是花家这偌大的家业也予你任取。”   这个承诺不可谓不重,就连陆小凤都忍不住多看了花如令一眼。   花如令正在安慰花夫人,明显听到这句话,非但没露出什么反对的意思,反而还道:“城里有个药堂——郁繁你明天就去转到小玉名下吧。”   花郁繁颔首应允。   陆小凤颇觉有趣地摸了摸小胡子,眼睛一转,看向玉听风,想知道她要怎么拒绝。   没想到小姑娘笑了笑,爽快地应道:“那好呀——不过我现在不缺钱花,到时候要是缺的话,花大哥可不能嫌我要的多啊。”   见她这个态度,花郁繁反倒是松了口气。对方救了七童对于他们花家来说着实是个大恩情,若是对方什么都不要,他们才不安呢。至于这个承诺是否太重……暂且不说以目前看来这位玉姑娘心性单纯,断不会无理取闹当真要了他花家的全部钱财,就算她真的要了,凭他们兄弟几人的手段,白手起家亦非难事。   *   花满楼的几个哥哥都有自己的工作,在桃花堡陪了花满楼两天,便很快就各自离开了。倒是玉听风和西门吹雪多留了几日。   其实花满楼眼睛的恢复情况良好,玉听风在不在并没有太大的干系,不过她很喜欢花满楼,檀书也很喜欢,再加上又没有太多事情,索性就多留了几天,而且花满楼的眼睛时不时地用养心诀真气滋养一下,对于他的恢复也有好处。   花满楼喜欢种花,偶尔也会抚琴、看书,而这几样,也都是玉听风略有涉猎的,再加上中间还有个不断地朝着花满楼卖萌献殷勤的檀书,两个人相处得十分和谐。   就比如这一日,阳光明媚,花满楼蒙着眼睛,端坐在亭子里抚琴,檀书一见到他就立刻抛弃了小主人,毛绒绒的大尾巴一甩,便借力跳到了他肩头,然后小心地探头看着他修长的手指滑过琴弦,流淌出美妙的音乐。   花满楼一点没有受到干扰,反而还分别对玉听风和檀书微微笑了笑,点点头。   玉听风便坐在一旁看他弹琴,看了一会儿又令人取了纸笔,挥毫泼墨,为他绘了一副丹青墨画。   此时陆小凤正拎着花家新购进的一坛子好酒,在一个房顶上找到了西门吹雪。刚坐下饮了一盏酒,便看到这幅其乐融融的景象,不由笑道:“花满楼和小玉儿倒是处得好。”   他这话本是随口说的,没想到西门吹雪竟接了一句:“她跟谁都处得很好。”   花满楼那性子倒确实是……陆小凤刚要点头,突然意识到他们俩说的似乎不是一个人,而后转念一想,在这方面玉听风比花满楼似乎确实不遑多让,再次笑了起来:“也对,他俩都很好相处,凑在一起处不来才奇怪了——哎等等西门你不是不喝酒么?做什么抢我的酒?嗯……你好像很高兴?”陆小凤歪着头,好奇地打量着西门吹雪难得一见的豪放姿态。   此时西门吹雪正不拘小节地拎起酒坛子直接往嘴里灌酒,酒水顺着下巴滚了一身也不嫌弃。等他喝够了,陆小凤连忙把酒坛子夺了回来,啧啧有声地摇着头,给自己再次倒了杯酒。   西门吹雪也不在意,将目光重新落回亭子那边,正好看到玉听风搁下笔,心满意足地端详了一会儿新鲜出炉的画卷。然后又放下画卷,小跑到花满楼身边,拉着他去旁边摆弄花草了。   高兴吗?他确实有些高兴。   他觉得小姑娘就该这般,开开心心地治病救人,开开心心地做着自己喜欢的事,开开心心地生活着。   她笑起来的样子,真的能够让人心头的阴霾一扫而空,比什么灵丹妙药都管用。   *   这样的日子一直持续到掷杯山庄派人送来帖子,说是庄主左轻侯左二爷请玉听风前往松江府一趟,为其爱女看病。   松江府离金陵城不算太远,但毕竟不是一个城市,来回至少也得一天,松江府偌大的一座城,不可能没有出名的大夫,而这位庄主既然特意派人过来送了信,那便是松江府内已经找不到能够为左小姐治病的人了。   而且巧得很,这位左轻侯也是陆小凤的朋友。   “你的朋友还真是多呀。”玉听风意外地看了陆小凤一眼,还是接过了帖子:“我这就去那什么……掷、掷杯山庄?看看。”   见玉听风收下帖子,陆小凤心里暗暗松了口气,然后又得意地摸着小胡子:“我的朋友就是很多啊。这位朋友有个特点,你知道是什么吗?”   玉听风很捧场地问他:“是什么?”   “他做的鲈鱼乃是江湖一绝!就算这时节的鲈鱼不是最好的,也不能错过。不过左小姐病重,老左怕是没兴致做,所以——”陆小凤摊了摊手:“小玉儿你不管怎样都要把左小姐治好。”   “嗯!”听到会独一无二的美味,玉听风兴致满满地握了握拳:“一定治好!”   *   然后三个人就一起向花如令和花满楼辞别了。   左轻侯烧的鲈鱼可遇不可求,但若是玉听风治好了左小姐,他就一定会做。所以陆小凤本来想让花满楼一起去。不过这个提议被花如令委婉地拒绝了——陆小凤可是出了名的多管闲事,平日里也就罢了,如今可是花满楼双眼复明的关键时期,无论如何都不能让他跟着陆小凤冒险。   为此,檀书可是要为难死了——一边是最温柔的男神,一边是把自己养大了小主人,甩着尾巴在玉听风和花满楼之间蹦跶了很久,到底还是长久的感情更加深厚,最后跳回玉听风怀里,十分难过地把头埋进她脖颈间。   三个人——其中一个脖子上还挂了个檀书牌天然围脖——牵着马一边往城外走,陆小凤一边给玉听风详细说了说掷杯山庄。   掷杯山庄确实有点名气,却够不上江湖大势力的范围,所以陆小凤当初并没有给玉听风讲。   这位掷杯山庄庄主名叫左轻侯,仗义疏财,朋友遍天下,掌法冠绝江南,生平有两大至交,一个便是陆小凤,而另一个是素有“踏月留香”之称的盗帅楚留香。另还有一个宿敌,名叫薛衣人,如今虽然已经是半隐退的状态了,天下第一剑客之名依旧响亮。第三便有世上第一乖巧听话的女儿,名叫左明珠,因其父的关系,在江湖上也算是小有名气的侠女。   左夫人早逝,左明珠是左轻侯一手带大,左明珠从小就乖巧听话,甚至于都没生过病,当真是一点麻烦都没有,就算如今已经十八岁了,仍然像小时候一样听话,常常陪着父亲喝酒、下棋,为父亲抚琴吟诗,因此父女二人的感情比一般父女更为深厚。   “所以这次左小姐病重,左二爷应该十分忧心吧?”玉听风有些同情地说。   “是啊。”陆小凤也叹了口气,就连摸胡子的动作都多了几分忧虑——他去掷杯山庄倒并不是为了鲈鱼,左轻侯年纪已经不小了,若是左小姐有个万一……   玉听风看出陆小凤的忧虑,不过还没看到人,她也不好给什么保证。   正沉默着的时候,路边突然有人拦在了他们面前,玉听风抬头一看,看打扮似乎是哪里的店伙计,此时他正一脸谄媚地对西门吹雪笑道:“诶客官,我们店今天刚出了新品点心,您要不要买点尝尝?”   玉听风和陆小凤都有些好奇地瞧着——真的奇了怪了,他们三个,不管怎么看,西门吹雪都最不像是会吃点心的人啊。玉听风先不说,就是陆小凤看着也比西门吹雪好接近。   然而西门吹雪的反应更出乎他们的意料。   他居然点了点头,然后跟着对方去了一家店。   玉听风和陆小凤对视了一眼,看出对方的疑惑,然后都跟了上去。   刚走到门口,馥郁馨甜的味道便飘入了鼻端。   “啧,要甜到齁了。”陆小凤在鼻子前扇扇风,不由止住了脚步。   檀书倒是突然有了精神,从玉听风脖子里抬起头,往店里张望着。   玉听风却愣住了——咦,这个味道……   他们不过停了一小会儿,西门吹雪已经提着一盒点心出来了。   看到那个盒子上熟悉的绘纹,玉听风终于忍不住道:“所以、所以从给花满楼治眼睛那天开始的点心,都是阿雪你专门给我买的?”   陆小凤茫然脸:……什么点心?   “嗯。”西门吹雪点点头,直接把点心塞进玉听风怀里,淡淡道:“继续走吧。”   说完,袍袖一振,率先往前走去。   玉听风抱住点心盒,开开心心地跟了上去,从背后可以看到檀书的尾巴尖在甩啊甩,显然也高兴了起来。   留下更加茫然的陆小凤:……总觉得西门和小玉儿之间似乎有什么他不知道的小秘密。 第二十九章   有陆小凤在,从金陵到松江府这一路非但不让人觉得疲惫,恰恰相反,玉听风来到掷杯山庄的时候精神头格外足,就连左轻侯请她休息的话都婉言谢绝了,然后直接去给左明珠看病。   左明珠毕竟是女儿家,就算江湖人再不拘小节,闺房也不是陆小凤、西门吹雪这样的人能进的,所以左轻侯便在外堂招呼着二人。   左轻侯喜欢交朋友,陆小凤不但喜欢交朋友,还喜欢天南地北地闯荡,这两个人会成为至交实在是再正常不过了,而西门吹雪虽然比较宅,但是每年出手杀四个不义之人、且从未有过败绩的传闻也让他名声斐然,甚至有人说他是继薛衣人之后最有前途的剑客。   左轻侯与薛衣人是宿敌,所以西门吹雪这个可能取薛衣人天下第一剑客而代之的人,也让他非常感兴趣,若非心中挂念女儿病情,恨不能立刻与他二人把酒言欢。   不过虽然左轻侯态度热络,西门吹雪却始终反应冷淡。看着这有点尴尬的场面,陆小凤只得摸着胡子,关切地问他左明珠到底是怎么回事。   一提爱女,左轻侯再度愁眉苦脸起来,重重地叹了口气,道:“我也不知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明珠她突然就昏迷不醒,不吃不喝,到如今已经有大半月了,再这样下去,我怕她……”   刚说到这里,就听到庄中侍女的声音从门口传来:“玉姑娘,庄主和您的朋友们就在这里面了。”   左轻侯立刻转过头,站起身,直接迎了出去:“小神医,明珠……明珠这病到底是怎么回事?”   玉听风抬头看了眼左轻侯,眉头不自觉地皱了起来。   据陆小凤所说,这位左轻侯虽然已经过了盛年,但因为武功修为不差,丝毫不显老态,而眼前这个——双眼凹陷、脸颊苍白、皱纹深刻、头发花白的人,分明就已经是个垂垂老矣的老人。   可见他为了女儿的病情忧心到了何种地步。而左小姐却……   玉听风没有父母,却有师父和师兄师姐,她知道他们对她有多么疼爱,推己及人,一时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对左轻侯说让你忧心至此的女儿其实并没有病,她不过是在装病。   而左轻侯看着玉听风皱着眉头、沉吟不语的样子,整颗心都要吊起来了,急道:“小神医不说话,莫非明珠、明珠这病当真无药可医?”   玉听风只得道:“左小姐这病究竟如何,不如今晚左庄主亲眼看看吧。”   左轻侯愈发糊涂了:“小神医此言何意?”   然而玉听风已经转过头,对着送她过来的侍女笑道:“侍女姐姐能帮忙拿点吃的吗?我饿啦。”然后转头认真地对左轻侯解释道:“不好好吃饭会长不高的。”   正好陆小凤这会儿从屋里溜达出来,听了这话,伸手跟玉听风比量了一下身高,笑道:“就小玉儿你这个身高,恐怕吃饱了也长不高。”   没想到向来软绵绵的小姑娘突然就炸毛了,蹦起来往陆小凤的额头上扎了一针,忿忿道:“小凤叔叔你好烦!不想看见你三秒钟。”   说完,气鼓鼓地踏着重重的步子,进了屋子里。   陆小凤本想笑,却惊愕地发现,有那么一瞬,身体是动不了的。不过也就几息的时间,很快就恢复正常了。他不由摸了摸方才被金针扎过的地方,若有所思。   而屋子里,西门吹雪轻轻摸了摸玉听风的头,道:“好好吃饭。”   鼓起的脸颊瞬间收了回去,玉听风立刻就开心了:“阿雪你也绝得我会长高是吧?”   西门吹雪:“……”——再怎么不解风情如他,也该知道这个时候是绝对不能实话实说地否定。   其实他只是觉得小姑娘似乎一吃好吃的心情就会变好。   *   吃完饭以后,玉听风先去客房小憩了一会儿,待夜深人静地时候,便出了房门,跟提前约好了的左轻侯轻手轻脚地落在左明珠的房顶上,然后小心翼翼地掀起一片瓦。   房内灯火通明,能够让左轻侯清楚地看到原本该卧床不醒、病入膏肓的好女儿正狼吞虎咽着各色美食,一边吃,还一边说:“你说爹又请来了一个神医?你可打点好了?”   那侍女道:“什么神医,不过是个还没长开的小丫头,连小姐你没生病都没看出来。”   趴在房顶的玉听风磨牙,握紧拳头努力安慰自己——自己就是还小,等再过两年就长开了,她爱说就说吧。   正想着,眼角余光瞥见一旁的左轻侯似乎想要下去,连忙一把拉住他,掩着嘴巴小声问他:“你做什么啦?”   左轻侯牙关紧咬,脸色涨红——他为女儿取名明珠,而她也确实是他的掌上明珠,他疼爱她,她孝顺他,他本还自傲明珠是世间最听话的孩子,结果却被生生打了脸。   可他还是想知道明珠为什么这么做。   玉听风看出他的意思,不由歪了歪头,道:“左庄主可以去问问张神医啊——我听说张简斋前辈也是江南有名的神医,没道理我都能查出左小姐没病,他却查不出来。”   左明珠毕竟是左轻侯疼爱了十八年的女儿,就这样贸然地下去质问她他确实有些舍不得,而张简斋这个外人!   左轻侯直接甩袖,离开了房顶。   玉听风再次往下看了一眼,因为左明珠的武功修为太低,始终未曾发现房顶上多了两个人,仍旧一边吃着饭,一边同侍女开心地聊着天。   想想左轻侯如今的模样,玉听风不由摇摇头,轻轻叹了口气,提起真气,也跟着离开了。   *   等玉听风再次回到正堂的时候,左轻侯正在质问张简斋,西门吹雪和陆小凤也都在——她这么大的动作,这两人自然也都察觉到了。只是当着父亲的面去爬人家姑娘家的房顶这种事做出来实在不好看,两人这才没有跟过去。   此时陆小凤正一副吃惊的样子,就连西门吹雪也露出些微惊诧的神色,玉听风走进去,然后就听张简斋正说着:“……所以左小姐就打算假死,然后再以施小姐的名义借尸还魂复活,这样的话,想来左二爷是没有立场阻止‘施小姐’嫁给薛家大少爷的。”   施小姐、薛大少爷什么的,陆小凤曾经当做八卦故事讲给她听当做消遣,所以这之间的关系她有几分了解——薛家和左家是世仇,薛家和施家则是姻亲,薛家大少爷和施家大小姐订了亲。如今听这位张简斋张神医所说,似乎左小姐也钟情薛家大少爷?   没听到前情,玉听风不由有些疑惑地看了陆小凤一眼。   陆小凤便把这之间的关系再给她解释了一遍——左小姐果然是钟情薛少爷的,只是两家的恩怨注定了两个人不能在一起,正好施家小姐也喜欢上了一个戏子,假死脱身,准备跟那个戏子私奔,而左明珠便借着施小姐的名义复活,嫁给薛少爷。   “所以——”玉听风眨眨眼,“只是为了一个男人,左小姐就这么坑爹?这种忙张前辈您也帮?”   被坑的左轻侯冷冷地看了张简斋一眼——他会为左明珠担心至此,一多半是因为张简斋都说治不好她的病。   张简斋有些尴尬:“我这不是不想眼睁睁地看着这一对风华正好的年轻人成了一对苦命鸳鸯么?”说到这里,张简斋突然正色起来:“左二爷,真的莫怪在下自作主张,实在是左小姐曾明言若是此生不能与薛公子厮守终身,她宁愿去死——这可是一条命啊,我是个大夫,怎么能眼睁睁地看着她去死……”   “所以前辈就要眼睁睁地看着左庄主去死吗?”玉听风非常不解地问道。   这话一出,所有人都愣了一下,陆小凤奇道:“装病不吃不喝的是左小姐,二哥怎么会死?”   玉听风道:“左小姐只是假装不吃不喝而已,左二爷才是真正的食难下咽、夜不能寐——就左庄主这状态,若是听到了左小姐的坏消息,我敢说,他一定撑不住。”   陆小凤转头看看左轻侯,不得不承认玉听风说的很有道理。   张简斋立刻便道:“我也已猜到了这种情况,所以提前备好了护心丹,若真有个万一,也能用内力护住他的心脉,保他不死。”   “可药从来就不是万能的呀。生死难料,有时候死亡可能只是一瞬间的事情。人一旦真的死了,是如论如何都救不回来的。退一步讲,就算左庄主真的被护心丹护住了这条命,可前辈能保证无损左庄主寿元吗?再来说左小姐,养生最重要的便是规律饮食,似左小姐这般折腾自己……或多或少都会影响到健康——都说医者悬壶济世,治病救人,可是张前辈这般行事……”玉听风摇了摇头:“恕晚辈不敢苟同。”   张简斋默然无语——左明珠尚且年轻,还有机会找补回来,可左轻侯……左轻侯年纪已经不小了,此次这般折腾,也不知要少活多少年。   而此时真相大白,左轻侯也未曾舒心多少。就像玉听风说的,不过是为了一个外人、一个男人而已。明珠竟想出这等法子,这是为了能嫁给薛家小子,宁愿不做左明珠、宁愿不要他这个父亲了,怎能让他不伤心——这种伤心,甚至比得知她重病时的伤心还要过。   玉听风实在不忍心看别人难过,便建议道:“左庄主,我觉得左小姐还是很看重您的。”   左轻侯自嘲一笑,哑声道:“小神医莫要安慰我了,明珠到底是什么样的人,我比你们都了解,她是真的不想做我左家女儿,不想要我这个父亲了……”   陆小凤在一旁听着看着,心里也颇觉不是滋味——若说白天刚来的时候左轻侯只是比印象里老了十几岁,如今看着却已是老了几十岁了。   他抱着胳膊靠在桌边,无意识地摸着胡子,忽然笑道:“二哥未免太悲观了。要想知道明珠小姐还要不要您这个父亲很简单——您也病重就好,为左小姐病重。”   “是啦。”玉听风拍了拍手:“左小姐一定会因为担心您、照顾您而不药而愈的。”   左轻侯眉峰一动,显然是有些意动。   玉听风立刻上前推着他回房去卧病在床:“其实您也不算装病……您现在的身体比左小姐的还差,早就该好好休息一下啦~”   看着玉听风和左轻侯慢慢离开,陆小凤心想左轻侯确实是个好父亲,只希望左明珠不要太蠢,把握好机会,修复已经有了裂缝的父女关系。   只是让陆小凤想不到的是,左明珠确实像他希望的那样,并不蠢,但却比他想象得更为狠心。 第三十章   掷杯山庄的庄主左轻侯左二爷也病倒了。   左轻侯的消息可比左明珠重要多了,这个消息很快便在江南一带传开了。   正如他们所预料的,左明珠第三天早上便“父女连心似有感应”般睁开了看起来好像半个多月都没有睁开的眼睛,不药而愈了。   只是让他们想不到的是,左明珠醒来后没几天,便向他们下了逐客令。   左明珠的理由倒也充分。   掷杯山庄暂时没人主持大局,而左明珠本人在江湖上又是出了名的性子温驯,这种情况下不接待外客实在再正常不过了。至于左轻侯的病,相比较玉听风那张稚嫩的脸,左明珠自然更为信任张简斋,她把这位神医留了下来,何愁治不好左轻侯的病。   张简斋的医术没什么好怀疑的,况且左轻侯也不是真的重病,玉听风思忖着她留在这里确实没什么意义。说起来,他们本来就没想住在掷杯山庄的,花家在松江府这边有好几座闲置的私宅,当初他们打算过来的时候,花如令还特意嘱咐过说可以挑个喜欢的过去住着。只不过来到这里以后左轻侯一直盛情挽留,掷杯山庄客房不少,他们这才留了下来。   如今主人既然下了逐客令,他们乐得换到花家私宅,也省得做点什么都要顾忌主人家脸色。   *   本来以玉听风和陆小凤喜欢热闹的性子,他们是想选花家在松江府城镇里的那座去住着,然而在知道花家在郊外的那座庄子是专门用来种药材的之后,玉听风就立刻背叛了跟陆小凤的战友情,毫不犹豫地表示要住郊外,任凭陆小凤如何用城镇里的好吃的或者好玩的诱惑,都不为所动。   相比较而言,西门吹雪本就更喜欢郊外,此时玉听风也选了这里,他自然毫无二话。   二比一,陆小凤只能跟着住进了花家建在郊外的庄子。   进去之后,自有庄中下人给他们安置,玉听风第一件事就是跑去附近的药田看看他们种的药材。   花家家大业大,门路也广,能看出来这些草药的种植方法是有专人指点的,基本上没有什么大问题,玉听风四处看了看,给药农们补充了一些不太被人注意到的细节上的纰漏,以避免损失了药性。   等她转了一圈,回去庄里的时候,发现就这么小半天的时间,庄里竟然有了客人来访。   客人有两位,一位是不苟言笑的黑衣中年人,腰佩长剑,身上带着跟西门吹雪有点相似的凌厉杀气,看着让人有些害怕。而另一位则是个……怎么说呢,他看起来应该是个三十多岁的男人,然而身上却穿着十分幼稚的花花绿绿的衣裳,头顶歪歪扭扭地扎着几个小辫子,辫子上还乱七八糟地插着花,脸上甚至还抹了胭脂,红红紫紫的颜色深浅不一,滑稽又怪异。   听到脚步声,大厅的几个人全都转头看了过来。   对上那位黑衣中年人的目光,玉听风不由下意识地抱紧了怀里的木筐——里面装了半筐的桑葚子,是她离开药田的时候一位大娘送的,然后歪了歪头,先是看了西门吹雪一眼,迟疑地问陆小凤:“这两位是……”   “这两位是薛家庄的大庄主和二庄主,就是隔壁那个庄子。”陆小凤说着,顿了顿,又道:“他们是来找你的……”   听到陆小凤故意把那个“薛”字咬得又重又清晰,还冲自己眨了眨眼,玉听风立刻意会到这两位应该就是跟左小姐有牵扯的那个薛家。这样的话,那个黑衣人应该就是薛衣人,而这个花花绿绿的好像是叫薛笑人。   但是这两个人来找我做什么?   玉听风愣了一下,无意识地重复道:“找我的……”   然后就见薛笑人突然蹦蹦跳跳地来到了她面前,用一种过于天真的语气笑嘻嘻地问道:“哎呀小姐姐,你抱的这个是什么呀?还有你肩膀上的这个小东西又是什么?”   小姐姐?这个人怎么看都比自己大吧?玉听风心里有些疑惑,只是由不得她多想,因为当对方目光移到她肩膀的时候,她感觉站在肩头的檀书似乎突然炸了毛。   她双手抱着木筐,实在腾不出来安抚它,只能偏头看了它一眼,同时顺口回答薛笑人:“这是桑葚子,酸酸甜甜的很好吃——至于这只松鼠,它是我最亲密的小伙伴。”   薛笑人眼睛一亮,又往前迈了两步,热切道:“那宝宝可以摸摸吗?”   檀书也喜欢热闹,不怕生,往常若是有人想要抱抱它,玉听风基本不会拒绝,只是方才檀书的反应有些不对劲,玉听风只能委婉地推辞道:“不好意思,檀书——就是这只松鼠,它有点怕生。”   “没事,玩着玩着就熟了。”薛笑人说着伸手就要去抓檀书。   玉听风从小生活在几乎人人知书达理的万花谷,哪里见过这种——惯称熊孩子——的存在?一时不妨,竟被他一把掐住檀书的脖子,从她肩膀上提了起来。   檀书对于危险有一种近乎本能的预知,早在薛笑人靠过来的时候它就警惕了起来,如今又被他这么直接掐住脖子,它立刻拼命地挣扎起来,尖锐的指甲翻出,毫不留情地往那人手上挠去——   檀书这爪子是用来爬树的,又尖又硬,立刻在薛笑人的手背上抓出几条红痕,把他疼得哇哇直叫,眼泪都淌出来了,跟脸上的胭脂混到一起,糊成一片。   檀书被掐着脖子,玉听风心疼极了,正要借此让对方把檀书放开,却看到了让她怵目惊心的一幕——只见薛笑人一脸恼火地将檀书举了起来,不由分说地往墙上摔去。   就算松鼠平时不怕摔,可薛笑人这一摔明显是带上了内力的!   玉听风吓得脸都白了,连手里的筐子都抓不住,“砰”地掉到了地上。   这一变故不过刹那,西门吹雪本想起身去接住檀书,到底比不上陆小凤本来就是站着的——他身形一旋,快得几乎只剩一道残影。   待他稳住,檀书已经被他稳稳地托在了手里,递给玉听风。   玉听风回过神,接过檀书后,它立刻钻进她怀里,把脑袋埋了进去,怎么都不肯探出头来。   而这时薛笑人却已经举着手小跑到薛衣人身边,揪着他的衣摆哭诉去了:“大哥那小畜生好厉害宝宝被抓得好疼啊呜呜呜呜……你一定要替宝宝报仇!”   陆小凤神色有些复杂——这个薛笑人是个举止思维如同幼儿的傻子,若是就此事追责的话让他有种欺负小孩的感觉,可若是不追究……陆小凤看向玉听风。   玉听风正蹲在地上,柔声哄着檀书,让它出来,她好给看看有没有受伤。   西门吹雪也看着薛笑人,微微皱起眉头。   “笑人,我都看到了。”好在薛衣人不是一味地惯着他,叹息道:“这次是你的错——去给玉神医道歉。”   “我没错!”薛笑人往地上一坐,撒泼打滚:“我就是想摸摸它,可是大哥你看,它都把我挠出血了,呜呜呜真的好疼啊,宝宝要被疼死了……大哥……你一定要帮宝宝把那小畜生打死嘤嘤嘤……”   玉听风哄好檀书,并仔细检查了它一番,确定了它没什么大碍之后,正好听到薛笑人最后这句话。   之前他胡说八道恶人先告状什么玉听风可以当没听到,再加上那会儿更担心檀书,可现在……他没想摔檀书没摔成,还想把檀书打死?   相对封闭的空间大概能让檀书安心一点,玉听风把它放进宽大的袖子里,然后看着薛笑人道:“我生气了。”   薛笑人背对着薛衣人偷偷冲她做了个鬼脸,继续对着薛衣人哭诉。   好,很好。就喜欢这样耿直不认错的人,方便她以恶制恶——   玉听风抿起唇,默默运转内功心法。   繁复的衣摆被墨绿色的真气鼓起,无风自动。   兰摧玉折——水月无间——钟林毓秀——商阳指。   这三个招式都是缓慢对人体造成破坏的,薛笑人武功不算低,所以最开始的三道真气打过去的时候薛笑人完全能够运功抵抗,并没有太在意。   薛衣人也同样只以为玉听风此举不过是耍小孩子脾气,而薛笑人确实错了,被小小地教训一下也没什么不好。   直到最后一道墨色真气席卷而来——玉石俱焚。   薛笑人只觉得仿佛五脏六腑都受到巨震,气血翻涌,“哇”地一声吐出一口血,就势靠到薛衣人腿上:“大哥……宝宝、宝宝浑身疼……”   薛衣人握了握他的手腕,意识到事态严重,神色微变,眼睛盯着玉听风,澎湃的剑意汹涌而出。   而这时,西门吹雪却突然抬手,抚上搁在桌边的乌鞘长剑上。   薛衣人立刻把目光从玉听风身上移开——这位年轻的剑客虽然话不多、动作也少,可存在感极强,身上的剑意和杀气更是不容忽视,所以甫一有动作,便引起他的注意。   察觉到薛衣人的视线,西门吹雪抬头看过去:“你的对手是我。”   但是薛衣人自认并不是来打架的。他正要拒绝,长剑出鞘的清越之声响起——   雪白刺眼的剑芒已逼至眼前。 第三十一章   西门吹雪这一剑在薛衣人眼里尚还带着少许稚嫩,然而无论是从出剑的角度亦或者是速度都十分出彩,就算薛衣人是天下第一剑客,仍旧不得不拔剑以对。   像他们这样世间顶尖的剑客,走的也都是快剑的路子,手中剑一旦出了鞘,就不是那么容易收出来的。   “铛——”   两剑相交,发出铿然铮鸣声,银色的剑光宛如水银泻地,刺得人双目发疼。   不过片刻,两人已经由屋里打至屋外,阳光下剑光愈发璀璨耀眼,金戈之声不绝于耳。   陆小凤看了玉听风一眼,然后忧心忡忡地追了出去。   玉听风狠狠地瞪了薛笑人一眼,然后也跟了出去。   然而让人想不到的是,他们一前一后刚走到门口,原本在地上撒泼打滚的薛笑人却突然发难。   听到背后传来的破空声,陆小凤回过头,刚好看到薛笑人神色狰狞地将剑刺向玉听风。   他这一剑来势汹汹,速度也极快,几乎只能看到一道剑影,将玉听风完全笼于剑光之下。   这人竟有这般高明的剑法!陆小凤心中一惊,正要折身替玉听风挡住这一剑,却见玉听风不慌不忙地反手以一枚金针轻点己身穴道,真气涌动,仿佛一片片绿叶在周身簌簌落下。   势如破竹的剑势一触及这道真气便骤然受阻,变得缓慢而又凝滞。   玉听风略一侧身。   锋利的剑刃擦着她的胳膊而过,割裂袖子,留下一道不深不浅的剑痕。   而陆小凤恰于此时折回她身边,伸出两指准确地夹住薛笑人的剑。   看着从玉听风细白的胳膊上淌下来的血色,陆小凤皱了皱眉,抬眼看向薛笑人。   而此时薛笑人脸上已经不见了惯常天真懵懂的傻笑,取而代之的是一脸的阴沉晦暗。   这人……陆小凤心里滑过一丝异样。   然后就听玉听风冷冷道:“小凤叔叔你放开他,我自己能应付。”   陆小凤正要让她不要逞强,薛笑人已经一脚朝他下身扫过去……陆小凤立刻闪身躲开,手指的力道不经意地一松——   薛笑人借机抽出长剑,再度往玉听风身上刺去。   这次离得近,陆小凤还想故技重施,用灵犀一指截住薛笑人的剑,只是不等他动作,迎面突然抛来一个毛绒绒沉甸甸的小东西——却是玉听风将藏在袖子里的檀书抛了过来。   “小凤叔叔帮我照看一会儿檀书——”玉听风说着,朝薛笑人打出一记太阴指,整个人急速后退,与之拉开了距离。   而在陆小凤看来,玉听风这个急退的身法简直精妙,完全看不出是什么路数。   他抱着檀书,瞟了一眼西门吹雪那边,西门吹雪和薛衣人针锋相对、互不相让——实际上也是无法相让,相反,他们的剑越来越快,也越来越凶险。他在这边担心玉听风,想来西门吹雪那边也不可能不在意,可他却无法过来相护,因为他们两个练的都是杀人的剑,一旦他有了退意,薛衣人的剑便会毫不迟疑地刺穿他的身体。   薛衣人也是同理。   不是不想让,而是不能让。   不管这两人结果如何,他们的战局他都是无法插手的。   陆小凤只能再度把目光落到玉听风身上,随时准备着在她危险的时候出手。   然后他就发现……这边他虽然能插上手,但似乎用不着他插手——玉听风的身法非常玄妙,时而急速后退,时而向前疾冲,或者腾身而起,跃至房顶树颠,左右侧翻、后空翻等等躲避剑锋的手段也被她用的淋漓尽致,薛笑人莫说再次伤到她,便是摸到她的衣摆已是难得,几番追击,剑招已经慢了下来。   这种滑不留手的打架方式,他还以为只有江湖前辈,比如那位姓楚的盗帅,真是难为她一个小姑娘也会用。   然而这只是陆小凤看到的。   在陆小凤看不到的地方——薛笑人的体内,此时已经积攒了好几道横冲直撞的气劲,缓慢却又霸道地冲击着他的经脉脏腑。   再加上他之前已经被玉听风的几道真气打出了内伤。   想到这里,薛笑人心里突然警铃大作。   从开打到现在时间不长,他总共被对方打中了四道气劲,第一道非常疼,也让他忽视了紧随其后的三道气劲——并不疼,但却钻入他的经脉之中,十分难受,就如同……他最开始受伤时的感觉!   想到这里,薛笑人立刻收剑回撤。   然而已经迟了。   玉听风站在房顶上,毫不迟疑地再次甩下一记玉石俱焚——墨色的真气炸开,宛如一条墨龙,席卷而去,冷酷无情地将薛笑人吞噬。   ——方才她在周身散布了一道乱洒青荷气劲,在此气劲影响下,阳明指、兰摧玉折、钟林毓秀无需运功,这给她在躲闪薛笑人的剑的同时准确地把这三道气劲甩进了对方体内。   在体内三道气劲俱存的情况下被爆了玉石,薛笑人第一次还能坚持着过来找玉听风麻烦,如今第二次,他终究坚持不住,再次吐了口血,身子晃了晃,扑倒在地,陷入昏迷。   而另一边,西门吹雪和薛衣人勉强分了一分心神在这边,看到这一幕,就算明知道有危险,薛衣人还是急切地大喊了一声“笑人!”,然后卖了个破绽,趁着西门吹雪刺向他假意暴露的空门之际,提气纵身,要去看看薛笑人如何了。   然而西门吹雪剑术同样精湛,怎么看不出他这是使诈,只当他还有什么后招,将计就计使到半路,手腕一翻,剑锋一转——   长剑透胸而过。   *   场面突然冷了下来。   最后还是玉听风“呀”地叫了一声,疾步冲到西门吹雪身边,先切换了离经易道心法,给薛衣人甩了道“折叶笼花”气劲,护住他岌岌可危的心脉,又仔细看看西门吹雪,发现他没受伤,这才道:“这个、这个薛庄主不是坏人吧?要我救他吗?”   西门吹雪的目光却落在她胳膊上的那道伤口上。   玉听风注意到了,连忙道:“我这点小伤没问题啦——重点是薛庄主,没多少时间了,我再不救他可就真的要死啦。”   “那你便救吧。”陆小凤走过来,“薛庄主确实不是坏人——不过是坏人的那个……”   陆小凤说着的时候,玉听风已经直接跪坐到薛衣人身边,开始为他施针治伤,听陆小凤说到一半,不由问道:“那个薛笑人怎么了?”   “我想他也不是故意想要伤害檀书的。”陆小凤抱着檀书,感觉得到它似乎还有些瑟瑟发抖,苦笑着继续道:“其实薛庄主和薛二庄主今天过来,是想请你给薛二庄主看病的——你应该也能看出来,他穿着滑稽,行为更是有些疯癫,实际上,他确实是个疯子,薛庄主也不知道他怎么就疯了,总是认为自己只有七八岁……七八岁的孩子,总是没有道理可言的。”   玉听风默不作声地给薛衣人治伤。   陆小凤本还以为以小姑娘柔软的性子,应当原谅薛笑人了,正要也把他搬过来,和他大哥一起治伤,却听玉听风笃定道:“我不知道薛庄主为什么认为薛笑人是个疯子——我从一个大夫的专业角度来看,薛笑人的脑子清楚的很,根本没疯。”   经过治疗,薛衣人状况大好,许是太过挂念弟弟,凭着强悍的意志力几乎立刻就恢复了意识,然后正好听到了这句话。   薛衣人心中巨震,内息也变得凝滞了几分,脸色愈发苍白:“你说什么?”   “我说你弟弟没疯,是装的,用不着治——不过现在你不想他死的话,大概该找人给他治伤了。我打出来的重伤,我是不会多此一举去治的。”玉听风说着,站起身,冲因为害怕而躲避到一旁的下人们挥挥手:“几位小哥帮忙把薛庄主和薛二庄主送回去吧。”   下人们找来木板,小心翼翼地把薛家两位兄弟搬走。   玉听风则小心从陆小凤手里接过檀书,轻柔地安抚着它:“好啦,我已经帮你把坏人教训了一遍啦,别怕了啊。”   檀书仍恹恹的,把头埋进了她怀里。   *   本来以为这是就到此为止了,然而将人送去薛家庄的下人们回来之后,其中一人却给他们带来一个不太好的消息。   原来这人回来之后发现心上人做的荷包不见了,一路找回薛家庄,然后就听薛家大少爷在问薛家下人:“前两天让送的药送去掷杯山庄了吗?”   然后那下人十分殷切地说他亲手交给了左小姐。   这人没敢多听,他知道主人家来的这几个客人是刚从掷杯山庄回来的,尤其是玉姑娘刚去掷杯山庄山庄主人看了病,生怕耽搁什么事,这才匆忙汇报了上来。   药?玉听风先是一愣,随后脸色一变,毫不迟疑地甩起大轻功,直往掷杯山庄而去——希望不是她想的那样! 第三十二章   张简斋是江南一带有名的神医,他此时就在掷杯山庄,薛大少爷凭什么觉得他弄来的药比神医更管用?更何况左庄主本就没病,就算左明珠因为太过担心父亲而病急乱投医,张简斋也断不会让她随便乱用药的。   所以这药左明珠怎么也不该收下。   真气在空中荡开墨色绘卷,玉听风一边想着,一边往掷杯山庄赶着,她希望自己是想多了,却又怕事情当真如此,一张脸绷得紧紧的,难得没了笑意。   陆小凤赞了句她这轻功倒是使得漂亮,一边跟着西门吹雪一起追了上去。他自诩轻功好,却仍旧直到掷杯山庄才追上玉听风。   此时玉听风也刚好落在掷杯山庄的前院,正在同张简斋说话:“……前辈今天也要出门?”   张简斋含笑道:“城西有个患了怪症的,我过去看看。小玉儿可有兴趣同去看看?——哎对了,我听左小姐说你们不是离开了吗?”   玉听风打量了一番他的神色,问道:“你知道左明珠收了薛家少爷送给左二爷的药吗?”   “什么薛家少爷送的药?”张简斋先是愣了一下,随后也面色大变:“不可能!”   玉听风正想说没什么不可能的,陆小凤却敏锐地察觉到有什么不对,试探着问道:“为什么不可能?左二哥病重,左小姐忧虑过度,病急乱投医也是可能的。别说薛少爷还是她的心上人,她定然极为信赖,恐怕薛衣人薛庄主送来的药她也敢一试。”   “因为……”两个字脱口而出,张简斋很快就顿住了,而后面露愧色,苦笑道:“左小姐、左小姐已经知晓左二爷并未真正生病,所以怎么可能胡乱用药……”   三双眼睛齐齐地看向张简斋。   张简斋继续苦笑着解释了一番。   左轻侯毕竟是疼爱了左明珠十八年,乍然听说他因为担心自己而病倒,借尸还魂的戏码左明珠便无论如何也演不下去了。她醒来以后,就衣不解带地照顾了左轻侯两天。但是左轻侯一直不醒,张简斋又说他只是忧思过度,这让左明珠心里压力非常大,整个人迅速地瘦了下去——比装病那阵子瘦得都厉害。   张简斋也是上了年纪,心太软,看到这个可以当自己的女儿、甚至孙女的女孩这般消沉,一时不忍心,说漏了嘴,让左明珠基本猜到了左轻侯可能也是在装病。   真病和装病,就算不是专业的大夫,仔细观察是能分辨出来的。   所以左明珠如今应该知道左轻侯只是在装病。而以左明珠和薛少爷的关系,没道理薛少爷不知道。   张简斋背后升起一层冷汗,顾不得背着药箱、还等着他去城西看病的药童,匆忙折回左轻侯院里。   *   “小姐,药熬好了。”   侍女轻声打断了左明珠的沉思。   “啊?”左明珠晃了下神,然后才明白对方说了什么,点了点头,道:“哦——我来吧。”   说着从侍女手里接过药碗,瞥了一眼床上沉睡着的左轻侯,又轻声问道:“张神医呢?可还在府上?”   “奴婢刚刚看到他匆匆忙忙出去了,似乎是外面又有什么病人请他去看看。”   左明珠心头略松,单手端着药碗,一手摆了摆:“你先下去吧。”   见侍女应声退下后,左明珠再度看了眼手里的药碗,清亮的眸子里闪过一丝晦暗,却还是端稳了,一步一步,走向床边。   最初得知父亲因为自己而病倒的时候,她真的有一瞬间觉得自己的天都塌了,什么心上人,什么计划,全都被她抛去脑后,只想着父亲绝对不能有事,否则,她不但失去了这世上最疼爱自己的人,更是相当于亲手害死了父亲。   她在左轻侯身边不眠不休地照顾了好几天,一方面确实是因为担心,另一方面也算是赎罪。   然而左明珠的性子本就有些软弱,原本为她撑起一片天的父亲倒下,她自认只剩下薛斌这一个依靠了,这种情况下,愈发忍不住想要见一见他。   她毕竟是掷杯山庄的主人,要偷偷溜出去见心上人却又不被人察觉,还是很容易的。   被薛斌连日安抚,她的压力和负罪感都减轻了不少,也对薛斌的感情更深了。就在这个时候,她从张简斋那里得知父亲原来已经知道了她之前借尸还魂的计划,父亲如今这个样子,大半是装出来的。   知道这个消息后,左明珠内心十分复杂,忍不住就把这事跟薛斌说了。   她说的时候心里想的更多的还是庆幸父亲并不会真的倒下,而跟薛斌说过以后,注意力却全都放到了另一边——自己恐怕还是不能和薛斌在一起。   不仅如此,薛斌还一直有意无意地跟她说左轻侯的这种行为多么恶劣——左明珠本就不是什么有主见的姑娘,被他这么一说,就立刻被带着跑偏了,觉得父亲已经变了,变得严格,变得不再如过去那般对她千依百顺,更是变得……不再跟她坦诚以待。   情人在耳边的絮絮低语,让她完全忘了最开始明明就是她先对父亲有所隐瞒,只心心念念着她现在还可以趁着父亲“生病”偷跑出来会情郎,等日后父亲病好了,别说嫁,只怕见面都难。   所以才有了现在她手上的这碗药。   情人温柔而又低沉的话语还在耳边回响着——   “别怕,这药只是让左二爷的身体变得虚弱一些而已。以他这个年纪来讲,生个病本就会变得虚弱,他不会怀疑你对他做了什么,只会以为是自己老了。既然老了,便会想着给你找个归宿。左家和薛家之前是宿敌,可若是左二爷老了,雄心壮志消磨殆尽,而我父亲也决不会去为难一个老人。你喜欢我,我喜欢你,两家想要结亲、想要和好,也变得容易了。”   对,只要父亲无力与薛家敌对,就多了和好的可能。而且父亲已经知道了她和薛斌的关系,若是精神抖擞的醒来,肯定不会放过她的。毕竟她的父亲,最喜欢她的乖巧听话。   因为多日未曾休息好,左明珠眼窝深陷,神情疲惫,然而眼睛里却闪烁着极为明亮的光。她慢慢走向床边,极力抑制着内心的激荡,坐到床边,柔声道:“爹爹,女儿喂您喝药——女儿从前没生过病,也没让您忧心过,前阵子倒是把这一辈子的病一场生过了,让您担心了。”   说完,便要上前来扶左轻侯。   左轻侯本是装昏,此时顺势睁开眼。   看到女儿活生生地站在自己床边,尽管早就知道她没事,左轻侯还是有些惊喜,哑着声音,一语双关道:“明珠,你的病好了么?”   左明珠笑了笑:“爹爹,女儿病好了,您也该好了。”   “好好好,我们父女俩都要好起来!”左轻侯眼睛湿润了,拍了拍左明珠的肩膀,示意她把药拿过来。   药碗刚递到唇边,房门突然被人打开——   张简斋一步踏进屋子,冷冷地问道:“谁给开的药?”   左轻侯动作一顿,左明珠却是心里一紧。   左轻侯看着她不自觉搅动的手指,脸色一沉,将药碗放下,看着她。   左明珠默不作声。   这时玉听风也赶过来了。   她嗅了嗅药味,脸色稍缓——还好,没到丧心病狂的地步。   见左明珠一直不吭声,左轻侯面色阴沉把脸转向张简斋:“张神医,这药……”   张简斋重重地叹了口气:“……这药不算毒,只是待喝下后,二爷的身体怕是再也不能好彻底了。”   左轻侯豁然转头看向左明珠。   左明珠眼里闪过一丝慌乱,流着眼泪张了张嘴想解释什么,却又觉得不管说什么都很无力。   左轻侯也叹了口气,突然端起那碗药,一饮而尽。   左明珠怔怔地看着他。   待喝完,左轻侯将药碗重重地往地上一砸,抬手一指门外:“从今以后,就当我左轻侯从来没有你这个女儿——你走吧!”   左明珠有些慌乱地道:“我……”   左轻侯却看都不看她,直接喊人把她带出去,然后对张简斋和玉听风自嘲一笑,道:“让二位看笑话了。”   玉听风却一点也笑不出来。她完全不懂左明珠怎么会干出这种事情来。唯一能做的,就是上前为左轻侯把了把脉,又扎了几针。   虽然没办法全然消除那碗药的影响,能改善一分算一分吧。   *   玉听风给左轻侯留下了一套调理身体的方法,很快就和西门吹雪、陆小凤他们离开了松江府。   这一次松江府之行所遭遇的一切对于玉听风来说实在糟糕透了。   左家父女反目,檀书也受到了极大的惊吓。   大概最大的收获,是西门吹雪的名气突然变得炙手可热起来——他当时重伤了薛衣人,隐隐有取其“天下第一剑”的名头而代之的趋势,一离开松江府,便遇到了不少前来挑战的人。   西门吹雪过去从不把这些人放在眼里,但是后来他发现每当他跟人比试的时候,小姑娘都会紧张得忘了之前遇到的不快,索性便应下了全部挑战。   所以当一路回到花家的时候,玉听风已经基本把这段不快的经历忘得差不多了,而等见到了微笑着欢迎他们回来的花满楼时,她的心情更是瞬间好了起来。   后来——年底的时候,陆小凤转告她说左轻侯如今收养了一个小姑娘当孙女,时不时有两三好友上门拜访,如今生活也算顺遂,玉听风最后的一点心结也算了了。   不过还有一些事情陆小凤没有说,是没有必要,也是不想让这些糟心事烦到玉听风——   左明珠离开掷杯山庄后便跟着薛斌去了薛家庄,两人草草成了亲。然而左明珠预想中的美好生活却没有到来。薛斌并不是专情之人,他喜欢左明珠,对于自己凑上来的美人却也来者不拒,左明珠为此闹过多次,一次两次薛斌还能耐着性子哄她,待次数多了,兴许还要加上已经把人吃到嘴了,薛斌便对左明珠不耐烦起来。他最开始还因为左轻侯而有些忌惮,待发现左轻侯是真的不管这个女儿之后,连最后一丝脸面也不要了。   至于薛衣人……暂且不说公公不好插手儿子儿媳妇之间的事,单说他被西门吹雪刺了一剑,就算及时得到玉听风治疗,又经过温养,身体素质也还是变得大不如从前,他对左家虽然没有过去那般的敌意,却也称不上喜欢,自然不会去维护她。   闹过几次后,左明珠终于发现了这点,内心既悔又愧,与薛斌终成一对怨偶。   再后来,楚留香为调查神秘的刺客组织而来到松江府,竟查出薛笑人便是那刺客组织头目。薛笑人无颜面对兄长,自杀身亡,薛衣人刺激过度,本就受到损伤的身体越发羸弱了起来。而就在这个时候,薛府下人在薛家的一处房子里发现了薛斌的尸体,凶手未知,只不过从现场留下的迹象看来,似乎是牡丹花下死。   独子惨死,白发人送黑发人,薛衣人益发病重起来。   曾经的天下第一剑,待握不住手里的那把剑,也不过是渐渐被新人取代,被这个江湖遗忘。加之子孙不肖,薛家庄渐渐败落下来。   薛斌的死法让左明珠怄了很久,她正年轻,不是没想过改嫁,然而几乎所有人都知道她为了嫁给薛斌,忤逆父亲,整个松江府、甚至江南,但凡模样周正、家庭正常的男子都没人敢娶她。至于敢娶的那些,左小姐……哦应该说是薛少奶奶还不愿意嫁呢,她也只能守着日渐萧条的薛家大宅,在无尽的愧疚和寂寞中度过后半生。   *   不过这些后续玉听风现在无法预知,等将来发生了陆小凤也不会告诉她,让她以为这勉强算是个皆大欢喜的故事就好。   她现在比较感兴趣的是——   “诶?卧云楼的肉粽?真的那么好吃吗?——阿雪,我们就在江南再停留一阵子吧,等回京的时候给无情大捕头和苏楼主带好吃的肉粽呀~”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是真粗长了_(:зゝ∠)_ 要稍微开个新地图了……没想到左明珠这里会写这么长Orz 话说这里设定的薛斌的死因挺冤的。 好久没看了其实我也有点记不清剧情了,就是记得有个妹子,以为是薛斌害死了自己的姐姐,然后就色诱他想要杀了他,而薛斌也确实被诱惑了,两个人差点就滚到一起了。 而那个时候,左明珠好像还在家里想要向她父亲证明她是施家小姐 不过临门一脚的时候好像是被楚留香破坏了,最后这个妹子便宜了楚留香[doge] 说到这里我就想吐槽,古龙大大家的妹子真的好豪放啊,这哪是什么感情线啊,明明就是约♂炮,楚留香把妹子睡完后还在纠结怎么跟妹子说我其实就是来白嫖的。妹子反倒先表示这一晚上足够了,以后大家一拍两散,桥归桥路归路,谁都不用负责。 卧槽这么“懂事”还长腿细腰大胸颜正的小姐姐我也想睡啊! 顺便一提,那个妹子的姐姐不是薛斌害死的,跟薛斌的书童有关系,但也不是害死的,忘了具体咋回事,反正不是误会就是阴差阳错吧,不太记得也懒得去翻了_(:зゝ∠)_ 第三十三章   卧云楼的肉粽整个江湖都有名,但是掌柜的脾气怪,每天的数量也有限,售完即止,如果跟掌柜的没点交情,花再多的钱都未必买得到。   恰好,这卧云楼的掌柜也是陆小凤的朋友。   据说这位掌柜的五月初的时候就开始做粽子了,所以玉听风他们四月底的时候就来到了卧云楼。   卧云楼是家酒楼,平日便生意兴隆、客似云来,如今临近端午之际,慕名而来的老饕们更是把楼前的大街挤得水泄不通。   陆小凤索性让玉听风和西门吹雪先在街头等着,他直接轻功飞进去找店掌柜。   吵闹的环境和复杂的气味让西门吹雪不自觉地皱了皱眉,正要往后退一步,衣摆突然一坠。   他垂下眼睛,只见玉听风不自觉地再度抓住了他的衣摆,踮着脚尖,四外看了看,口中嘀咕道:“这里人好多,我们先找个地方坐坐……”   话说到一半突然停了下来,玉听风微微皱起眉头,紧盯着人群某处。   西门吹雪循着她的视线看过去,却没发现什么异样,正转过头待要细问,人群突然爆发出一声尖叫。   西门吹雪再度看过去——人群突然四处散开,露出中间一个抱着脑袋在地上翻滚的大汉。   玉听风松开他的衣摆,脸色略有些凝重地走了过去。   那大汉明显也是混江湖的,手上有两把功夫,西门吹雪正要拦她,突然想到什么,微不可查地摇了摇头,跟上了她。   人群本就有些混乱,玉听风又是逆人流而行,差点撞到好几个人。那些人本都有些烦躁地想要骂她,却在转头看到她的模样的时候熄了火气,甚至略有些拘束地让了路。   见此情景,西门吹雪握紧了剑柄的手慢慢松开。   那个在地翻滚的大汉大概也是带着朋友来的,在大部分人都在往四外跑的时候,也有几个人担心地想要上前扶住他……只是那汉子太过痛苦,根本没人拉的住他,算都被他狂躁地甩开了。   *   发现有人靠近,这几个人正要回头赶人,却见过来的是个衣着考究、面容白皙的小姑娘,她肩膀上站着个人模人样的胖松鼠,后头跟了个一身白衣的清冷剑客,虽然这两个人气质不一,却都生了一副好相貌。   而对于长得好看的人,大部分人都会比较宽容的,这几个人也是。   互相对视了一眼,其中一人站了出来,和和气气道:“两位还是请避让一下吧,我们帮主旧疾发作,莫要伤到你们……”   “让我看看。”玉听风打断他发作话,抬手将他推到一旁,然后往那个不停翻滚的汉子身上飞了两根金针。   大汉慢慢停止滚动挣扎。   玉听风蹲下身子,一边给对方把脉,一边问:“他是犯了什么旧疾?”   有人一看自己老大突然一动不动了,立刻就要冲上来打架,幸好旁边有机灵的,一把拉住他,然后仔细打量了一番玉听风,目光在胖胖身上停留了片刻,最后落到西门吹雪,迟疑道:“阁下莫非就是新晋的‘天下第一剑客’、万梅山庄西门庄主?”等他看到西门吹雪点过头后,立刻眼前一亮,目光灼灼地看着玉听风:“那姑娘岂非就是最近江湖上盛赞的玉神医?”   救人如救火,这种时候玉听风并没有心思与这些人客套,正要再问一遍有什么旧疾,这人突然跪下给玉听风磕了个头:“还请玉神医想想办法,为我天河帮帮主解了体内的三尸脑神丹之毒。”   三尸脑神丹?西门吹雪不由皱起眉。   玉听风却是疑惑地一歪头——那是什么?   *   陆小凤跟卧云楼掌柜打好招呼回来找西门吹雪和玉听风的时候才知道两人去了天河帮的临时下榻处。他寻过去的时候,玉听风正在施针为天河帮的帮主解毒。   听到“三尸脑神丹”这个名字,陆小凤有些诧异:“哎这不是……”   “嗯。”西门吹雪点点头。   “你也太冷静了。我说这可是日月教教主用来控制手下的毒药啊,你就这样任由小玉儿给解了,不怕东方不败找上门?”   陆小凤的话音刚落,病房门也恰好被打开。   玉听风从房里走出来,轻松的表情多了几分担忧,眨眨眼,问陆小凤:“诶……我是不是惹上了什么麻烦?”   ——日月教她之前就听陆小凤说过了,是与西方罗刹教并列的武林两大魔教之一。据说这两个教派的教众们大多行事邪诡,不拘手段,只看结果,而教主也都是冷酷无情、不择手段之辈,罗刹教因地处西域,又被称为西方魔教,而日月教地处中原,惯称魔教。所以如果这三尸脑神丹是日月教教主东方不败用来控制教众的东西,它却给解了,那东方教主肯定不会放过她呀。   她并不为救人后悔,也不怕东方不败找自己麻烦,只担心会不会牵连到朋友们。   但是陆小凤是出了名的不怕被朋友们牵连——或者说等几年后,他是出了名的容易被朋友们坑,所以他摸了摸胡子,道:“反正我本来麻烦就不少,不差这一个。”   西门吹雪也摇了摇头,道:“并没有麻烦。”   玉听风略微松了口气。   陆小凤立刻转头盯着西门吹雪看:什么叫没有麻烦?你这样不是安慰,是在误导小姑娘放松戒备好么!   西门吹雪却并没有搭理他,毕竟——有那位在,这无论如何也称不上麻烦。   不过必要的警示还是要有的。   等玉听风被陆小凤说的肉粽子勾得美滋滋地跟着他绕了小路去卧云楼后门的时候,西门吹雪则拎了剑,进了天河帮帮主的房间。   他身上的剑意和杀气本就强势,此时又带了几分警告意味,几个天河帮的帮众全都警惕了起来,微微挪动身形,将帮主紧紧护住。   然而他们自以为这么多人已经将帮主护得滴水不漏万无一失,可当西门吹雪拔剑的时候,他们才意识到什么是真正的绝望和徒劳——剑一出鞘,他们甚至都看不清那柄剑的模样,只看到白练一般的剑光晃过,西门吹雪的剑尖已经点中了帮主的脖颈,只要再多一分力,侥幸被从鬼门关拉回来的帮主便仍要继续去黄泉路报道了。   西门吹雪还剑入鞘,直接从窗口跳下追上陆小凤二人,临走之时留下一句话——   “今日之事最好能死在你们肚子里。”   *   米是上等的白糯米,莹白如玉,米香浓郁,肉是精选的猪后腿,结实筋道,却又不柴不渣,以新鲜的粽叶包裹成三角形,放入锅中蒸煮。待煮熟以后,肉的油渗入米内,颜色红亮,混合着粽叶的清香,鲜香美味,色香味俱全。   卧云楼的粽子果然名不虚传,向来一顿饭吃不了一两饭的玉听风胃口大开,难得不顾师门养生训戒,硕大的一个肉粽,吃了整整一只,小肚子都要鼓起来了。和檀书一起摊在椅子上走不动路的模样再次完美地阐述了什么叫物似主人形。   看到玉听风这样,在外鲜少沾荤腥的西门吹雪都忍不住也吃了两个,更别说陆小凤了,就连过来陪客的卧云楼掌柜都跟着吃了一个——他虽然做得天底下最好吃的肉粽,却从来不吃自己做的肉粽。   玉听风三人在卧云楼待了两天,虽然明知道糯米不易克化,她还是忍不住吃了几乎整整两天的粽子。   其实也不能怪她嘴馋,万花谷每年基本只做白粽子,她还是第一次吃到这么多花样粽子,什么小枣花生豆沙鲜肉八宝火腿蛋黄,几乎没有什么不能往里加的,实在是太好吃了!   临走的时候,玉听风扒着手指打包了好几份肉粽——花满楼家要找人去送一点、京城的户部侍郎花五家、诸葛神侯府、金风细雨楼还有西门吹雪家,万梅山庄也要送一份……扒拉到这里,玉听风仰头问道:“对了阿雪,你知道那个跟我一样也姓玉的叔叔是住在哪里吗?这么好吃的粽子我想也给他带一份。”   坐在院子里看着她忙的西门吹雪本来想说那种人你没必要惦记,话到嘴边却突然改了口:“不用忙,他不喜欢吃咸粽子。”   “哦。”玉听风仔细想了想,这里好像大部分都是咸粽子哦,既然玉叔叔不喜欢,那就不给他送了吧。   玉听风立刻又继续欢欢喜喜地忙碌去了。   临出发的时候,玉听风发现陆小凤也打包带了不少粽子,却没有肉粽:“诶呀,小凤叔叔这是给谁带的粽子吗?为什么不带肉粽?不是说肉粽最好吃?”   陆小凤不答反问:“粽子好吃吗?吃得开心吗?”   玉听风高兴道:“好吃!开心!”   “那咱们再去找个好吃的开心开心。”陆小凤笑着卖了个关子:“这粽子算作谢礼,不拿肉粽是因为这次的掌勺不能吃肉。” 作者有话要说:   玉罗刹【掀桌】:……谁说劳资不吃咸粽子的?!! 西门吹雪【冷漠】:谁关心你的口味。 第三十四章   陆小凤带玉听风去的地方是河南少林寺。   “……苦瓜大师的素斋可是江湖一绝。”   陆小凤是这样说的。   陆小凤强推的肉粽子让人非常满意,所以在离开卧云楼后,玉听风就开始对苦瓜大师的素斋满怀期待起来。   苦瓜大师跟少林方丈同辈,因为性情洒脱,不愿受拘束,便在少寺山后山找了一处,单独开辟成院落充作禅房,陆小凤便直接带着他们去了少寺山后山。   苦瓜大师确实跟陆小凤交情不浅,收到山下弟子们的通知后,早早便站在禅院门口,笑呵呵地欢道:“陆小凤啊,你这可都大半年没来我这里了,可是又遇上了什么红颜知己……咦?这两位是——”   他的目光最先落在西门吹雪身上。这位身上的杀气太重,他毕竟修佛之人,对这等气息最为敏感。待看到他这身标志性的白衣和乌鞘长剑、再联系一下他的年纪,又是跟陆小凤一起来的,除了西门吹雪不作他想。   佛祖讲求好生之德,佛经中也明确禁止杀生,故而佛门重地向来不欢迎杀气煞气重的人。不过少林寺并非是一般的寺庙——苦瓜大师身为少林武僧,却并不拘泥于此,也信奉着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的道理,并不介意以杀止杀。   世人皆知西门吹雪杀的都是该杀之人,所以他对西门吹雪并没有什么恶感,双手合十打了个稽首:“阿弥陀佛,这位便是西门施主吧?那这位——”   苦瓜大师又看向玉听风,眉峰微微一挑。   见苦瓜大师面无异色,玉听风微微松了口气。   ——其实他们之前在山底下的时候,西门吹雪曾经想要自己留在山下,让玉听风随陆小凤上山。但是玉听风怎么可能同意这个,便表示他不上去,她也不上去,至于好吃的让陆小凤吃够了给她打包带下山。可这也不好。苦瓜大师毕竟不是厨子,因为做饭好吃,请朋友来作客正常,但人不去,却让打包带下来什么的就有些过了。   好在陆小凤表示苦瓜大师可能不在意,西门吹雪这才一起上了山。   不过直到看到苦瓜大师的态度,玉听风才真正放下心来,眉眼弯弯地笑了笑,然后有模有样地也向苦瓜大师稽首:“大师好,我叫玉听风。”而后还摸了摸肩膀上的檀书,帮忙介绍道:“这位是檀书——檀书向大师问好。”   檀书歪头打量了他一会儿,然后“吱”地一声,作了个揖。   而苦瓜大师却是看着他们微微一怔——看到有姑娘与陆小凤同来,他最开始还以为这是对方新近结识的红颜知己,正要打趣一番,却恰好发现她似乎年纪尚幼,于是便迟疑了一下。   幸好迟疑了这一下。   苦瓜大师再次稽首道:“原来施主是新近声名鹊起的玉神医,久仰久仰。”   寒暄过后,几人说说笑笑走了进去——这是一座小巧又别致的禅院,院中绿树成荫,香烟袅袅,淡淡的檀香味似有若无地飘过鼻端。院中基本没什么少林弟子,一片静谧,所以坐在院中石桌前,正在对弈的两个人就格外显眼了。   听到脚步声,这两人一齐抬头看过来。   陆小凤眼前一亮,快步走上前,惊喜道:“香帅前辈、木道长你们也在啊?”   ——这两个人自然就是“踏月留香”盗帅楚留香和自称下棋第一、喝酒第二、使剑第三的武当派长老木道人。   楚留香和陆小凤是朋友,不过楚留香年长,成名也已日久,算是陆小凤前辈,之前还曾经让他帮忙查过一些案子的线索,来往虽然并不频繁,交情却是不错,此次能在苦瓜大师的禅院相遇,也实属意外。   木道人看着陆小凤,笑道:“原来是你这只陆小鸡要来,我就说有什么客人值得大师扫榻相迎。”   楚留香也含笑道:“其实若是陆小凤的话,扫榻也许不是必要的——苦瓜大师必须要做的,大概是刷锅了。”   苦瓜大师摇头道:“莫说陆小凤,就是香帅你不也是想吃老衲做的素斋才来的么?”   楚留香不由摸了摸鼻子。   “罢了罢了,在座各位人人都有一手绝活,我这老秃子也唯独这厨艺上的本事拿得出手了。”苦瓜大师说着,摆手往后厨方向而去。   这时陆小凤也有机会向玉听风和西门吹雪介绍楚留香和木道人了。   西门吹雪向来不会主动与人结交,彼此认识过后,便坐到一旁闭目养神了。   倒是玉听风坐在一旁,饶有兴致的问东问西。   相比起楚留香,她似乎更喜欢木道人一点,大部分时候都是同木道人说话,还兴致勃勃地想要同木道人手谈一局。   楚留香闻言,立刻体贴地让出位置。   玉听风有礼貌地向他道了声谢。   楚留香想要正要坐到旁边,就察觉到两道戏谑的目光,抬头看了一眼,不是木道人和陆小凤,还能是谁?   楚留香不自觉地又摸了摸鼻子,看了一眼玉听风——他总觉得自己似乎是被这个小姑娘讨厌了呢。   说起来,楚留香长相风流潇洒,举止有度,谈吐有趣,是个极有魅力的男人,在女人面前向来是无往而不利的——不管那个女人有多老或者多小。   而玉听风却对他无甚好感,实在让他有种奇特的感觉。   这时陆小凤坐到他身边:“香帅可听说了掷杯山庄的事?”   楚留香一怔:“左二哥怎么了?”——他刚查完画眉鸟的案子回到中原,好多事情都还尚未打听。   陆小凤轻叹了一口气,把之前在松江府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   听完之后,楚留香沉默了一会儿,叹了口气,站起身:“苦瓜大师这斋菜我这次怕是无缘品尝了,陆小凤你一会儿要替我多吃点——我去看看二哥。”   说完,纵身使出绝顶的轻功,转瞬便下了山。   木道人敢自称下棋天下第一,棋艺自然是非同凡响的,玉听风虽然出身万花谷,琴棋书画诗酒花无一不通,到底也只是通窍而已,若论精通,还是要提医术,所以木道人一边同她下着棋,一边还能分心同陆小凤聊天:“香帅怎么走了?”   陆小凤轻描淡写道:“他去掷杯山庄了。”   掷杯山庄的事情木道人自然也知晓,目光一闪,突然想起薛衣人被西门吹雪击败的事情。   他说自己使剑第三,而在剑术上第一个压制他的人便是薛衣人。虽说三个方面分别是第一、第二、第三这样的名头挺有趣,但毕竟武无第二,他未尝不曾想过自己有朝一日能够打败薛衣人,傲然地说出自己使剑第一这样的话来。   就算不能打败薛衣人,他大概也能熬死薛衣人,熬死峨眉派的独孤掌门,成为第一剑。   只是没想到,这天下第一剑,竟然先被西门吹雪这个比他年轻很多很多的年轻人打败了。   木道人手里捏着黑子,转了转眼睛,看向西门吹雪。   西门吹雪慢慢睁开眼,目光落在他的剑上,耿直道:“你不是我的对手。”   ——就算他打伤了薛衣人、得到天下第一剑的名头乃是取巧,但仍旧比木道人技高一筹。   木道人脸上闪过一丝尴尬之色,又很快敛去,故作豪放地大笑道:“哈哈,老道虽未见过西门庄主的剑法,不过能击败薛前辈——果真是英雄出少年!”   玉听风正好舒展开眉头,在棋盘上落下一枚白子,笑道:“虽然道长你剑法比不上阿雪,可是不管是下棋还是喝酒,都比阿雪厉害多啦。”   “说的也是,哈哈。”木道人收回看向西门吹雪的目光,继续同玉听风下棋,心里却是暗恨不已——下棋喝酒这点本事算得了什么!就算下棋第一,也不过是江湖人大多不钻研这一道、而他又只能用这种法子消磨时光罢了。说到底,他这辈子永远都要被人压在头上。   玉听风摩挲着手中沁凉光滑的白子,瞧了木道人一眼——这个道长虽然还在笑,可是明显心情变得不好了,只是因为剑法比不上阿雪吗?   *   临近傍晚的时候,禅院里仅有的两个小沙弥过来请几位沐浴斋戒。   这个习惯他们都是知道的,很快就去沐浴了。   结果等换了衣服去往禅房吃饭的时候,却发现陆小凤已经在吃着了——他还是穿着旧衣服,显然根本就没去沐浴。   木道人叹了口气:“大师果然最偏心陆小凤。”   玉听风刚要也跟着谴责陆小凤一番,就听陆小凤嘿嘿一笑,手中筷子仍旧挥舞如风:“小玉儿再不来吃,可就被我吃光了。”   玉听风连忙入了席,拿起筷子开始跟陆小凤抢食。   西门吹雪紧随其后,没人接话,木道人只得闭了嘴,也坐到桌前。   而这个时候陆小凤已经吃得差不多了,便把檀书从玉听风身边抱过来,专门夹菜喂它吃,一边喂着,一边同苦瓜大师聊天:“对了大师,最近金九龄可曾来过这里?”   苦瓜大师原本正笑眯眯地看着他们为了他的斋菜而狼吞虎咽的样子,听到这话,脸上闪过一丝晦暗,摇了摇头:“未曾。你也知道师弟他自从加入六扇门后就……唉,一言难尽。”   说至此,木道人不由插口道:“前阵子京城‘发梦’二党被陷害算计,温党党魁之子被虐杀,听说大师的师弟也曾参与其中?”   苦瓜大师脸上晦涩愈重。   陆小凤虽然这大半年一直待在江南,却也听说了京城之事,顿了顿才安慰道:“你也莫要太忧心,毕竟是六扇门,上至朱老总,下至任劳任怨,莫不是心狠手辣、残忍无情之辈,他为了前途,会变得如此也不为过——我相信他心底里定然还存有一分良知。”   苦瓜大师摇了摇头:“可六扇门也有‘捕神’刘独峰那样的人物,以他的才能,又何必——终归是他自己……唉,不说这些了。我身无长处,唯独自傲于这手厨艺,你们既然来吃,就要吃得开心才是。”   陆小凤微微一笑:“大师放心,有人吃得很开心。”   苦瓜大师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便见玉听风果然吃得一脸满足幸福的模样。   看到他看过去,还冲他眨眨眼:“大师做的斋菜果然好好吃呀!”   小姑娘笑靥甜甜的模样太治愈,苦瓜大师心里的苦涩顿时消去大半,心想师弟也是大人了,脑子不笨,城府也深,不管做出什么选择,都是经过深思熟虑的,自己不过是师兄,实在不该过多干涉他的决定,便暂且放下此事,对玉听风微微一笑:“若是喜欢,以后想吃便来就好。”   西门吹雪仍旧不疾不徐地下着筷子,神色未动,陆小凤也是笑容满面地看着这一切,仿佛这句话说得多么理所当然,也只有木道人一怔——苦瓜大师斋菜做得一绝,然而却并不是所有人都能让他愿意下厨。多少人想要苦瓜大师的这句承诺,如今却给了一个小姑娘,只怕还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姑娘。   果然,玉听风丝毫没意识到这句话多么难得,迅速地咽下一口素鸭子,笑眯眯道:“好呀。那以后大师若要给什么人治病,来找我就好。” 第三十五章   接下来陆小凤和苦瓜大师又聊了些别的。比如说楚留香这次来,其实不光是来吃他的斋菜的,也是为了祭奠一番无花。   玉听风这会儿也吃的差不多了,便有些好奇地问了问无花是谁。   无花是苦瓜大师的师侄,也做得一手好菜,更是弹得一手好琴,比苦瓜大师更为年轻,也更为有名气,在发生那些事情之前,可谓是个十全十美的妙人,故而江湖人称妙僧无花。   他本有着无可限量的前途,奈何入了歧途,欺师杀弟,威武林所不齿,如今想来,颇令人感慨唏嘘。   尽管陆小凤考虑到玉听风的年纪和性子,特意把无花的故事和谐了一番才讲出来,小姑娘听完仍旧非常难以置信地睁大了眼睛:“嗳呀这个人好坏啊?那他现在怎么样了?”   后续大沙漠的事情苦瓜大师刚听楚留香说了,便一道转述了出来。   “已经死了啊。”玉听风放心地点了点头,然后又一捧脸:“不过那个叫中原一点红的和那个叫曲无容的听起来人很好呀……”说着,双手合十,“希望这对有情人能终成眷属~”   这时陆小凤倒是想起个问题,略一挑眉:“说起来,小玉儿你好像不太喜欢香帅前辈?”   玉听风鼓了鼓脸颊:“我是不喜欢小偷——什么侠盗雅贼,名声再好,说到底不都是偷别人东西的吗?”   陆小凤不期然想到了自己的另一位至交好友,不由帮忙辩白了一句:“还是不一样的。香帅前辈偷东西从来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接济穷人。”   “因为有钱就要被偷,哪里有这样的道理?有钱人家的钱也是辛辛苦苦赚的啊。至于你之前说楚留香偷的不一定是值钱的东西,可有时候值不值钱并不是由价值决定的。也许有些东西对香帅来说算不了什么,可对于主人来说却可能是比命还要紧的东西——大家只关心除了风头的香帅,又有谁关心过那些被偷了东西的人家最后是什么下场。”玉听风说着,突然转了转眼睛,笑道:“对了,我师父曾经说过,习惯偷盗有时候也是一种病,是可以治的,下次若是再见到楚香帅,我给他看看。”   陆小凤:“……”   ——啊绝对不能让小玉儿认识猴精!不过话又说回来,偷盗真的是一种病吗?备不住……备不住猴精这偷东西的毛病还真的能给治好呢?   *   苦瓜大师这里毕竟是禅院,女子留宿多有不便,三人吃过素斋之后也没多留,跟苦瓜大师、木道人告辞之后,便直接下了山。   三人刚在在山下找了处干净的客栈歇下,便突然有信使给陆小凤送了封信——原来是“妙手老板”朱停最近刚弄出来个精巧好玩的小玩意儿,请他过去看看。   陆小凤生性跳脱,并不是很喜欢京城那种暗流涌动的地方,更别说他作为一个有能力的人,总是少不了各大势力来他这里挖墙脚,他自由自在惯了,对于加入某个势力什么的向来是敬谢不敏,只是应付起来实在麻烦的很。本来他是想着左右无事,去一次京城也无妨,如今朱停来了信,他自然是更乐意去看看他又搞出什么小玩意儿了。   于是第二天一早,陆小凤便和西门吹雪、玉听风告辞,分道扬镳了。   没了陆小凤在旁介绍着一路的风土人情江湖故事,玉听风心里就不由杂七杂八地想了很多——算算时间,她这一趟离开了足足有四个月,不知道无情大捕头的复健进行得如何了,苏梦枕的身体应该养得差不多,可以进行下一阶段的治疗……   想到苏梦枕,就想起他那身令人揪心的病。河南距离京城已经很近了,玉听风骑在马上,不自觉就加快了速度,反正西门吹雪是一定能跟上的。   于是不过一天的时间,两人便出了河南,进入了河北地界。   看到高耸宏伟的城门,玉听风踩着马镫下了马,正要牵着马查证进城,便突然发出“嘶”地一声,两条腿一软,险些扑倒在地。   檀书身形一晃,直接从她肩膀上滚了下去——好在位置不高,它甩甩尾巴,打了个滚,很快就爬起来,站在玉听风对面奇怪地看着。   西门吹雪眼角余光正好瞥见这一幕,连忙绕过来把人扶起:“怎么了?”   玉听风搭着西门吹雪的手站起来,试探着往前迈了一步感受了一下,立刻又疼得抽了口冷气:“……好像骑太快,磨破皮了。”   西门吹雪被她没头没脑的一句话弄得一愣,下意识地问了句“哪里?”,待问出口后才发觉不对,不自觉地扫了一眼她大腿的位置,又匆忙移开,抿了抿唇,再次开口:“疼?”   “很疼QAQ”玉听风泪眼汪汪地看着西门吹雪——其实她虽然身体娇弱,但并不娇气,只是此时疼是真疼,一有人关心,眼泪就控制不住地涌了上来。   西门吹雪抬头看了看四周,再次抿了抿唇,突然单手一揽她的腰,直接将她抱了起来。   “呀!”身子突然腾空,玉听风惊叫了一声,害怕地伸手一抓,直接抱住了西门吹雪的脖子——脸颊相贴,一凉一软,对比鲜明,却是一触即分。   西门吹雪动作顿了一下,转手便把她放到马背上侧坐:“疼就别走了。”   “嗯。”玉听风脸有些红,低低地应了一声,两只手牢牢地抓着马鞍,目光垂下,正好落在西门吹雪抓着缰绳的手上。   西门吹雪将两匹马的缰绳合到一起,牵着慢慢往前走。   这时突然听玉听风道:“阿雪,你过来一点。”   西门吹雪不明所以,放缓了步子,刚保持两人平行的状态,脸颊上便传来温热而又绵软的触觉——是玉听风突然伸手摸了摸他的脸。   西门吹雪第一次在面对这种程度的肢体接触而没有下意识地避开,只是抬眼给了玉听风一个疑惑的眼神。   原本因为疼而蓄起的泪水仿佛被太阳蒸干了一般彻底消失不见,小姑娘扬起惯常乖巧灿烂的笑脸:“原来阿雪的脸也是软的呀——跟看起来的感觉完全不一样。”   西门吹雪蓦地停下脚步。   两匹马被他手里的缰绳一扯,也随之停了下来。   玉听风尚未察觉,还在犹自说着:“……不过跟看起来一样,阿雪你的脸也有点凉,跟你的手一样——唔。”   玉听风捂着刚被戳过的脸颊,瞪大了眼睛,熟悉的凉意残留其上。   西门吹雪收回手,微微挑起嘴角,悠悠道:“果然跟看起来一样软。”   *   进了城,找好客栈,西门吹雪直接把玉听风抱进了客房。   其实玉听风本来想自己走进去的,毕竟客栈门口和客房的距离并不算太远,她刚开始下马走的时候也还好,但是等开始走楼梯的时候立刻就疼得差点飙泪。   不得已之下,最后还是西门吹雪把她抱了上去。   所以长这么大了还要被人抱着,真的很难为情啊。听着客栈里人来人往的嘈杂声,玉听风整张脸都要烧着了,鸵鸟般把脸埋进西门吹雪颈间。   这么一来,搞得檀书都没地儿站了。   然后它果断爬到西门吹雪头顶上,一脸高贵冷艳地俯视着四周——哼,鱼唇的人类!   *   把玉听风放到床上,看着对方因为羞窘而染上绯红的脸颊和紧闭的双眸,西门吹雪心里突然升起一种“有趣”的感觉,甚至故意在房里多停留了一会儿,多欣赏了一会儿她的窘态,直到对方闷闷地下了逐客令——“阿雪你先出去,我自己上点药”,方才离开,并顺手帮她带上门。   听到门被带上的声音,玉听风立刻睁开眼,拍了拍烧得火热的脸颊,强撑着下床去把门栓挂上,然后翻出几盒常备的外伤药,仔细地给自己的伤处涂抹好。   大腿内侧果然磨破了皮,好在药膏是自己按万花谷药方配的药,效果显著,抹上后伤口处便传来一股沁凉,也不怎么疼了,甚至还能慢慢走下楼,和西门吹雪一起吃饭。   这一天快马加鞭日行了近千里,还受了伤,玉听风只能把雷打不动的饭后散步取消,立刻回去客房,倒头便睡。   也不知睡了多久,直到她被一阵浓郁刺鼻的香气包围,昏昏沉沉地醒了过来。   屋里并未点灯,但是今夜月明,窗帘也忘记拉上,月光照进来,把整个房间映照得清清楚楚。   刚醒的瞬间玉听风还有些迷糊,直到眼角余光不经意间瞥见窗边一道身着艳丽服色的高大身影,她陡然清醒了过来——这、是谁?! 第三十六章   彻底清醒了以后,玉听风也看清了窗边的人影到底是什么样子——那人侧身坐在窗台上,看其高大的身形,应当是个男子。他身上披了件艳丽的红衣,上面覆盖了大片大片的绣纹,绣工精湛,花样繁复厚重,在月光下泛着绚丽的流光,就算离得远,还是夜里,也仍旧能看出针脚细密到了极致。不过他气度沉稳,内力凝练,这样一件在其他男人身上略有些娘气的衣服套在他身上,竟然不带丝毫脂粉气。   然而这是在不看他的脸的情况下。   等看到他的脸,就是乖巧体贴如玉听风,都忍不住想要捂住眼睛,吐槽一句“辣眼睛”——从他侧脸和下巴的刚毅线条上能看出来这人的脸型应该偏硬气,此时上面却涂抹了厚厚的一层脂粉。   当然硬汉脸也不是不能涂脂抹粉,重点在于这人完全不懂化妆的手法,纯粹是拿了最为粗制滥造的脂粉,胡乱地在脸上涂抹了一通。   难怪这股香味浓到刺鼻,简直像是把一整个廉价胭脂铺子打翻了、全都糊到了脸上。玉听风看着对方的脸,若有所思。   就在这时,大红的袖摆突然轻振——   随后便是“叮”地一声细响,那红衣人抬手迎上一道雪白的剑锋。   玉听风不由睁大了眼睛细瞧——剑自然是西门吹雪使出来的,而红衣人迎上西门吹雪这一剑的……竟然是一枚绣花针?   玉听风忍不住往前探了探身子。   西门吹雪的剑有多高明她是知道的,而绣花针……绣花针比她用来治病救人的金针还要小、还要细,轻得风都能吹起来,然而此时在这红衣人手里,却仿佛蕴着浩浩威力,直接将西门吹雪这一剑荡开,重重地砍向一旁的窗框。   木制窗框抖了抖,红衣人随即提气纵身,振衣而起,跃至窗前廊下。   西门吹雪回手抽剑,看也不看随之坍塌断裂的窗框,也不管四散飞溅的木屑,抬手便迅速地划向对方颈间,速度之快,剑光仿佛连成一片,白练如洗。   然而这红衣人却丝毫不见慌乱,红色袖摆轻晃,却是仍旧以一枚绣花针挡住了西门吹雪这一剑。随后他还颇有余裕地赞道:“西门庄主的剑法果然名不虚传。”   他的声音低沉,明明是很悦耳的声线,却偏要掐着嗓子,发出尖细的假音,几乎一听就让人生出一身的鸡皮疙瘩,比如还在屋里的玉听风。她一听这声音就立刻回过神,踩上鞋子就跑了出来。   西门吹雪眉峰也微微一颤,持剑的手倒仍旧稳如磐石,猛地回撤,连挥数剑,一一挡住红衣人刺向自己身上几处大穴的绣花针。   对方刺来的这几针迅速又刁钻,西门吹雪拦下后尚未来得及松口气,眼前红影一闪,香风扑鼻,似乎听到身后蹬蹬跑来的玉听风突然“啊”地惊叫了一声。   西门吹雪几乎连想都没想,顺着之前的那道红影反手便刺出一剑,剑柄紧握,剑尖微挑。对方果真再次以绣花针相抵——然而这一次西门吹雪的剑招威力更甚,对方这一针没能荡开这一剑,反倒被上挑的剑尖点中手腕。   对方吃痛“啧”了一声,飞快地收回手,西门吹雪正要乘胜追击再刺一剑,却见红影一晃,对方已经拎起玉听风毫不迟疑地往客栈外飞掠而去。   *   窗框被毁坏,本就有碍视线,外面的两个人又边打边往一旁去,更加看不清发生了什么,只能听到针尖剑锋相撞之时发出叮叮细响。   接下来听到对方掐着嗓子说话,联系一开始看到对方穿着女装、画着浓妆的表现,她立刻就跑了出去——是说,好像有种性别认知障碍的病,这人该不会就是如此吧?   她刚一出去,正好便看到西门吹雪险之又险地挥剑挡住对方刺向太阳穴、眉心和胸口等几处要害的绣花针,只是尚还来不及为他松口气,那道红色的身影突然便晃到她面前——   玉听风猝不及防,用来后退拉开距离的一记太阴指还没打出来,便先被对方骈指如风地点中数处大穴,动也不能动,话也说不出来,只来得及惊叫了一声。   再然后就见西门吹雪反手一刺,伤到对方,然而对方却无心恋战,拎起她的领子便飞身撤退。   玉听风看到西门吹雪提剑追了上来。   这两人轻功速度相差不远,但是终究红衣人内力更胜一筹,跑了一段时间后,西门吹雪便渐渐被甩至后头,纯白的衣袂在夜色里渐渐变成一个白点,消失不见。   对方拎着她踩过重重房顶屋瓦,掠过整个城镇上空,来到郊外山林,攀爬过一段高耸的崖壁,几经回环周转,眼前豁然开朗——却是在山顶有个灯火通明、花团锦簇的小花园。   这人随手放下玉听风,瞧了瞧她的脸色,抬手给她解了穴道。   玉听风立刻双手环臂,浑身发抖——虽然这季节已经快要入夏了,然而夜里的温度仍旧比较低,这么被人拎着高速行走了这么久,她穿的又少,早就冷得不行,整张脸冻得没什么血色了,抱着胳膊听上下牙打了好一会儿架,直到真气环绕全身运行了一周,方才暖和了过来。   然后她就看向这个把自己抓来的红衣人。   对方正坐在花园中的石凳上闭目养神,双腿并拢,微微向右斜侧着,单手撑额,明明身为男子,却做出一副女儿家的娇柔姿态。   这人果然有问题吧。第一次见到这种“病人”,玉听风顾不得为对方的无礼而生气,也没想过自己的安全问题,只看着对方,忍不住道:“你……”   对方突然睁开眼,冷冷地看着她:“你知道我为什么抓你来吗?”   “呃……”玉听风一愣:“为了治病?”   这次换对方愕然,意味不明地反问:“你觉得我有病?”   *   一路追到城外,却把人追丢了,西门吹雪不由用力握紧了剑柄,嘴唇紧抿,下颔紧绷。   此时天已经差不多大亮了,在眼前展现出一片秀丽山色——山林浓荫密布,四周围是高耸的断崖峭壁。   然而再美的风景西门吹雪也完全看不进去。他仰头打量着四周,食指不自觉地摩挲着剑柄,在心里思量着:看这个方向……似乎是日月教的总坛所在地黑木崖?所以那个抓走了玉听风的人难道是日月教的人?那么高明的武功,似乎只能是日月教的教主东方不败。他抓玉听风的心思可以理解,可日月教主怎么会是那副姿态?   西门吹雪再次纵起轻功,可是日月教总坛也不知是不是隐藏在黑木崖的山缝里,他寻了许久也没有找到看起来像是入口的地方。   他可以在这里守株待兔,总归日月教的人不可能不上下山,只是……   以东方不败之前出针的手速来看,他若想要杀玉听风不过是他接近玉听风那一刹那的事,可他却没有动手,这是不是代表着他其实并没有对她动了杀心?   西门吹雪最终折身回去客栈——果然一回去就发现檀书睡醒后因为半天找不到主人,险些把整个客栈都掀了,整个客栈一层大厅一片狼藉。   西门吹雪把檀书抱进怀里顺毛,然后跟店小二要了笔墨纸砚。   “大魔王”胖松鼠被顺利顺毛,店小二感动得热泪盈眶,忙不迭地应了下来,用最快地速度把西门吹雪要的东西送来。   写了信封好,重金请人快马加鞭送去塞北万梅山庄,西门吹雪伸手戳了戳檀书的脸颊然后迅速抬起手。看着它恼怒地原地蹦跶,不再因为主人不见而无精打采的样子,西门吹雪微微松了口气。   *   而黑木崖上,玉听风并不知道眼前这个人就是东方不败,还在苦口婆心地劝着:“……就算你武功很厉害,也不能讳疾忌医啊。治病要趁早……不是为了治病,你抓我来这里做什么?”   东方不败被她吵得头疼,简直想真就按照杨莲亭说的一掌拍死她得了——没得又惹得莲弟不快。   他之所以抓玉听风来,正是受杨莲亭支使。至于杨莲亭要抓她,自然是为了三尸脑神丹的事——杨莲亭得以在教内耀武扬威,不在乎东方不败的余威和三尸脑神丹的恐吓。所以玉听风研究出三尸脑神丹解药之事让他十分恼怒。   ——虽然当时西门吹雪威胁天河帮的人不许把这个消息泄露出去,可这些人总有个把至交好友,“我跟你说件事你千万别说出去”这种事再常见不过了,这事很快就让该知道的不该知道的都知道了。   杨莲亭是想直接杀了玉听风永绝后患的,倒是东方不败——   他现在虽然无心教务,但该有的警惕丝毫不小。小姑娘医术这么高,却查不到出身何处,这本身就是最大的震慑,尤其还有她的这个姓氏……实在不能让人掉以轻心。   万一惹到什么大势力,伤及日月教元气……他自己倒是没什么,杨莲亭没法继续耀武扬威肯定要不高兴。不如暂且先把她软禁于此,静观其变——但是小姑娘本座真的没病吃什么药啊! 第三十七章   最近黑木崖上日月教的教众们觉得他们的杨总管最近脾气很差。   当然,实际上杨总管的脾气一直都很差,明明武功不好,可是仗着教主恩宠,各种狐假虎威,一言不合就要杀人全家,把整个日月教搞得乌烟瘴气。可是最近这阵子脾气格外不好,譬如说大家跪在殿外等教主指示的时候,教主让人喊了起,有人动作慢了,也会被他拎出来惩戒一番,再或者说,大家喊口号的时候,有人声音小了,有人喊得含糊不清,都有可能成为他发脾气的理由。   若非日月教教规越发严厉苛刻了,在这样的高压下,大约会有不少人退教保平安。   也只有那些知道东方不败每天躲在密室练功的几个教内武士知道,杨总管是在为自己可能要失宠忧心——最近东方教主的秘密花园里来了个小娇客,教主不但对她格外重视,对杨总管似乎也没以前那么黏糊了,也不知道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不过这些不是他们能置喙的,最多只是在心里猜着这位杨总管到底会不会倒,或者多久倒台。   东方不败最近确实对玉听风比较亲近——在被她逼着灌下两碗药以后。   以东方不败之为人,本来是不会这么轻易相信一个人的,但他不得不承认,玉听风这个人有些不一样——他总是不由自主地会对她心软。   包括最开始听杨莲亭说有个小姑娘弄出了三尸脑神丹的解药,要他去杀了她的时候——那天晚上他确实是想杀了她的,却在临门一脚的时候改了主意。这就罢了,他把小姑娘带回来,原本是想软禁她的,没成想他确实禁止她下山,却也带她进入了只有他和杨莲亭才可以进去的后花园,白日里杨莲亭去前头教众跟前的时候,他也会带着小姑娘去山林里摘果子吃,看到小姑娘做出危险的举动的时候也会为她担心,比当初待任盈盈都好。不过这也是正常的,不知道是不是教中长老对她说过什么,盈盈待他始终隔着层什么,而玉听风不一样,她明明是被自己抓上山来的,却一点不记仇,反倒是还挺黏他的,甚至还教他怎么上妆——姑娘家就是姑娘家,只是用了三五样胭脂水粉,随便涂涂抹抹,就能将他装扮成一位只是眉眼有些过于锐利的俏丽佳人。   ——杨莲亭初见他这幅妆容的惊艳眼神,直到现在还让他很受用呢。   当然,后来他也意识到了,对方只是想劝自己不要任性,要好好看病吃药,但不得不说,正是这种态度,让他对她的药不再抵触。   小姑娘年纪虽小,却是正经的神医,她觉得自己有病,备不住还真是有病,所以他就老老实实喝下了两碗药。   他也不是没想过对方是演戏骗他的,不过若对方当真有这个骗过他的能力,就算这次他躲过去了,也是迟早会中招。毕竟相处了一段时间后,他跟对方在一块的时候,戒备之心总是会不经意地降到最低——小姑娘给人的感觉太过无害,似乎就连身体的下意识都觉得不必防备。   而对方果真并未辜负他的这份信任,药喝下去之后并没有什么不良反应,相反,连续喝了两天的药以后,他觉得自己的心情似乎平复了很多。   自从他修炼《葵花宝典》以后,他的情绪变得越来越难以捉摸,往日的深沉和心机全都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暴躁易怒,这种情况在连日处理那些纷繁复杂的教务的时候达到顶峰,甚至在某次处理完教务后的夜里,练功时险些走火入魔。   他的武功进境一度停滞不前,唯有不理外事,专心修炼武功方才不受干扰。杨莲亭也正是这个时候走进他的视线的。   杨莲亭这个人吧,有很多缺点,武功稀松、贪婪虚荣,但他却有个优点——有骨气和傲气,却又很识时务,有点小聪明,却又并不心机深沉,还很会弄些小花招来讨他欢心,譬如说教众们那套仿佛念咒般的切口,什么“千秋万载,一统江湖”之类的喊起来虽然肉麻了些,却也实实在在让他心情不错。   这是一个会讨他欢心又容易掌控的人,加之杨莲亭又生了一副魁梧阳刚的模样——他自宫以后很喜欢这种样貌,索性就把教务暂且交给杨莲亭负责。   他本想的是待他神功大成,再从杨莲亭手里接掌神教并非难事。只是让他想不到的是,武功达到登峰造极的地步以后,他的眼界心胸提了好几个境界,竟是对过去心心念念的统领圣教、称霸武林之类的事情完全没了兴趣。   相比较之下,经过常年的相处,杨莲亭这个人更让他感兴趣,再然后……他觉得自己越来越不像男人了——没了胡子,毛孔变细,皮肤变得细腻,因为鲜少照射阳光,还变白了。   刚意识到这点的时候他还是有点慌的,不过很快他就接受了这一切——毕竟把下面那俩玩意儿割了么,没什么抵触地任由自己的行为举止越来越像女人,进而越来越想做个女人。   然后他就理所当然地跟杨莲亭在一起了——虽然当时是他强迫为主,不过杨莲亭也半推半就地从了,再加上他在他面前一直收敛情绪,曲意温柔、伏低做小,倒也渐渐把他的胆子养大,对他们二人之间的关系再无半分抵触,如今也敢用命令的语气支使他做事。   白日里杨莲亭去前头处理教务,他便在后院绣绣花、种种草,这种同普通夫妻没甚区别的生活他还挺满意的。   最大的遗憾是练成神功也未能挽救他的脾气,阴晴不定,就连他自己都难以捉摸,难以控制。只不过神功既成,没了走火入魔的风险,他又一直过着再闲适不过的日子,好歹能排解一二,并不难熬。   只是终究难过,仍旧不能费心教众俗务。   而玉听风不过让他喝了两天的药,他的情绪便奇迹般地平息了下来。   他本就有些看破,待心绪平和以后,武功境界竟然又更进了一步。   东方不败兀自惊喜中,玉听风则歪头打量了他一会儿,笑眯眯道:“东方叔叔,今天你的气色变得比以前好很多了呀——果然我说的对吧,病了就要吃药嘛!”   “原来我之前那样子还真是有病?”东方不败不由嘀咕了一声,然后就听有人慌乱地跑了进来:“教主、教主不好啦,有个白衣剑客一言不合直接杀了上来……”   一听白衣剑客,玉听风眼睛一亮:“是不是长得很好看,就是瞧着冷冰冰的,特别不近人情呀?”说着转头看东方不败:“东方叔叔,是阿雪来啦~”   那教众简直要晕倒了:“玉姑娘啊,何止是不近人情,那简直是个杀神——教主,守山的兄弟们目前生死不知,长老堂主们都在外面,成德殿的兄弟们大半都倒下了,那姓包已经被他砍死了,杨总管现在正在前头和他周旋呢,怕是撑不了多久,让小的过来请您去前头走一趟。”   玉听风立刻急了:“那阿雪没受伤吧?”——她在东方不败这里待了这几天,光是看着跟着杨莲亭进进出出的武士便有数十人,外面只会更多,就算西门吹雪剑术再好,毕竟双拳难敌四手。   说完,她也不等那人回话了,直接拎了裙摆,从小跑出了花园,隐没在地道里。   东方不败也想起来抓走玉听风的那个晚上遇到的年轻剑客。   他没想到对方会找过来,还是以这种方式、这样的速度找过来。   不过以那年轻人的剑法,整个日月教上下除了他这个教主确实没人会是他的对手。东方不败抚了抚鬓角,又侧过脸照了照竖在墙边的铜镜,确定并无丝毫不妥后,便施施然地也循着玉听风方向,往外走去。   只是刚出了地道,他便敏锐地察觉到有什么不对,指间银光一闪,绣花针便被捏紧了,往侧面刺去——   银光闪闪的针尖在一张鬼面具前方将将停住——对方的容貌被狰狞的鬼面所遮,只能看到一头雪色长发散落身后,如同他身上的气息一样带着寒意。   东方不败心下微动,一个名字浮上心头,眉笔画出来的精致眉毛上挑:“你是……”   *   日月教位于黑木崖的总坛名叫成德殿,是东方不败上台以后,教众为了讨好他而特意改的,取其“文成武德”之意——一群混江湖的大老粗,为了讨好老大,偏去折腾这些最让他们头疼的文化知识,也是难为他们了。   大概西门吹雪真的把前边闹得人仰马翻,往常暗藏了无数武士的小路竟然一个人也不见了。玉听风有些稀奇地看了看四周,一步踏进成德殿,然后就看到了大殿里那道熟悉的白色背影。   扬声喊了声“阿雪”,她立刻小跑了过去。   等过去以后她才发现,西门吹雪此时正把剑架在杨莲亭脖子上,只怕略一用力,便能直接没入对方颈间。   所以阿雪这是在做什么?玉听风有些懵逼。   西门吹雪淡淡地瞥了杨莲亭一眼,看在对方一片忠心的份上,到底把剑移开,一边转头看向玉听风,一边道:“你……”   刚说出一个字,西门吹雪便突然停顿了一下,盯着玉听风,有些缓慢地眨了眨眼:“你这是……” 作者有话要说:  咳,比较污的一个问题,据说男的刺激前列腺比射更刺激,所以东方不败受过一次以后会迷恋杨莲亭也挺正常的[doge]毕竟割掉两个蛋蛋以后似乎是不能射了[摊手]←好像是 感觉东方不败女人做的其实还是挺成功的。 不是地图炮,我真的觉得大部分妹子们很容易用情至深,会为了爱的人奉献一切,守身如玉,而汉子们则很容易见异思迁,就算家里有那么一道此生挚爱的白月光,也不会拒绝送上门来的美人←所以结论是妹子们彼此百合其实是幸福感最大化吗233333 ↑↑↑我用的是大部分,肯定有个例,有渣女,也有深情到弱水三千只取一瓢的汉子↑↑↑不要为了这个跟我撕【反正撕了我也没时间回[二哈] 而东方不败真的把一切都给了杨莲亭,包括日月教的无上权力甚至自己的命。好在杨莲亭也没辜负他,实际上原著里杨莲亭挺有骨气的,面对任我行他们的折磨,比如说打断腿然后直接把断腿杵到地上这种听起来就好疼好疼好疼的行为没喊也没叫,更别说求饶。后来任盈盈更是直接拿刀砍杨莲亭,好让他叫出声让东方不败分心,他除了猝不及防的第一刀叫出了声,后面一直咬牙硬抗。 至于说他好色,养了好几个小妾什么的……你们要知道,原著里可是明明白白说了,东方不败死后,那些教众们都在背后说他荒淫好色、私生子无数,连令狐冲都这样:)笑出了声。 所以这里应该不拆东方不败和杨莲亭,其实也没啥好拆的,毕竟以后也不会怎么涉及 另外我看到有人说想看东方不败X雪千寻,虽然林青霞X王祖贤的这口百合(BG)我也吃,但是这里都是走原著的,突然冒出个电影不太好综,再加上这部电影徐导的脑洞有点大,我害怕我会更放飞_(:зゝ∠)_ 还有人表示想看东方不败X宫九Orz宝贝儿你们的脑洞都比我大。但是按照我的设定,这一对年纪相差太大啦,东方不败现在估计三十多了,而宫九比陆小凤小了十岁差不多,《凤舞九天》宫九也就二十来岁,陆小凤都三十多了。现在陆小凤才不到二十_(:зゝ∠)_宫九……估计也就是个小屁孩。 而且我也不确定会不会写《凤舞九天》,毕竟这本据说是代笔,有些地方也确实有点崩,代笔的也太放飞自我了 还看到有人问皇帝的问题。只能说现在这个皇帝不是陆小凤的那个,听风很快就回京了,你们也就该知道这么回事啦 啊,这都八百多字,快够一个长评了 今天的作者又恢复话唠了_(:зゝ∠)_ 最近论文看得我心力交瘁,尤其是英文论文,一看到字母我就一个头两个大,要知道我自从过了六级以后再也没认真学过英语了,考试都是啃老本&拼运气,在作说里跟你们唠唠嗑当做消遣,然后还要继续去看论文[二哈] 第三十八章   “嘿嘿~”玉听风得意地笑了笑,然后张开双手转了个圈,歪头:“好看吗?”   西门吹雪眼里闪过一抹他自己都未曾察觉到的惊艳之色,轻轻地点了点头。   他半生习剑,剑基本算是他最重要的存在,对与剑无关的东西向来不会投入几分关注,包括对于美丑的辨别。但是此时看着玉听风模样,心里却毫无疑问真的生出了“好看”这种感觉——   在黑木崖待了好几天,玉听风身上穿的不再是之前那套万花谷校服,而是一套粉色纱衣,窄袖褙子百褶裙,裙摆露出两三寸,上面绣着细密繁复花边,作为压脚。款式简洁,颜色明快,将她白皙得皮肤衬得格外细腻。双唇点了玫红色的口脂,两颊拍了一层淡淡的胭脂,淡色的眉毛被眉笔描过,呈现出如柳叶般的弯弯形态,整个人鲜艳明丽得耀眼。   当然,她素颜穿着万花谷校服的时候也很好看,但那更多的是一种可爱,始终摆托不掉那一身的孩子气。换了这一身,她还是一个很好看的孩子,却在不动声色地强调着她是个好看的“女”孩子。   得到了认可,女孩开心地仰头看着他,长长的睫毛忽闪忽闪,剪水的双瞳明亮有神,胭脂在脸颊上涂出来两团淡淡红晕,让她仿佛带了女儿家常有的娇羞姿态……西门吹雪心里滑过一丝异样,喉结微微动了动,最终还是凭着长久的习惯,清空了一切情绪,平静地问道:“你没事?”   “当然没事。”玉听风说着,十分自觉地蹭到西门吹雪身边,拉着他的衣摆便把他往大殿的另一个方向推:“我最近又治好了一个人!脾气好大的,怎么都不肯吃药,我好容易才哄着他吃下去了,如今已经好很多了。”   对方语气里“求表扬”的意味太明显,西门吹雪只能抬手轻轻摸了摸她的发顶:“你做的很好。”   玉听风立刻美滋滋地继续道:“对啦,他姓东方呢,跟阿雪你的姓氏正好相反来着——”   东方?莫非是日月教主东方不败?西门吹雪刚想到这里,就看到前方路口站了个红衣佳人……不对,这人明显是个男人,还是上次将玉听风从他身边带走的那个人!   西门吹雪正要拔剑,却玉听风突然指着对方道:“喏阿雪,我刚说的病人就是他——上次你也见过他了,你看他现在是不是好很多了?”   出来半寸的剑重又被他按回剑鞘。   东方不败将西门吹雪的动作全部看在眼里,这才笑吟吟地走了过来,先跟西门吹雪打了个招呼:“年轻人,又见面了。”然后却是微微俯身,对玉听风道:“你也跑得太急了,方才有人来找你,正好错开了。”   “找我?”玉听风疑惑地睁大眼睛:“是谁?”   东方不败也露出一个困扰的表情:“他也没说自己是谁,倒是让我转交你一样东西,说是走的时候忘了让你带着。”说着手腕一翻,手掌里现出一支白玉笛子,递到玉听风跟前。   “呀!”玉听风看着笛子,险些没跳起来:“这不是……”玉叔叔的笛子吗?他也来了?   后面的话还没说出来,她的肩膀突然被西门吹雪按了一下,不由停下来抬头看他。   只见西门吹雪收紧下颔,冷声问道:“他人呢?”   东方不败直起身子,一摊手:“走了。”   西门吹雪盯着东方不败看了一会儿,最后移开视线,一拉玉听风的手腕,“我们回去。”   “等一下。”玉听风还有点放不下,叮嘱道:“东方叔叔,药方我留下了,你别忘了按时吃药——对了。”晃晃手里的玉笛,“送我笛子的人还说了什么吗?”   东方不败摇了摇头,试探道:“你知道送你笛子的人是谁?”   “当然知道啦。”玉听风说完,就又转头看西门吹雪,一边跟着他往山下走去,一边道:“阿雪……笛子其实是我们的武器哦,等回去我使给你看~”   这时杨莲亭也缓过劲从成德殿方向赶过来了,看到西门吹雪和玉听风,不由就侧身避开,等两人过去才走到东方不败身边,低声道:“东方,这两个人?”   东方不败看了他一眼,给他甩了块干净的帕子:“把脸擦擦——放他们下山。”   东方果然跟以前不一样了,若是以前,他应当会亲手帮他擦脸的。也许他以后该稍微收敛点?杨莲亭目光一闪,却还是迅速接过帕子:“就这么放他们离开吗?那个剑客……”   “若你能拦下来,你大可去拦。”东方不败好笑地看了杨莲亭一眼——狐假虎威了这么久,莲弟如今未免也太肆无忌惮了一点,对他这个战五渣来说,可不算什么好事,该改改他这脾气了……东方不败想着,再度望向山下,不由想起方才那个鬼面人。   *   “你是……玉教主?”   “东方教主该知道,有些人,不是你动得了便表示你可以动的。”   “哦?玉教主是指听风姑娘?贵教雄踞关外,我日月教只在中原活动,井水不犯河水,可这不代表日月教要低罗刹教一头——玉教主说出这样的话,难道不该给个理由吗?”   “哼,日月教……你以为如今的日月教还值得本座放在眼里?不过看在这日月教还有点存在价值的份上,本作便给你一个理由——听风是罗刹教的人。”   ……   *   小姑娘从头到脚,就连一根头发丝都不像罗刹教的人,所以单凭玉罗刹的两句话,东方不败自然不会轻易相信。只是他本就不想对玉听风如何,应下他这声要挟也不算什么。   只是从刚才转交笛子那一幕看来……小姑娘不但认识玉罗刹,甚至连那支由罗刹牌余料所制的玉笛都认得,想来就算不是罗刹教的人,也该渊源颇深。而玉罗刹能把这么重要的信物交给她,她在罗刹教、在玉罗刹心目中的地位也是可想而知的。另外,小姑娘在提及玉罗刹的时候没有丝毫畏惧,只有真切的喜悦,这说明对于她来说,相比起令人闻风丧胆的罗刹教教主这一身份,她更认可的是别的身份……再结合两个人都姓玉的事实。   东方不败觉得自己做出了一个非常完美的推理——玉听风应该是玉罗刹藏在人后的爱女。   至于手段毒辣、冷酷无情的罗刹教主怎么会养出这么一个小白兔似的乖巧可爱的闺女……歹竹还出好笋呢。更何况玉罗刹的那位明面上的公子也同样没有继承他的冷酷狠毒。   想到这里,东方不败不由有些庆幸他没有对玉听风怎么样。虽然对方的语气很不客气,不过如今的日月教确实没办法同罗刹教相抗衡,不仅仅是因为杨莲亭这几年把教内弄得乌烟瘴气,还有在周围虎视眈眈的所谓正派人士。   他也知道玉罗刹所说日月教对他还有点存在价值的意思是什么——不过就是替他拖住中原武林正道的注意力,不致于跑去西边除魔卫道罢了。   不过虽然对方说的都是事实,还是让人很不高兴,还有杨莲亭也不能就这么放纵下去了。   东方不败袍袖一振,抬腿往成德殿方向走去:“我就是放任你们太久,也是时候出来主持大局了。”   很快,日月教突然开始进行整顿了,而教众们也很快便知晓了原因——这些年东方教主一直在闭关练功,之前主持大局的是杨总管为了便于管理弄的一个替身,如今替身已死,东方教主的神功也已大成,以后就要开始着手清理教务了。   东方教主虽然也狠毒无情,但比杨总管靠谱多了,倒是让日月教迎来了发展的小高峰。   *   西门吹雪去黑木崖之前仍把檀书留在了客栈,他这一番来回倒也没花太长时间,回去的时候檀书还在自娱自乐地玩着玩具,倒是看到玉听风后激动得不行,抛下玩具,蹭到她身上说什么也不肯下来。   玉听风好几天没看到檀书了,也很想念它,抱着便是好一通蹭。   西门吹雪却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太对,警惕地往四周看了看,眼瞳骤缩——檀书玩耍的地上散落着几根长长的白发。   真是多事。   西门吹雪立刻把目光移开,然后让玉听风收拾收拾东西,趁着天色还早,准备出发。   玉听风仍旧挂念着苏梦枕的病情,闻言立刻爽快地应了下来——她在黑木崖没受苦,反而还把腿上的擦伤养好了,现在出发正合适。   只不过西门吹雪怎么都不肯答应让她骑马了,硬是买了辆马车让她坐进去。   河北离京城就更近了,玉听风也不是非得骑马不可,两人一车一马速度也不慢,三日后便到了京城。   听着外面马车夫响亮的吆喝声,玉听风伸了个懒腰,再次抱起檀书蹭了蹭,道:“总算到啦。”   只是还不等她打开车门下车,就听车外传来西门吹雪冰冷平淡的声音:“让开。”   紧跟着是一道低沉的声音:“还请西门庄主担待,我等乃是奉总堂主之命来——”   玉听风打开车门探出头,疑惑道:“嗳?是又有病人了吗?” 作者有话要说: 玉罗刹:听风,收了我的笛子,可就是我罗刹教的人了。以后找情缘只能在教中找哦 玉听风:诶?! 玉罗刹:吹雪,还不叫我爸爸? 西门吹雪【面无表情】:…… 玉听风【左右看看】:那我不要笛子了! 玉罗刹:…… 西门吹雪【摸头】:乖。 当天夜里,晋江论坛战色版块出现一个匿名树洞:#寒叶飘逸洒满我的脸,吾儿叛逆伤痛我的心#本座都亲自下海帮他追媳妇儿了,特么还是连声爸爸都不肯叫,逆子! 第三十九章   玉听风一边问着,一边将对面的那群人扫了一眼——这是批训练还算有素的人马,穿着相似的衣服,领头的是个清艳妩媚的女子,对上她的目光后还颇为和善地冲她笑了笑,而后冲身旁的一个手下点了点头。   那名手下立刻出列,对玉听风道:“是。”   玉听风丝毫没有怀疑,反倒还挺关心地顺口打听道:“谁生病了?什么症状?”   这人却又不知该如何作答,抬头看向带头的女子。   那女子抬手让他退下,美眸一转,含笑道:“这是本堂机密之事,不太方便说,玉小神医往我总堂走一趟便知。”   对方这一番回转有些生硬,玉听风不由生了疑心,有些迟疑地看了西门吹雪一眼。   西门吹雪脸上仍旧没什么表情,既不同意也不反对,显然是让她自己拿主意。   玉听风想了想,如果当真有人要她去治病,她自然是在所不辞的,可这群人明显来者不善。若是往日,就算可能是假的,她兴许也会去看看,但今天她还急着去给苏楼主看看,并没时间陪着这群人玩真真假假的游戏,便要拒绝。   那女子似乎看出玉听风的意思,在她明言拒绝之前,一挥手,又有更多的人突然出现在城门口,柔声道:“总堂主交代了,必、须要请玉神医前往总堂一趟——雷媚只能得罪了。”   听到“雷媚”这个名字,西门吹雪神色微动——“无剑神剑”雷媚,是六分半堂原总雷震雷的爱女,后来雷损上位之后,成了六分半堂的分堂主之一,西门吹雪会知道她,是因为她有一手好剑法,而且——是专门暗杀人的剑法。   只是不等雷媚动手,此时又有两拨人马从城内出来,而且带头之人玉听风恰好都认识的——一个是四大名捕之首的无情,而另一个是金风细雨楼苏梦枕手下的得力干将,似乎是叫师无愧。   看到熟人,玉听风立刻从马车上站了起来,笑眯眯地扬手同他们打了个招呼:“无情大捕头!你的腿已经可以这样走路了吗?还有师无愧先生,苏楼主怎么样了?”   这两拨人马很快就一齐走到了跟前。   城门口场地宽敞,可毕竟有限,三方势力一齐聚,便显得有些狭窄。   雷媚立刻挥手示意手下们聚拢,让出地方——金风细雨楼的人有没有地方无所谓,倒是无情的面子还是要给的。   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向来敌对的六分半堂和金风细雨楼正好被神侯府的人隔开,暗暗对峙着。   无情站定,先对西门吹雪点了点头,略做示意,然后一转头——他的目光一落到玉听风脸上,惯来冷冰冰的脸色倏然解冻,就连眼睛里都带了几分笑意回道:“承蒙小神医援手,在下双腿已经基本康复了。”   无情走过来的时候,玉听风一直在认真看他的腿,发现对方真的康复良好,心里既为他感到高兴,也为自己的医术高明而自豪,回道:“大捕头康复得这么快,一定没少吃苦。不过能看到大捕头行走自如,真的很为你高兴。”   无情笑了笑,没再接话,贴心地把话语权让给师无愧。   师无愧上前,先敬重地对玉听风行了大礼,隐隐约约露出点笑容,道:“公子的身体也有了很大的好转。公子收到消息,听说姑娘今日回京,特意派在下前来迎接——姑娘为何不进城歇息?”说着,看了雷媚一眼,明知故问道:“可是被什么拦了路?”   虽然有病人请玉听风去治那套话摆明了是忽悠人的,可雷媚说起来的时候一点异色也无,十分坦然地继续胡说八道:“我也是奉总堂主之命而来,请玉神医去我六分半堂给人看病。”   师无愧直接道:“可没听杨总管说你六分半堂有什么人受了伤或者得了什么疑难杂症。”   “怎么没有。”雷媚慢悠悠地说着,眼睛一转,还真想到一个:“我们的狄大堂主啊。”   此话一出,全场静默了一瞬。   “顾盼白首无相知,天下唯有狄飞惊”。   六分半堂大堂主狄飞惊,他有一种本事,可以成为天下所有人的知音。江湖人称他为“低首神龙”,因为他的脖子曾经受过伤,永远也抬不起来,永远只能“低首”。   可狄飞惊那伤……师无愧不由脱口道:“他那伤根本没办法治!”   他说这话本是想戳穿雷媚的谎言,避免玉听风去六分半堂。   但是偏偏玉听风喜欢挑战自我,尤其是在医道一途,听了这话立刻来了兴致:“都治不好伤?我去看看。”   雷媚不由娇媚一笑,得意地看了师无愧一眼。   师无愧收敛了情绪,平静道:“我家公子还在天泉山上等着姑娘。”   雷媚道:“你们苏公子已经治过了一次了,这次不是该优先我们狄大堂主么?”   师无愧过了好半晌才想到回击的话来:“公子早就同玉姑娘约好了。”   雷媚嗤笑一声正要再吵,无情冷冰冰地打断了他们的对话:“两位安静些吧。小神医刚回京,一路奔波,该好好休息再去给人看病——说起来,自我腿好以后还没好好谢谢小神医,不如去神侯府,无情为姑娘接风洗尘。”——说到后来,语气又柔软了几分。   玉听风毕竟不是特别了解如今的局势,对于病人是出身六分半堂还是金风细雨楼并没有什么偏好,虽然个人感情上很想立刻去给苏楼主复诊,不过狄飞惊那个没人能治好的伤也同样吸引她,此时两个人又有些争吵的趋势,让她有些为难,去神侯府确实算是个折中的选择。   只要不去对方那边就好。   对于这个结果,师无愧和雷媚也都没什么意见。   *   西门吹雪和玉听风便跟着无情去往诸葛神侯府。   走在路上,西门吹雪看着玉听风还是有些天真的神色,微一抿唇,却还是主动开了口,向无情询问这半年来京城里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无情对西门吹雪不算特别了解,却也并不陌生,听到问话心里还奇怪了一下这位出了名的不关心国家大事的剑客怎么突然关心起这个来,眼睛一转又瞥见对方的目光几乎一直落在玉听风身上,顿时有了几分了然,细致地解释了一番——   原来他们出京没多久,六分半堂总堂主雷损爱女雷纯便进了京。雷纯同苏梦枕有婚约,据说她此次进京本也是为了完婚的。只不过最近事情频发,将近的婚期仍旧无法阻止六分半堂和金风细雨楼的火拼,雷损和苏梦枕各有受伤的时候,婚期在无意中被无限延长了,半个月前,雷损更是借着苏楼主身体不好,不是长寿之相,与金风细雨楼解除了婚约。   玉听风当初给苏梦枕治病的时候也闲聊过,知道他有一个非常中意的未婚妻,听到这里,不免有些为他难过:“可是苏楼主的身体已经好很多了啊。而且苏楼主的身体差,不是一夕半载的事情,是很久之前就有的,为什么偏偏这个时候取消婚约,这对苏楼主和雷小姐都不好呀。”   听玉听风这么问,无情有些犹豫接下来的事情要不要说,只是见西门吹雪没什么反对的意思,便还是继续说了下去。   这两个月以来,沿海一带匪患成灾,有个自称“史大天王”的海贼头子极难对付,嚣张霸道,肆无忌惮,朝廷数次派了人去缴费,全都铩羽而归。打不过那就只能求和,那史大天王竟也好说话,表示只要皇帝答应他一个条件,他就不再劫掠出海的船队。   而他提出的条件,是要皇帝许他一个公主。   如今皇帝后宫被万贵妃把持,有个太子殿下已属不易,哪里还有什么公主。史天王不可能不知道这点,所以他应该只是想要个名头,但是一般朝廷重臣家的姑娘都是娇生惯养的,半分武力值也无,给了史天王这种糙汉只怕都活不了太长。所以皇帝便打算从江湖里选一个。   他本来想选玉剑山庄杜先生的爱女新月姑娘,然而蔡阁老却推举了与他沆瀣一气的雷损的女儿雷纯。   雷大小姐虽然出身京城最大的势力之一,却并不懂半分武功,生得亦是十分美貌,娇贵程度不比那些管家小姐差多少,任是哪家的父亲也不会舍得把这么一位娇滴滴的美人送给海盗头子。本来雷纯同苏梦枕有婚约,雷损只要以此为由拒绝蔡阁老,蔡阁老应当也没什么话说,然而让京中各方势力都想不通的是,雷老总却反把婚约解除,将女儿往火坑里推,也不知他究竟是打的什么算盘。   只不过这婚约一取消,本就针锋相对的六分半堂和金风细雨楼又再次互不相让起来。雷损会派雷媚在门口拦截,就是想阻止她去给苏梦枕治病。   听了无情的解释,玉听风决定要讨厌那个劳什子雷老总。   不过那个没人能治好的狄大堂主,她还是会去看看的。   *   只不过第二天又轮到了给谁看病的问题。   这次还是雷媚和师无愧过来请人,听着两个人在堂下争执不休,玉听风怒拍桌:“我不就不去出诊了,你们有病想要看的自己来上门求医!” 作者有话要说: ***** 史大天王那个应该都知道吧,楚留香里面的,这里跟说英雄结合了一下。 顺便给没看过说英雄的妹子们科普一下,那个雷媚,其实是个多重无间道,明面是雷损的人,实际上是苏梦枕的人,而更实际上是小侯爷方应看的人,最擅长背后偷袭,直接给上司一记穿心剑←说起来,这大约是西门吹雪最讨厌的一类人了。 雷纯是雷老总的养女,她娘也是个奇葩,他爹也差不多,养父更是,养母最可怜,不过她都不知道=-=这妹子很聪明很能狠下心来,一个姑娘家撑起一个大帮派也是不容易,不过我不太喜欢她,心狠手辣什么的都不是问题,利用感情什么的也可以理解为她一个弱女子只能用这种办法,而且当初为了打败另一个势力,苏梦枕和雷损也有利用过她。但是重点是她没有大义,跟蔡京勾结,似乎好像还有私通敌国的?不太记得了【当然比起她,更不喜欢温柔,她为了救温柔被QJ那里还是挺震撼的,虽然这个QJ梗我好恶心啊_(:зゝ∠)_ 这里雷损把女儿送到史天王那里,一是想杀了史天王邀功,二来是为了借机霸占史天王的势力,以雷纯的智计百出,这不算难做,最重要的其实是想让苏楼主跟雷纯解除婚约哼→_→ 第四十章   既然大夫这么说了,雷媚和师无愧自然回去回报了这个消息。   给狄飞惊治伤这个理由原本只是雷媚随口瞎扯的,不过没想到玉听风当了真,雷损听了以后也表示可以一试,倒是真的提上了日程。   所以狄飞惊和苏梦枕一前一后地过来了——玉听风原本还以为狄飞惊会过来的晚一点,毕竟不熟,要稍微犹豫一番。没想到雷损确实极为重视他这位副手,二话不说便强硬地把各种杂务从他手里接过来,赶着他过来看看。狄飞惊可不信自家老大能老老实实处理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不过他又觉得自己的这个病估计玉听风也治不好,过来看看也花不了多少时间。而苏梦枕毕竟是金风细雨楼的一把手,若是玉听风过去,丝毫不影响他处理事情,要过来这边,还有可能遇上狄飞惊,就只能先把手头的紧急事情先处理一番。   玉听风刚看到狄飞惊的时候,着实给惊艳了一把——不同于苏梦枕被病痛折磨得几乎没了人形的样子,狄飞惊仍然是个非常好看的人,除了脸色过分苍白,俊秀文雅,飘逸出尘,很难想像是个权势滔天的江湖黑道二把手,身上一丝一毫的匪气煞气都不见。这点倒是同苏楼主很像,不过苏楼主比他多了几分雷厉风行的霸气。   等玉听风同他聊过几句以后,对这个人更加有好感了,他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行为,无不让人心里极为熨帖,几乎要引为知己了。   如果说玉听风之前还只是抱着挑战自我的念头才想要治好狄飞惊,这个时候就是真真切切地想要把这个长得十分好看的男人治好——残缺的美固然很美,但若是毫无残缺的完美岂非更加吸引人?   不过狄飞惊折断了的颈骨确实很不好处理,玉听风看了看,好半天没说话,一直在琢磨治疗方案。   苏梦枕就是这个时候过来了。   六分半堂和金风细雨楼的针锋相对玉听风这两天已经从雷媚和师无愧两个人身上窥得一二了,当下便有些紧张起来——不管什么病,生气总是没有好处的。   然而这两个都是极有气度的人,碰面以后,非但没有冷嘲热讽,相反,还一副相谈甚欢的样子。若非玉听风要给苏梦枕切脉复诊,两个人一时半会儿还聊不够呢。   颈部的伤玉听风也看过了,暂时没什么好的治疗法子,狄飞惊就先回去了。   玉听风便请苏梦枕坐好,待切过脉后,她终于能松了口气——苏梦枕的身体恢复得很好,尤其是肺病处理好了以后,整个人的精气神都变得不一样了,脸上找了点肉,也略微有了血色,只是仍旧很瘦,而且……   “苏楼主近来心情不太好?有点上火,是心里郁结?”玉听风根据方才的诊脉结果,一边在纸上涂涂抹抹接下来的治疗方案,一边随口问着。   苏梦枕怔了一下,微微苦笑道:“还是瞒不过小神医——是苏某的一点私事,若是对姑娘的治疗添了麻烦,还请多多担待。”   “不麻烦。”玉听风说到这里,突然福至心灵地想到了什么,转头看向苏梦枕,眨了眨眼:“苏楼主是为雷小姐的事情而郁结于心的吗?”   苏梦枕避开了玉听风的目光,撇开脸看向在一旁自娱自乐的檀书,微笑着转了话题:“姑娘的这只松鼠宠物出门转了一圈是不是胖了?”   “诶,有吗?”玉听风立刻被引走了注意力,把檀书抓到手里掂了掂,犹豫道:“好像真的有点——大概是路上吃得太好,看来得给它减肥了。”   苏梦枕顺势把这个话题继续了下去:“哦对了,姑娘前阵子托人送来的肉粽确实非常美味,还没谢过姑娘。不过看起来,姑娘这半年来大概还吃到了更多美味的食物?”   提到美食,玉听风的注意力更加分散,立刻喋喋不休地开始给苏梦枕讲这一路的经历——花家的珍馐、江南的点心、田间的野果、肉粽和素斋……   小姑娘的声音软糯动听,就算说个不停也不显得吵闹,相反,她回忆起那段旅行时语气里盈满了开心和喜悦,仿佛是什么动人的乐曲,让人听了也会随之心情愉悦起来。   苏梦枕不自觉地放松了下来,懒洋洋地靠进椅背,单手支颐,静静地倾听着。   玉听风一边说着,手里也一直未曾停下,看着墨色的笔尖在纸上极为流畅地涂抹着,苏梦枕仿佛能看到对方对自己病情的成竹在胸。   初夏的阳光透过敞开的窗子懒洋洋地照射进来,灼人的温度仿佛能够浸透骨髓,把他身体里沉郁了二十年的阴冷病痛一扫而光。   苏梦枕慢慢合上眼睛。   察觉到对方变得均匀平稳的呼吸声,玉听风慢慢止住话音,待转过头看到对方一脸平静的睡着,不由翘了翘嘴角,拎起檀书扔到肩上,轻手轻脚地出了门。   守在门外的茶花还有沃夫子立刻看向她。   不等他们问出来,玉听风先竖起食指压在唇上,轻声道:“苏楼主睡啦——他应该好几天没休息好了吧?你们去守着他吧。”   *   路上遇到了管事,托他给苏楼主找条薄毯送过去,玉听风直接去了后花园。   园中芍药花开得正盛——自从她年初来过以后,管事的就把后花园的名贵花草尽数移走,换上各种既可以入药,也可以观赏的花卉。   对于玉听风来说,比起那些纯观赏的花卉,这种具有药用价值的花卉确实更加好看,对于管事的这份好意她也十分感动。   此时西门吹雪正在花园中练剑,临近正午的阳光下,剑刃折射了日光,愈发璀璨起来,不过也是因为日光,瞧着并没有往常那么冷冽。   就连檀书都站在玉听风的肩头饶有兴趣的看着。   玉听风找了个树荫坐下,手里一边转着笛子,一边在心里琢磨狄飞惊的那个伤该怎么治。   颈骨折断想要彻底治愈是不可能的,所以要怎么让他重新抬起头呢?唔,不只是抬头,还要让他的脖颈能够自由转动——前者还好说,后者就……   正想着,身旁白影一闪,却是西门吹雪坐到了她身边,手里拿了块帕子,正在擦拭剑身。   玉听风不由仰起头,盯着他的脖子瞧啊瞧。   作为年少成名的剑客,西门吹雪出门在外的时候没少被人盯着瞧,可往日就算被再多的人盯着看,他也能淡定自若地做自己的事情。偏偏此时被玉听风这样盯着瞧,他却莫名有些不自在。   硬撑着一脸淡定地把剑擦完,西门吹雪这才转头看向玉听风:“怎么……”   小姑娘却突然一收笛子,站到身,一手按着他的肩膀,另一只手伸过来,摸向他的后颈。   明明是这么危险的动作,身体却没有给出相应的戒备,任由她抚摸过来。   她的手就像是她的人,小小的,绵绵的,带着恰到好处的暖人温度,西门吹雪不由僵住了身子。   玉听风完全没留意西门吹雪的反应,还拿身子撞了撞他,道:“你别不动呀——你转转头,让我摸摸这里。”   温热的呼吸打在耳际,仿佛还带着甜甜的糕点味,混着她身上常带着的淡淡药香,西门吹雪整个人僵得更厉害了,木头人似的一点一点僵硬地转着脑袋。   “嗯……”玉听风摸了摸下巴,保持着这个姿势陷入了沉思。   而这一会儿的时间,西门吹雪也想到了她大概还在想狄飞惊的伤,摸他的后颈也只是在找治疗方法,慢慢便放松了下来,灵活地再次转了转脑袋:“怎么样?有想法了么?”   玉听风的一只手还放在他后颈上,此时眼睛突然一亮:“有办法啦!”过了一会儿又问道:“对了阿雪有认识什么特别聪明的能工巧匠吗?”   “能工巧匠?”西门吹雪想了想,“陆小凤认识。”   *   西门吹雪所说的能工巧匠,自然就是“妙手老板”朱停。   不过要请他来,还要经过陆小凤,玉听风只能等着消息慢慢传过去,趁着这个时候,她和树大夫继续给苏梦枕治疗。   只是这一次,苏梦枕远没有上次那么配合。   有蔡京在,皇帝果然考虑将雷纯封为了公主,不日便要送去海岛同史天王完婚。一时之间,整个江湖暗潮汹涌,一部分人在阻止雷纯出嫁,一部分又在促成此事,苏梦枕自然也不可能完全从此事中抽身,每天都有无数的事情请他拿决定,有无数的消息等他确认。   狄飞惊也是同样——也就是尚未联系上朱停,不知道她的想法究竟可不可行,要不然就算现在能治,他大约也是要推迟治疗时间的。   人在局中,身不由己。该劝的劝过了,玉听风也没别的可说的,能做的也就是努力尽一个医者该尽的本分。   等彻底结束了苏梦枕的第二个疗程、从天泉山回来的时候,玉听风却看到家门口停了一辆低调又奢华的马车。   赶车的人虽然改作了普通人家的打扮,不过凭玉听风的眼力仍旧一眼就辨认出这人应该是个太监——再结合这辆马车,不难猜出这大概是宫里出来的宦官。   可是,宫里的人怎么会来这里?   玉听风有些疑惑。   而那小太监见她过来后,先是仔细打量了一番,而后低头不知同马车里的人小声说了什么,随后马车门被人打开,一张冰冷傲慢却又阴柔漂亮的脸从中探了出来。 第四十一章   看到这么一张好看的脸,玉听风不由愣住了。   怎么说呢,狄飞惊也好看,那是种让人十分舒服清淡的好看,而且若无利益牵扯,他本身也给人一种温文无害的感觉。   而眼前这人呢,第一眼看过去就知道他应该不是什么和善之人,气质阴沉狠戾,可他美貌的面容仍旧让人无法逼视——这是个好看到能让人忽视他的缺点的人。   就在玉听风愣怔的功夫,对方已经踩着另一个小太监的后背下了马车,不疾不徐地来到她面前,轻声问道:“姑娘可是姓玉?”   玉听风感觉站在肩头的檀书似乎动了动,一边向对方应了声“嗯”,一边转头看向檀书——只见它往后退了退,努力想要把肥胖的身子埋进她披散下来的头发里,它似乎是有些害怕这人,却又抵不住好奇心和爱美之心,小心翼翼地眨着眼睛瞧着。   玉听风安抚地摸了摸它,重又把目光看向那人看过去。她此时还站在马车的车辕上,对方站的没有她高,照理说会稍微显得气势不足,然而实际上他身上半分弱势也不见,仿佛不管身处什么境地,都不能让他的骄傲稍有让步。   玉听风不由歪了歪头:“你是?”   “我姓雨,是西厂提督。”   “啊……”玉听风呆了一下,还是不知道该怎么称呼对方,倒是一旁的马车夫突然抖了抖肩膀,失声道:“是雨督主……”   东厂西厂都有监察百姓的作用,东厂已经到了权势滔天的地步,但重心仍旧放在百官身上,而西厂比东厂更为势大,行事也更为不择手段、肆无忌惮,更多地拿普通百姓下手,只要有一点怀疑,就会将人逮捕,继而屈打成招,因而恶名更盛,就算是最老实本分的百姓也会畏惧西厂特工的造访,更别提如今是西厂督主亲自过来,马车夫自然十分害怕。   玉听风却是对大明的东西厂制度了解得并不透彻,对于朝廷中两位极为有权势的大太监米有桥、雨化田也只当是如同侍奉玄宗皇帝的高力士高公公那样的罢了。   所以她神色未变,略一颔首为礼,问道:“不知雨督主前来所为何事?”   雨化田微微一笑,袍袖轻抖,滚出一卷明黄的卷轴。   玉听风立刻被马车夫拉着在车辕上跪下。   雨化田的声音从车下传来:“贵妃娘娘今日金体欠安,太医院一众太医皆无可奈何,听闻玉神医医术精湛,有妙手回春之能,特下懿旨,召请玉神医入宫。”说罢往身后的另一辆马车方向一挥手:“玉神医,请罢?”   “可是我……”玉听风抬头看了看紧闭的宅子大门——看病没问题,但是至少要跟阿雪说一声啊。   “玉神医不知道么?西门庄主今日并不在家。”雨化田意味不明地笑了笑:“不过玉神医放心,本督自会留人在此,告知西门庄主此事——可以走了吗?”   *   玉听风随着雨化田通过宫门守卫,进了皇宫。   这不是玉听风第一次去戒备森严的地方给人看病。严格说来,金风细雨楼虽然没有皇宫占地这么广,但对于下人的约束、对于整个住处的戒备程度却是比皇宫更甚,日月教的黑木崖也同样一直有守卫来回巡视,她还找不到下山的路,但就算是在这两个地方,她也从来没有畏惧过。可入了宫,她却蓦地有些惴惴——倒也正常。其他的地方若有什么不对,她大可杀出一条活路,可若是在皇宫出了什么纰漏,她就算逃得了一时,只怕逃不了一世,这些姿态端庄优雅的贵人们,可比动辄喊打喊杀的江湖人难伺候多了。   不过好在,这位万贵妃,似乎并不难伺候?   万贵妃能得皇帝陛下独宠,相貌气度自然是不差的,虽然年纪并不小了,仍旧风韵犹存,待玉听风行过礼后,便一脸亲切地把人拉到身边的榻上坐好:“你就是玉听风?哎呀这名字真可爱,你长得也很可爱,本宫可是很早很早之前就想要一个你这么可爱的女儿了,一定是本宫的小甜心。”   还以为会是一个颐指气使的人呢,没想到这么好相处。玉听风愣了一下才道:“谢谢娘娘夸奖。嗯……娘娘长得也很漂亮~”   万贵妃脸上的笑容更灿烂了,直接摸了摸玉听风的脸,笑道:“哎呀哎呀,果然是小甜心~真会说话!”   玉听风有些受不住她这么热情的样子,略微侧头躲开她的手:“听雨督主说娘娘凤体欠安因此召我进宫,我给您切切脉?”   万贵妃闻言,手上的动作顿了顿,脸上的表情变得严肃了几分,她一抬手,除了跟在她身边伺候的两个宫女,周围的宫人们纷纷低头,潮水般退出了宫殿。   直到人都走光了以后,万贵妃才道:“其实本宫觉得自己的身体挺好的,之所以把小甜心请进宫,是想让你给我看看,是不是早年伤了根本,为何这些年始终再未曾受孕?或许小甜心能有法子帮本宫调理调理?”   听万贵妃这么说,玉听风也不由想起她刚回京那天无情对他说的话。   所以万贵妃没有孩子,如今这是想让她来治疗不孕不育吗?   玉听风拉过万贵妃的手腕,她身旁的大宫女立刻塞过来一只雕龙纹墨玉脉枕,皓腕搭在上面,极为好看。玉听风搭了会儿脉,皱着眉头细思——万贵妃不能有孕,主要是年纪太大,而年轻的时候又没有好好调理,如今就算要调理,也是麻烦得很。   不过这位皇贵妃权倾后宫,就连前朝之事都能影响到,给玉听风的印象,不啻于另一个杨贵妃。   因为杨贵妃的恩宠太盛,整个杨家连带着鸡犬升天,尤其是贵妃兄长杨国忠,借此飞黄腾达,直升宰相,偏偏他也不是什么好官,卖官鬻爵,排挤忠良,起用奸佞,败坏朝纲,安史之乱虽然并不能全部甩锅到他身上,终于也是重要原因之一。玉听风偶尔听到谷中师兄们论及朝政,对杨国忠并杨贵妃一脉极为瞧不上。不过后来杨贵妃魂断马嵬驿,又让玉听风有了几分同情——杨贵妃忽然有错,可美色充其量也只能误人,是玄宗陛下因为美色误了国祚,却将所有责任推到了杨贵妃身上。   玉听风到底不能摆脱大唐给她的忽悠印象,因此难免对万贵妃多了几分移情,默运了离经易道心法,将养体真气自指尖灌输进对方体内转了一圈。   在一旁陪坐的雨化田蓦地警惕地看过来。   真气突然入体,万贵妃吓了一跳,不过很快就察觉到这股真气的好处来,舒服而又慵懒地眯起了眼:“舒服~心肝宝贝开心果,过来~”   雨化田起身,到万贵妃身旁坐下。   万贵妃伸出一只手搭在他的手上,睁开眼风情万种地瞟了他一眼:“你要是能学到小甜心这一招就好了。”   “这是师门独有的医疗手段,雨督主怕是没法子学会。”玉听风收回真气,又给万贵妃刷了一套清心静气和清风垂露。   万贵妃愈发通体舒畅起来,玩笑道:“小甜心不愧是甜心,不过三两下就能让本宫这么舒服,简直不想放你出宫了。”   “嗯……如果娘娘不怕这个的话。”玉听风说着,笑眯眯地一甩手,朝一旁的红木桌子打出一道阳明指。   坚硬结实的木桌立刻被墨色的气劲击碎,四分五裂。   万贵妃的脸色略微白了一下,勉强定住了心神,笑道:“呵、呵……甜心这么可爱,本宫怎么不舍得把你困在这金丝笼里嘛~”   ——小甜心长得可爱,可是一点都不好惹啊!   玉听风认真地点了点头:“我也觉得这皇宫是个金丝笼,一点也不好——娘娘的身体我用真气梳理过了,娘娘没有习武,不能频繁灌输真气,我留个方子,您慢慢将养着,等十天后我来复诊的时候再用真气为您梳理一遍身体。可能比较花时间,不过调理身体本就不能求速成。”   “所以小甜心有把握为本宫调理好身体?”之前被玉听风那一手震慑到万贵妃立刻心花怒放起来,一挥手:“把上次陛下赏赐的那盒东珠拿来送给甜心——算作诊金。”   玉听风坦然地点了点头,算是应下了。   玉听风写了方子,万贵妃又强留她说了会儿话,尝了尝御膳房新鲜出炉的点心,这才让雨化田把人送出宫。   行至宫门口之时,玉听风正准备上车,身后突然传来一道呼唤:“姑娘、姑娘——”   玉听风转过头,喊住她的是一位很有气质的中年贵妇,衣着姿态皆端庄清雅,却在她转头看过去的那一刹那突然变了脸色,一把甩开身旁搀扶着她的侍女,一个箭步冲了过来,甚至有几分失礼地抓起玉听风的手:“冒昧问下,姑娘母亲娘家是否姓李?”   玉听风一脸懵逼:……??? 第四十二章   “这不可能。”玉听风语气笃定地说道。   此时她和那位半路拦下她的贵妇以及雨化田已经坐进了宫门口的一座宫殿里。   ——宫外常常会有些诰命递了牌子求见宫中贵人,而在等待贵人回复的时间里,基本都是在这里稍作停留,因此这座宫殿倒也并不冷清,还有宫女端了茶点过来。   不过这里的茶点跟万贵妃那里的完全没法比,玉听风之前也吃了不少,到了这里也只是喝了口水润润嗓子。   而那位贵妇——据雨化田这位西厂情报头子……身后的跟班——那个名叫马进良、长得有点凶的家伙的提示,娘家姓陈,夫家姓张,乃是兵部尚书的夫人——进来后甚至连口水都未曾喝,一直拉着玉听风的手不肯放下,脸上是既欣慰又感慨的表情。   张夫人明显很激动,说出来的话也有些颠三倒四的,不过因为事情简单,倒也能让人听明白了。   张夫人所说的李家,是已逝大将军、镇北侯一脉。而张夫人这么激动的原因是玉听风同李侯爷那位失踪了十多年的独生女长得几乎一模一样。   看着玉听风还是很懵逼的样子,马进良便在雨化田的示意下给她详细科普了一下这位李大小姐。   镇北侯李将军是以军功得以封侯的,在军队中的名声极佳,是承平百年了的大明朝难得一个有实权也有真才实干的将领,只是让人遗憾的是子嗣艰难,年过四十方才有了第一个孩子——就是李大小姐。   镇北侯本来想过继个族中子弟以延续香火,可又怕独生女受委屈,索性不管京中流言蜚语,执意为她坐地招婿,招来个老实本分的,夫妻俩相敬如宾,再加上镇北侯的权势,倒也家庭幸福和睦。   直到镇北侯在十几年前奉命前往漠北抗击北方瓦剌。   那一役打得并不顺利。   前线失利的消息传过来的时候皇帝本来没有多想,奈何镇北侯性情耿直,铁面无私,为官多年得罪了不知多少人,各种弹劾的帖子雪花般飞到御案,甚至连镇北侯私通外敌的消息都出来了——恰逢后来镇北侯为了打赢那场仗,借着败势故布疑阵,不只骗过了瓦剌,还骗过了朝廷,皇帝一时收不到前线消息,还当他真的私通了外敌。   先帝当年被瓦剌所擒,朝廷统一推举了皇帝的叔叔上位,导致当年还是太子的皇帝陛下被废去太子之位,九死一生,受尽冷遇,对于瓦剌极为痛恨,得知镇北侯可能私通外敌,立刻下了旨意,以叛国罪将李家满门抄斩。还是因为像张夫人娘家的陈家这样同李家、同镇北侯交情匪浅的人家相信镇北侯不可能叛国,动用手段将李小姐和她夫婿从府中救出,并掩护他们往关外逃。   那个时候东厂势大,一路穷追不舍,而李小姐还适逢怀了身孕,据说两人刚逃到雁门关,便被东厂锦衣卫追上……然而李小姐的夫婿为她挡刀而死,李小姐坠落悬崖,自此活不见人,死不见尸——而就在夫妻二人的消息传回皇宫的第二天,镇北侯大捷的消息也从边疆传了回来。   后来镇北侯得知李小姐的事情后悲怒交加,派人去雁门关找了一个月还是什么都没找到,最后也生了一场大病,没过两个月就去世了,镇北侯府也就此落没下来。   听着马进良的讲述,张夫人也回想起当年的那些经历——张夫人娘家同李家是世交,她同李小姐也是闺中密友,感情深厚。当年的事情让她伤心了很久,那时她也刚生产没多久,险些没伤了身子留下病根。   不过往事如风 ,如今看着玉听风那张与闺蜜几乎别无二致的脸,张夫人简直要喜极而泣。   听到这里,玉听风先随手给张夫人搭了搭脉,见她的身体调理得很好,这才说自己是个孤儿,没见过母亲,所以并不确定自己的母亲是否姓李。   张夫人分分钟脑补了一连串李小姐可能的遭遇,差点没哭出来。不过因为玉听风并没有否认母亲姓李的事实,所以她仍旧坚持认为玉听风便是李小姐的女儿——一定是李家妹子遭遇了什么,不得不舍弃了女儿,好在小姑娘被好心人所收养,健康长大。   她的这番推测也算是相当合理,就连一旁的雨化田都觉得应该如此——西厂的情报系统一点不比金风细雨楼的差,自然也早就查到玉听风的背景。她的身份成谜,就连户籍都是伪造的,而唯一能追溯到痕迹便是不到一年前的秦岭一带。   许是当年李小姐摔下悬崖侥幸未死,并且找了地方躲起来生下孩子,最后怕孩子被连累,将孩子交予他人抚养也不一定。不过当年镇北侯大人很快就被平反了,李小姐却一直没有音讯,只怕也是凶多吉少了。   雨化田没见过当年的李小姐,不过看张夫人这个样子,想来玉听风同她当真十分相像,这样的话,没准玉听风还真是镇北侯遗孤。   而镇北侯……镇北侯当年会死,虽然主要是因为上了年纪,可直接原因却是皇帝的武断和无情,所以镇北侯帐下的李家军对皇帝有着不小的意见,在镇北侯平反之后莫名就散了个七七八八,不少人都在打这批残存势力的主意。不知道他借着镇北侯遗孤的名义能不能……   然而不管这个推测多么合理,玉听风都知道这是不可能的,毕竟她根本就不是这个时代的人,所以无论如何都不可能那那位李小姐扯上关系。   这才有了开头那一幕。   见她否定的坚决,张夫人还是不肯相信,抓紧了玉听风的手,不住地说:“怎么会没有可能呢?姑娘同李家妹妹生得这般相像,简直就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姑娘也说不知道母亲是谁,说不定、说不定还真是如此呢?”   虽然自己假意应下兴许能让这位张夫人宽慰几分,不过不是就不是,她并不想平白无故占了李小姐的便宜,也不想成为张夫人虚无缥缈的寄托。所以玉听风拉开张夫人的手,道:“让夫人失望了,我真的不可能是李小姐的女儿。夫人也许可以再继续去找找?说不定李小姐的孩子真的还在世呢?——雨督主,我在宫里逗留的时间有点长,麻烦您送我回去了。”   张夫人怔怔地站在一旁,玉听风向她颔首略作示意,然后转身出了大殿。   *   出了大殿坐上马车,玉听风一手撑着下巴,一手撸着檀书,陷入了沉思——她方才否认得那般坚决,与其说是不想给张夫人希望,不如说是想要断掉自己的妄想。   其实如果不是时间不对,单从长相方面来说,她真的要以为那位李小姐就是自己的母亲了。再加上她当年确实是在距离雁门关不远的太原郊外被师父捡到的,还是被人抛弃在一个山凹里。听师父说当时天寒地冻,她都哭哑了嗓子,脸上还到处都是划伤,若非他在附近采药,又是习武之人耳聪目明及时发现了她微弱的呼吸声,否则就算裹着厚厚的襁褓也迟早会冻死。   她当然也想过对方会不会跟自己遭遇了同样的事情,可如果对方也混乱了时空,身后应该已无追兵,那就更没有理由抛弃自己。   所以她还是坚持认为,自己的母亲大概是太原城附近的普通百姓,因为生活困苦,自己又只是一个女娃娃,所以才抛弃在山林间。   这种理由虽然也让人难受,可至少是个理由,能让她不至于对那对未曾谋面的父母生出什么怨怼。   至于跟那位李小姐长相相似,应该只是巧合。   正想着,马车突然停住了,檀书仿佛感觉到了什么,大尾巴一甩,蹭地一下跳到车窗边,把头探出窗帘外,欢快地“吱”了一声,只留了一条大尾巴,在后面甩啊甩。   玉听风愣了一下,也靠到窗边,掀起车帘,然后就见西门吹雪正抱着剑,面无表情地站在车前,周围一圈皇宫守卫全都极度戒备地看着他。她看过去,正好对上一双冷静沉郁的黑眸。   玉听风的心情突然也沉静了下来——她从小到大有师父还有那么多的师兄师姐疼爱着,有没有父母,或者父母是不是爱自己早就无所谓了,又何必为这个也不知是真是假的消息而纠结呢?   这样一想,玉听风果然轻松起来,粲然一笑,趴在窗口冲西门吹雪挥手:“阿雪!”   西门吹雪点点头,侧过身,掀起车帘,朝她伸出手。   玉听风立刻会意搭上去,借力跳下车,檀书也趁机从玉听风的肩头跳到了西门吹雪身上。   “檀书别闹~”玉听风连忙把它抓回来,抱进怀里,再环视一周,发现旁边还停了另一辆车,正是西门吹雪带来的。   她不由再次笑了笑,转头向雨化田挥了挥手:“雨督主,我走啦!”说完,欢快地小跑向那辆车。   西门吹雪转过头,看向雨化田。   被这样毫不客气地冷冷地注视着,雨化田微微皱起眉,十分不悦地回视过去。   两个人也不知道对视了多久,就在玉听风背对着他们往马车上爬的时候,西门吹雪拇指微动——寒芒闪现。   雨化田仰面一躲。   马进良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叫。   当玉听风坐进马车,掀着车帘想要示意西门吹雪可以走了的时候,只看到雨化田的鬓发不知何故全散了下来,微微垂着头,看不清表情。   马进良横身拦在雨化田的身前,长刀半出了鞘,咬牙切齿地瞪着西门吹雪。   而西门吹雪依旧是一脸面无表情地往马车方向走来。   “怎么了?”玉听风有些懵懵地问道。   “没事。”西门吹雪跳上马车,不动声色地转了她的注意力:“朱停今天进京了。”   果然小姑娘的注意力立刻就被引走了:“嗳,是吗?诶呀也不知道我那个想法能不能实现……还有狄大堂主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有时间……”   看着玉听风兀自陷入小小的纠结里,西门吹雪默默垂下视线——至于朱停甫一进京就被东厂的人为难这种事,就不需要告诉她了。那位西厂督主是位聪明人,希望他以后不会再做这种多余的事情。 第四十三章   “嗳,这个好!”玉听风扶着膝盖,俯身看着朱停手里的东西,眼神明亮:“不管是柔韧性还是坚固度都很完美,最好的是它既不会受血肉的影响,同时也不影响血肉——朱大哥,这材料你怎么找到的?”   朱停一张胖乎乎的脸立刻得意地笑弯了眉眼:“这是我闲来无事自己碰巧合出来的。量不多,当时又没地方使,索性就一直留下来了——若不是小听风你招人喜欢,这东西我还不舍得拿出来呢,不说别的,光是不生锈,长年累月都一直是这幅亮晶晶的模样就值得我保存许多年了。可惜没记住合成的比例和温度,要不然小听风你这么喜欢,我怎么也该多合一点才是。”   “有这点已经很不容易啦。”玉听风笑道:“也算是狄大堂主运气好。”   朱停搓了搓手:“那小听风等你给狄大堂主换骨头的时候,我能跟着去观看吗?保证不打扰你手术,让我瞧瞧就好。”   玉听风皱着眉沉思了一会儿,点头:“也可以,不过你不能光看,还要给我搭把手,到时候你……”   玉听风慢慢地说着,朱停则时不时地点着头,旁边,檀书正捧着一个刚得到的小玩意儿玩得开心——这段日子,它每隔个一两天就能得到一个新玩具,简直仿佛是生活在天堂里,幸福死了!   因为朱停在这里住了已经有一个多月了。朱停从来挡不住脑子里各种奇思妙想,就连看到檀书嬉戏,都能随手做出几个新奇精巧的玩具。   朱停一来,玉听风便同他阐述了自己的想法——既然狄大堂主的颈骨被折断了,无法支撑,那大可做一个假的颈骨做为替代。   朱停的想法总是异于常人。若是其他人知道要在脖颈这么脆弱的地方动手脚,只会觉得玉听风是在玩闹,而他听到之后反而立刻便兴致勃勃地参与了进来。   要做一截颈骨并不算太难,对比着玉听风所描绘出来的颈骨画像,朱停分分钟就用木头给她雕出一截几乎可以以假乱真的颈骨。   但是木头制作的颈骨却并不够坚固,无法长久地承担头颅的重量,而坚固的木头又太过刚硬,不够柔韧。   所以之后的日子,朱停试验了各种各样的材料,各种石材、玉材甚至金属,几乎所有能用的材料都被试了个遍,却总是差强人意,就连玉听风都有些泄气了,甚至想着不如就退一步,用稍微次点的材料。   朱停却于此时突然想起了自己很久以前意外合出来的这块合金,没想到还真的派上用场了。   跟朱停商量好了其余的细节问题,玉听风这便打发人去六分半堂,询问狄飞惊什么时候方便治伤——可能要有一段时间需要静卧静养,如果狄飞惊腾不出时间,治疗时间只能无限往后推了。   没想到六分半堂很快就派人传来消息,同她商量三天之后开始治疗。   玉听风有些意外,不过病人愿意配合再好不过了,她便也立刻应了下来。   而等到了晚上的时候,她就知道原因了。   因为四条眉毛的消息灵通的家伙来了。   *   看到饭厅里那个正在狼吞虎咽的熟悉人影,玉听风欣喜道:“诶小凤叔叔?你怎么来了?”   “路过……来看看……”陆小凤仿佛几天没吃饱似的,两腮塞得满满,含含糊糊地说道。   跟着玉听风一起过来的朱停来了兴致了:“我说陆小鸡,你这是没见过饭吗?”   陆小凤刚好已经吃了半饱了,咽下嘴里的东西,停下筷子慢悠悠地喝了杯酒,这才道:“朱停你还舍得丢下你那如花似玉的老板娘,跑来这里了啊?”   朱停瞪了他一眼:“不是你找人跟我说这里有好玩的吗?”   “那好玩吗?”陆小凤歪歪头,眨眨眼。   “确实有点意思。”朱停说着,缓和下了神色,坐到陆小凤身边,也倒了酒自己喝起来:“小姑娘很有意思,胖松鼠也很有意思,就是那个冰块脸很没劲。”   听到这个称呼,玉听风微微睁大眼睛——冰块脸是指阿雪吗?朱老板竟然会给阿雪取外号,也不怕他一剑戳过来。   陆小凤乐不可支,摇摇晃晃间将手中酒杯里的酒水洒了出来,他丝毫不在意地拍了拍衣摆,好奇地道:“哈哈,看来西门得罪你了?”   “也不是。”朱停嘟囔了两声,不想说自己刚一进京就被几个带着锦衣卫的太监刁难了,虽然西门吹雪帮他解了围,可那态度实在称不上好,总是板着个脸,要不是这里的住宿条件不错,还能跟玉听风讨论些想法,见到西门吹雪的次数也屈指可数,他肯定不会住在这里。不过他并不是喜欢在朋友面前说他朋友坏话的人,索性便转了话题:“你最近是又遇到什么事了吗?”   陆小凤抓起筷子,继续夹着菜:“什么事啊……有趣的事。”   “什么有趣的事?”玉听风也抱着檀书入了座,好奇地问道。   陆小凤嘴角一挑:“大名鼎鼎的楚香帅,被个女人耍了。”   *   原来陆小凤也去参与了江湖人阻拦已被封为寻梅公主的雷纯下嫁史大天王的事,而作为江湖前辈的楚留香自然也不会缺席。   就像“踏月留香”楚香帅往常那些动人的传说一样,这一次楚香帅也不可避免地惹了一颗桃花——正是要嫁给史天王的寻梅公主。后来他知道雷纯嫁给史大天王的真正目的是为了在新婚之夜杀死史大天王之后,既为雷纯出污泥而不染的气节所感动,却又因为自己的无能为力,只能愧疚地率众退出,放弃阻拦这场婚事。   临走之时,还在为雷纯若当真杀了史大天王,又该如何全身而退而担忧。却不料史大天王毙命的消息传来以后,同时传出来的还有楚留香爱慕雷纯,冲冠一怒为红颜,杀了史大天王。   然而雷纯宁死不从,甚至差点撞壁身亡,还是岛中守卫及时发现,才赶走了楚留香,救下了她。雷纯醒来以后,便获得了史天王一干下属的忠心,她强忍悲痛,表示愿为亡夫守节,接手史大天王势力,柔弱却坚强地撑起一方天地,并发誓拼尽一切力量也要杀了楚留香为史大天王复仇。   楚留香:excuse me???   陆小凤之所以会是这幅没吃饱的样子,就是因为前两天遇到了楚留香,不但听到了这些内幕,也顺带着被追楚留香的海贼一并追杀,连顿饱饭都吃不上,后来还是楚留香甩开了他,他就近来了京城,这才彻底摆脱追兵。   陆小凤讲完的时候,西门吹雪刚好也回来了。   他看着杯盘狼藉的饭桌,再看看陆小凤仿佛从泥里滚出来的模样,额角跳了跳,一言不发地出了饭厅。   “诶,阿雪——”玉听风见状,立刻追了过去。   软糯的声音远远地传过来:“朱老板找到好材料啦,我过几天就去六分半堂给狄大堂主治伤。阿雪你好久没回去万梅山庄了,等治好了,我们回去一趟吧……”   见玉听风走了,陆小凤又对朱停道:“我听香帅说,他和雷小姐其实什么都没有,只是他怜惜她一个弱女子,却要沦落到和亲的境地,因而才多加关照。雷小姐这一招也是厉害。香帅的名声你也是知道的,几乎无人肯信他的辩解。他常年流连花丛,竟也有被刺扎的时候——女人真可怕啊。”   朱停白了他一眼:“你要是真觉得女人可怕就好了。”   陆小凤摸了摸胡子,笑得贱兮兮:“对了我好像还没跟你说,我来京城之前去了趟你家,哎呀,老板娘倒出来的酒果然醉人。”   “陆!小!鸡!”   朱停脸色一沉,用与肥胖身躯完全不相符的飞快动作,抬手甩出一发暗器。   陆小凤笑嘻嘻地躲开。   然而朱停的暗器怎么会是简单的暗器,被躲开后在半空中爆开,辣椒粉胡椒粉立刻糊了陆小凤一脸。   *   三天后狄飞惊的手术做的很成功,接下来只要慢慢休养。   这场手术极大地满足了朱停的猎奇心,毫不藏私地教会了六分半堂的人怎么制作简易的头颅固定器后,他便向玉听风告辞离开了。   等给苏梦枕做了第三周期的治疗,玉听风便准备跟西门吹雪一起回去万梅山庄。   只是尚未出发,又突然有人找上门求医。   这人自陈姓金,看起来四五十岁的样子了,还是家中下人提示,玉听风才知道这位是当朝阁老,他此次来,是为了他的母亲——万福万寿园的金太夫人生了病,虽然大夫都说只是小小的风寒,不过因为金太夫人如今都七十九岁了,年纪太大,就算是小病也极为凶险。   金太夫人养大他们兄弟姐妹们不容易,他们对老太太也极为敬爱,就算明知道玉听风只看疑难杂症,他还是厚着脸皮求上了门。 第四十四章   一个年近八旬的老人,儿孙成群,还个个都很有出息,这对于大部分来说,都是个值得让人羡慕多福多寿的人。   玉听风虽然有个十分高寿的师祖,但是能达到师祖那种地步太难啦,连羡慕的心思都生不出来,反倒是这个活到了八十岁的老太太让她很向往,就算只是小小的风寒,她也想去看看。   只是再问了才知道,金太夫人所住的万福万寿园远在江西,这一趟来回少说也要两个月。   想到这里,玉听风就有些犹豫了。   那位金阁老很有眼色,看出玉听风的犹豫,也不要她立刻答复,而是表示让她考虑考虑,然后又同她介绍了一番江西的风土人情,就告辞离开了。   玉听风考虑了很久。   西门吹雪也为此特意将行程推迟,等她确定到底去哪里却是直到中午吃饭前,她才下定决心——回万梅山庄,不去金家了。   那位金太夫人既然儿孙满堂,又都很孝顺,定然会为老太太请来本地有名的大夫。而京城离江西太远了,像这种急症,根本等不起她。   而且、而且……玉听风捧着饭碗,小小地怂了一下——虽然她自认一个人独立生活不成问题,但还是要说,自从来到这里后,她几乎一直受着西门吹雪的照顾。若是真的突然离开他,自己一个人多半会有些不习惯。可也正是他陪伴了自己那么久,怎么也不好意思再让他陪着自己四处晃悠……她习医,到处游历见识各种疑难杂症确实有利于锻炼医术,可是西门吹雪是习剑的,习剑者需要沉心静气、心无旁骛,跟着自己东奔西走,多多少少会耽搁他的剑术进境。   玉听风不由想起年初她去江南给花满楼治眼睛的时候西门吹雪与她同去,当时她还以为他是去江南有事要办,现在回想起来,完全就是为了陪着自己……而自己却从来没有这种自觉,还在江南逗留了那么久。   最开始还可以说是为了治病救人,可到了后来就完全是为了吃吃喝喝……难为西门吹雪一直没有嫌弃,不管什么时候都陪在自己身边。   以后可不能再这么任性到毫无底线地依赖这个人了呀。   可是……虽然知道自己之前的行为很任性、很过分,不能再耽误西门吹雪自己的事情了,可是一想到将来自己要孤零零一个人四处游历、磨砺医术,玉听风心里莫名有点难过,低着头,闷闷地扒着碗里的白米饭。   小姑娘吃东西不挑嘴的,遇到被人用心烹调出来的饭菜,更是吃得特别开心,有时候还会特意去跟厨子们道谢说哪道菜今天做得特别美味。家里的厨子们早就知道她这个习惯,每天做饭都很用心,所以几乎从来没见过她这样只吃饭不吃菜的模样。   ——一瞧就是心情不好。   西门吹雪想了想,还是道:“你若不放心,我们下午就去江西。”   玉听风抬头看了他一眼,愣了一下才意识到对方指的是什么,明明该为对方的无理由妥协而高兴的,她却反而越发难过起来,一边扒着米饭,一边口齿不清地道:“没有不放心。回万梅山庄就好。”   西门吹雪定定地看了她一眼,见她脸上没有半分犹豫,知她是真的并没有在担心那位生病金太夫人,拿起一旁的公筷往她碗里夹了块糖醋里脊:“那便好好吃饭。”   小里脊裹上一层颜色鲜亮的糖浆,搭配上肉本身的香味,酸甜可口,外酥里嫩,十分美味。   玉听风的心情立刻就变好了几分。   小姑娘向来不会遮掩情绪,让人一瞧便知道她的心情变好了,西门吹雪拿着筷子的手顿了顿,紧跟着又往她碗里夹了几道菜。   嘴里咀嚼着美味,玉听风很快就不再想那些有的没的了,眼睛落在眼前的一桌美食上,不自觉地开始点菜了:“啊……阿雪,我要吃娃娃菜——还有那个酥肉……还有……”   玉听风胃口小,很快就吃饱了。   “吃好了?”见玉听风放下碗筷,西门吹雪还确认了一番。   好像吃得有点多。玉听风放在桌子底下的手悄悄摸了摸肚子,对西门吹雪点了点头:“嗯!”   西门吹雪放下心来,开始吃自己的。   玉听风这才发现原来西门吹雪还没吃完,当下不由又有些郁闷起来——不是说好了不能再这么依赖阿雪的吗?   *   既然彻底决定下来要回万梅山庄,玉听风便开始收拾东西。西门吹雪要带回去的东西基本没有,她自己的也不多,反倒是檀书,这大半年攒了一箱子的玩具。偏偏它还是个长情的,哪一个都舍不得放下,玉听风只能帮它打包好,全部带回去。   同时也派了人去向金阁老说明,路途遥远,金太夫人的伤寒怕是等不及她赶过去,所以她便不过去了。   金阁老很快就又派人过来请了一遍,并表示并不是一定要玉听风去治金太夫人这次的病,更主要的是金太夫人上了年纪以后各种小病不断,所以想请玉听风前去帮忙开一份调养的方子。   这……玉听风顿时又犹豫了,正想着要不然还是让西门吹雪自己回去万梅山庄,她一个人南下给金太夫人看病的时候,神出鬼没的陆小凤突然又跑了过来,说是想请西门帮忙查个案子。   玉听风知道陆小凤时不时就会遇上各种稀奇古怪的事件,不过他的朋友很多,有什么事很容易就能找到人帮忙,还从没见他来找过西门吹雪,这一次来了,她难免奇怪原因。   陆小凤立刻把事情简单解释了一遍——福建福威镖局林家被人灭了满门,江湖盛传是有人觊觎林家的《辟邪剑法》,这才杀人夺宝。因此陆小凤疑心是习剑之人所为。而西门吹雪自幼习剑,剑术高绝,却并未有何传承,而是采百家之长,自成一派,对江湖各派的剑法也多有了解,兴许能有什么帮助。   当然,因为只是兴许,陆小凤又恰好经过这里,这才来试试运气,其实并没有抱着西门吹雪一定会去的念头。   所以当他说到一半,西门吹雪突然点头表示同意的时候,陆小凤表示有点受到惊吓。   西门吹雪却并没有管陆小凤的心情,转头对玉听风道:“福建和江西很近。”   ——所以我们可以同行,你去给金太夫人看病,我去和陆小凤查案子。   瞬间便理清了这个逻辑,玉听风不由轻松地笑了起来:“好!”   *   三人便一齐南下,先到了金家的万福万寿园。   金太夫人在江湖上的声望不小——虽然只是某某掌门、某某大人、某某将军的母亲/祖母/外祖,不过当出名的儿孙太多的时候,她自然也就变得让人难以忽视。   既然已经来了,加之金太夫人又是大病初愈,陆小凤和西门吹雪便进去拜会了一番。   金家这么个大家族,当然不会全是人才,自然也少不了蠢材。   因为玉听风带的是金家差不多混得最好的金阁老的帖子,所以老太太非常郑重地将三人请了进去。而在走向金太夫人待客的花厅路上,就遇到三五个不长眼的人,酸溜溜地冷嘲热讽了几句。   他们也没什么可嘲讽的,毕竟三个人不管是外貌服饰还是气度,都没什么可挑剔的,最后他们也只是交头接耳地嘁喳了一番陆小凤的胡子、西门吹雪是个粗鲁的武夫、玉听风不过是个乳臭未干的小娃娃。   陆小凤向来懒得同这样的人一般见识,玉听风也只是微微皱起眉头,反倒是西门吹雪,拔剑出招归鞘——一气呵成。   那几个人几乎被闪耀的剑光迷了眼,过了老半天才回过神,一起发出尖叫,四散逃窜——每个人的锁骨处都留下一道深刻的剑痕,可以想见,若是稍微往上偏离一寸,大概便可直接划破了喉咙。   ——也正是这一招,让玉听风孤身留在这里的时候,整个金家再没有没眼色的人过来找事了。   到了金太夫人这个年纪和地位,最喜欢乖巧听话的孩子,而玉听风看起来恰恰就是这样的,再加上她又是儿子特意请来给自己调理身体的,因此对玉听风极为和颜悦色。   估摸着玉听风在这里不会受什么委屈,西门吹雪很快便同陆小凤向金太夫人告辞,准备去福建福威镖局旧址看看。   玉听风去送两人,还不自觉地直接送出了万福万寿园。   跟我分开的时候可从没见小姑娘这么恋恋不舍啊,难道我的魅力比不上西门?陆小凤摸着自己的脸,忍不住道:“小玉儿你光舍不得你家阿雪,难道就没有不舍得小凤叔叔吗?”   “我也舍不得小凤叔叔啦!”玉听风没什么诚意地歪头冲他喊了一声,然后继续仰头看着西门吹雪,认真道:“开个方子要不了多久,所以阿雪你和小凤叔叔一定要快点查案子呀!”   西门吹雪脸上没什么表情,眼神却柔和了几分,点头:“嗯。”   “等你回来。”玉听风说着,突然想起曾经见过的一幕——父亲即将远行,母亲牵着孩子送别,温柔地要孩子亲一下父亲。她不由踮起脚尖,学着记忆里的那个小孩子,轻轻碰了碰西门吹雪的脸颊。   西门吹雪:!!! 第四十五章   跟玉听风告别以后,陆小凤和西门吹雪就往福建而去。   走到半路,陆小凤拉住缰绳,稍微放缓了速度,终究没忍住,问道:“西门,我说你对小玉儿……到底是什么想法?”   其实从第一次见到玉听风的时候,他就已经觉得西门吹雪对玉听风的态度不太对了。毕竟一个一心向剑的人,怎么都没办法想象他会有对一个小姑娘这么和颜悦色的一天。虽然这个小姑娘确实长得可爱,单纯善良,十分讨喜。可西门吹雪也不是没见过其他讨喜的人或者物,却从来没见他对剑以外的东西感兴趣。   唯独玉听风……   陆小凤不由想起方才玉听风亲西门吹雪的那一下。   他在一旁看的很清楚,那不过就是小孩子表达不舍的一种方式,有点软有点萌,让人忍俊不禁,也让人心里暖暖的软软的,可是西门吹雪的反应未免有些太大了,那副极度震惊的样子,让他觉得对方没把手里的剑丢掉实在是爱剑成痴的最佳体现。   ——这不像只是被个小孩子亲到,反而像是……   然而西门吹雪显然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反应不对,反而给他甩了个疑惑的眼神。   “就是……”陆小凤斟酌着用词,不自觉再次扯住了缰绳,马儿慢慢停了下来。   然后就听西门吹雪冷冷道:“你若再这般磨蹭,我便回去了。”   陆小凤:“……”   算了。陆小凤一甩马鞭,率先疾驰而去——他也懒得提醒西门吹雪了。反正最后为这事困扰的不是他。   *   直到彻底看不到陆小凤和西门吹雪的身影,玉听风方才慢慢折回万福万寿园。   她既然得了金太夫人的眼缘,整个金家上下待她愈发恭敬了起来。老太太虽然不懂武,也没有什么权势,却实实在在算是整个金家最有威望的人,能得老太太的一句称赞一声喜欢,就足够在金家横着走了。   等她回到金太夫人身边的时候,发现她身边多了个比她稍微年长了一点的姑娘,那姑娘穿着一身大红衣裳,颜色极尽光鲜艳丽,却抵不过她容貌本身的张扬明媚,就如同正热烈盛放的玫瑰,骄傲恣意到了极点。   然而就是这样一个眉眼间带着抹不去的骄傲的姑娘,此时却半跪在金太夫人榻前,娇笑着说些俏皮话,声音温柔婉转,逗得老太太笑得前仰后合。   所以金家的孩子果然很孝顺金太夫人啦。   玉听风看着这一幕,忍不住在心里想着——不管在外面是什么样子,在老人面前永远都是伏低做小,承欢膝下。   金太夫人见她进来了,抬手拍了拍那姑娘搭在自己膝头的手,乐呵呵地笑道:“来,灵芝啊,你不是说想见见小随介绍的小神医吗?喏,人来了。”说着又抬头对玉听风道:“小玉,这是我最最不成器的小孙女,名叫灵芝,虽然虚长了你几岁,也算同你年纪相仿。我这老古板说话你们年轻人可能也不大乐意听,以后你在这园子里,有什么事便去找她。”   “祖母您说什么呢。灵芝最爱听您说话了,每次都能学到很多东西呢。”金灵芝先是撒娇地嗔怪了两句,然后方才转过头,眼神锐利地将玉听风从头到脚都打量了一遍,然后缓缓绽开笑容,转头对金太夫人道:“阿云还真没骗我,小神医真的是小神医啊。好小好可爱,难怪祖母你喜欢她,灵芝也很喜欢她,要是我能有个这样小的妹妹就好了——你叫玉听风是吗?名字也好可爱呀,我可以叫你听风吗?”   玉听风在侍女的引导下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颔首笑道:“称呼什么的,金小姐随意就好。”   “哎呀金小姐什么的简直酸掉牙了——我比你大,听风你就叫我灵芝姐姐吧。”   “灵芝姐姐。”玉听风从善如流,然后有些疑惑地问道:“听太夫人所说,原来我不是直接被金大人请来的,而是另有人推荐而来?”   “是啊。”金太夫人仍旧笑得一团和气:“是小随介绍来的——小随你也认识,你不是给他治好了眼睛了吗?”   “啊——原来是原少庄主。”玉听风恍然,而后又有些疑惑:“原少庄主原来同太夫人也认识?”   “不瞒小神医。”金太夫人露出个有些骄傲的笑容:“灵芝自小便同小随定了亲,待过了年,就是我的孙婿啦——唉,无争山庄家大业大,自是不会委屈了我的灵芝,可我老太太心里还是舍不得我这宝贝孙女。”   提到亲事的时候,金灵芝面色羞红,垂着头尽显女儿家羞态,待听到老太太带着沉重的语气说出后面的话的时候,又立刻红了眼眶:“灵芝也舍不得祖母,不然、不然灵芝便不嫁了,留在金家侍奉祖母一辈子。”   “婚姻大事岂能儿戏,一口一个嫁不嫁的,也不怕人家笑话——”金太夫人说着,点了点金灵芝的额头,而后又对玉听风道:“不过小随的眼睛坏了那么多年,族中也没少有人取笑灵芝要嫁个瞎子,承蒙小神医出手为他治好了眼睛,老身也欠小神医一声谢。”   之前一想起给原随云治眼睛的事情,玉听风心里总是会有点疙瘩,不过再结识过花满楼以后,她就彻底迈过这个坎了——这个世上,也并非是所有盲人都想要通过剥夺别人“看见”的能力以弥补自己的缺陷的。   玉听风已经能坦然面对原随云的事了,不由顺势问道:“自去年一别,我已经许久没听说过原少庄主的消息了,他可还好?视力也彻底恢复了吗?”   “阿云恢复的很好。”金灵芝说着,又撒娇道:“对了,听风你给祖母看过身体了吗?等你开完方子以后,能不能也给我调理调理身体啊?”   金灵芝的身体一看就很健康,真的调理起来也不费事,玉听风便笑着应下了。   *   玉听风就这样在万福万寿园住了下来。   金家的这个园子很大,除了在金太夫人面前,金灵芝向来是活泼外向、甚至风风火火的性子,带着玉听风每天四处转悠着玩耍。   金灵芝虽然在金太夫人面前温驯得像只小猫,可在外面,脾气火爆得堪比炮仗,一点就着,多亏了她有金家撑腰,本身武功也不错,要不然不知道要惹多少麻烦。   而在知道玉听风也懂武以后,她还时不时地拉着她切磋一二。   玉听风知道金灵芝的武功一是家传武功,二是她在峨眉出家的七姑所传的峨眉剑法,前者没什么出彩,后者却极为精妙。   不过玉听风总觉得对方的峨眉剑法有点古怪,仿佛是两套剑法似的。只是她毕竟不擅长剑道,切磋了好几次她才确认下来,不由就提出了自己的疑问:“诶灵芝姐姐,你方才使的那招‘柳絮飞雪’跟之前好像有点不一样啊,之前剑招绵密,如同江水般滔滔不绝,可是方才这招就有些虚虚实实,不可捉摸了。”   玉听风本来只是随意一问,主要是怕她性子跳脱,随性地更改剑招,可以她的武功修为,又不足以支撑她创出一套自成一派的剑法,难保不会走上歧途。   不想金灵芝听到这话却陡然变了脸色,向来快言快语地她第一次吞吞吐吐起来:“听风你看错了吧?都是柳絮、柳絮飞雪啊,兴许……是我方才使错了?”   “一定是你胡乱改的——虽然改的也挺好,不过自创剑招这种事,还是等灵芝姐姐长大了再说吧。”   “听风你说的对,我以后不会再使错了。”金灵芝讷讷地应了一声,又道:“哎呀,我差点忘了,祖母说让我今天过去找她来着,你先自己找点事情做,我失陪啦~”   看着金灵芝风风火火地离开了,玉听风摇摇头,抬手打了个呼哨,檀书便从一旁的垂柳树梢间探出头,轻盈地跃至她的怀里。   玉听风抱着檀书沿着花园里的小湖泊慢慢走回自己的房间,路上时不时地遇上一两个金家下人,也都笑眯眯地打着招呼。   行至一处幽静的拐角之时,一道久违的身影突然出现在眼前。   长了一岁,少年的身形也抽了条,挺拔如青柏,眼睛明亮,仿佛盛满了笑意,温声道:“玉小神医,好久不见。”   “原少庄主?”玉听风惊讶,而后又恍然:“你是来找灵芝姐姐的吗?她现在去金太夫人那边啦!”   原随云轻轻摇了摇头:“不,我是专门来找你的。”   “找我?”   原随云点点头,语气沉重道:“找玉小神医救人——在下深受目盲之苦,那些被迫变成瞎子的姑娘们,实在太可怜了……”   被迫变成瞎子,听起来不只一个,还都是姑娘。玉听风也随之严肃了起来:“在哪里?”   “玉小神医跟我来。”原随云一边说着,一边往外走:“我知小神医是在此处等西门庄主,所以已经把此事同金太夫人说过了,待西门庄主那边事毕,应该会过去找你,还请不要担心。”   玉听风完全没有意见,跟着他一同往外走:“被伤害的姑娘们更要紧。” 第四十六章   “不对。”   疾驰在通往川蜀的马上,陆小凤突然拽住缰绳,皱着眉头说道。   西门吹雪也随之停了下来,以眼神示意他怎么了。   陆小凤莫名有些焦躁,摸了摸两撇小胡子,尽可能冷静地分析道:“福威镖局是江湖上数得上的名头的大镖局,镖头林震南虽然武功不济,堪堪算得上是江湖二流高手,可他的祖上,那位以一套七十二路‘辟邪剑法’打遍天下无敌手的林远图前辈威名犹未坠,更别说林镖头的夫人出身洛阳王家,金刀门就算被温家压制,中州大侠王掌门的名声也仍旧显赫,‘不败金刀’的名号也鲜少有人质疑,所以有胆子在一夕之间覆灭林家的势力并不多。不只如此,对方出手狠辣、毫不留情,并且行事极为谨慎。这么大的血案,几乎未曾在现场留下太多指向性的证据,却偏偏留下了林小少爷这个活口,让我查到了一点蛛丝马迹……”   ——他们二人从江苏一路来到福州,甫一进城便直奔福威镖局原址。发生了这种惨案,整个福威镖局基本已经废弃了,尸体已经被人收殓了,但是墙上地上尽是鲜血淋漓,过了这么久,血迹变干变黑,看起来愈发的触目惊心。陆小凤绕着镖局前院后院转了两圈,却没找到半分线索。这倒在他的意料之内。林家被灭了门,洛阳王家肯定是要派人过来的,若是有什么线索,只怕凶手的身份早就在江湖上被传得沸沸扬扬了。就在陆小凤准备失望而归的时候,打扮成乞丐的林平之林少爷突然找上来门,请陆小凤帮他救回自己的父母。   经林平之讲述,那群歹徒确实是为了《辟邪剑谱》而来。然而林震南宁死不从,对方恼羞成怒,竟是把镖局里的镖师门尽数打死,然后将林震南夫妇掳走。这些人当然也不会放过林平之,只不过为了用他威胁林家夫妇,所以是分开看管的。他武功低微,看管的也都是武功一般的人,随后便被一个矮个子的老头所救。不要同王家人接触,化作乞丐在镖局附近游荡,看到陆小凤在查案子便前来求救,也都是那老头所教。   “那位老人家说,若是看到了一个四条眉毛的人就尽管找上去,他是个好人,还最是喜欢多管闲事,一定不会拒绝我的。”最后,林平之略有些不好意思地说。   这倒是像哪个十分了解他的朋友说出来的话。陆小凤摸了摸小胡子,苦笑道:“看来这案子我是不能不管了——那老头长得什么样子?我倒要知道又是哪个老朋友在坑我陆小凤。”   林平之迟疑了一下:“我也不知道他长得什么样子,他脸上戴了面具,把脸盖得严严实实的,就连眼睛都没露出来,也不知道是怎么看东西的——只是听声音像是个老头。”   陆小凤随即问他那群歹徒武功路数和形貌口音。   这个问题林平之很快就给出了答案:“他们有人用剑,也有人使些拳脚功夫,对了,我爹好像曾经说过他们用的掌法是摧心掌,而他们说的虽然是福建话,但是不伦不类的,听起来带了点川音——我家曾经招过一个四川的镖师,对他的口音很熟悉。”说起过去的事,林平之的眼神不由暗淡了下来。   摧心掌这门掌法并不算难,江湖上不少门派都要学习,只是细节上有些差异,但如果说带着四川口音……   川蜀一带的大小门派众多,其中光是较为出名的便有峨眉青城和唐门,也是巧的很,这三个门派的弟子们也都学剑,只不过程度有些不同罢了。   既然答应林平之帮他救回爹娘,陆小凤便决定和西门吹雪一起去趟川蜀——峨眉掌门独孤一鹤剑术登峰造极,青城派观主余沧海心机深沉,唐门暗器神鬼莫测,不管哪个地方都不好闯,必须要两个人同去。   明明是极合理的一串巧合,可陆小凤就是觉得有些不安:“……就好像是有人故意引着我去川蜀似的。”转头看西门吹雪也是一脸凝重,不由缓了语气,想要调节一下气氛:“不过不管是不是有人引着我来,又打了什么算盘,只怕都要落空了——毕竟谁都想不到,这次我可是带了能打败天下第一剑的西门吹雪一起来的~”   西门吹雪却语气平淡地反问道:“往日你非紧要关头从不会请我帮忙,这次是为什么?”   “就是有个朋友跟我说福威镖局因为《辟邪剑谱》惹祸上身,惨遭灭门,然后跟我抱怨现在的这些学剑的太急功近利,动辄便觊觎旁人的武功,怎及得上西门庄主自成一派。再加上当时我离京城也不远,所以就……”陆小凤说着,抚着胡子的手一顿——那个时候距离福威镖局灭门之事不过才过去一天,他们当时离得远,怎么会知道得这么清楚?而且抢夺《辟邪剑谱》的未必就是习剑的,普通的练武之人也有可能,他从一开始就被人先入为主地误导了,这才叫上西门吹雪一起。   可目的呢?是有人想要借着西门吹雪的剑对付什么人,还是……避免西门吹雪的剑对上什么人?   前者倒还罢了,若是后者,陆小凤突然变了脸色:“西门……”   西门吹雪身上的杀气愈盛,立刻调转马头,原路返回。   陆小凤只身入蜀——希望只是他多想了,只是有人想要借西门吹雪的剑杀人罢了。   *   而这个时候,玉听风已经同原随云一起踏上了前往海外孤岛的船上。   离开万福万寿园的时候原随云便同她解释过了。那些姑娘们被困在一座孤岛上,岛上被挖了个洞,漆黑一片,不见半分灯光。他是在一个偶然的机会途径那里,发现里面被困了很多姑娘,这些姑娘的眼睛都被缝合了起来,就像他被治好之前一样,一个个全都瞎如蝙蝠,他见此情景大受震动,因为他曾经瞎过,他比谁都更了解眼瞎是一种多么可怕的折磨,所以他当时是想把那些姑娘们全都救出来,好让玉听风为她们治疗。只是让人想不到的是,这些姑娘因为在这座牢笼里被困得久了,完全不敢出来,甚至就连跟他说句话都是小心翼翼的。原随云说他这也是实在没办法了,只能麻烦玉听风往孤岛跑一趟,帮这些可怜的女子们把眼睛治好,他们大概就愿意出来了。   听到有人把无辜的女孩缝上眼睛,困在暗无天日的孤岛山洞里,玉听风气得手都在抖,一面应声说能救下这些无辜的女孩,她一点不觉得的麻烦,一面又问原随云知不知道这座孤岛的主任是谁,到底是谁做下这等丧心病狂的事情。   ——若是找到这个人,她一定毫不吝惜地赏他一记玉石,戳死他!   原随云停顿了一下,方才轻声说还未来得及查这件事。   因为太过愤慨,玉听风完全没察觉到有什么不对,一直随着他上了船。   *   那个孤岛并不算近,不过两人都有武功傍身,并不觉得赶路辛苦,再加上玉听风格外挂念那些无辜的女孩子,不过十来天便来到了岛上。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听过原随云讲过的那些事情,玉听风一踏上海岛便觉得这个岛实在诡异得很,岛上几乎寸草不生,造型各异的山石胡乱堆积在四周,加之海上天气变化多端,不久前还是晴空万里,这里便阴云密布,愈发显得那个黑黢黢的洞口阴森可怖,让人望而生畏。   玉听风抱紧了檀书。   原随云非常体贴地给她披了一件披风,然后使着留守此地的手下点了火把,带着玉听风走了进去。   在洞外便感觉这个洞很黑,可是当走了进来,玉听风才意识到什么是真正的伸手不见五指——就算原随云在前方一步之远的地方举着火把,可除了周身一圈的范围,其他地方到底是什么样子仍旧一点也看不清楚。   凭着感觉,玉听风慢慢了解了这是个十分蜿蜒狭长的洞穴,曲曲折折地走了很久,可看原随云的样子,仿佛还没走到。   玉听风突然觉得有点奇怪,便不由问了出来:“诶,话说这个山洞这么黑,原少庄主你手下的人也不少,为什么不在墙上插一排火把照明?这样黑黢黢的有点吓人。还有啊,既然那些姑娘们不敢去外面的世界,那也不必仍旧住得这么深吧?就连往外走走都不愿意吗?”   “不插火把是因为这边太窄了,空气不太够……哎呀,到了。”原随云解释着,抬手在墙上一抹,轻微的响动之后,微弱的火光下,一扇石门在眼前打开,隐隐地能够听到从中传来微弱的喘息声。   想到原随云曾经描述过的姑娘们的遭遇,玉听风有些心急地往前迈了一步,正要从原随云手里接过火把进去仔细看看,火光却突然一颤,然而倏然熄灭。   玉听风蓦地睁大双眼——整个视界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到,就好像有什么东西将她的眼睛完全覆盖住,不留一线亮光。   火光熄灭的刹那,檀书突然从她的袖子里挣脱,不知去了何处。黑暗里似乎有什么朝她伸过来,她反射性地一手挥开——   “啪”地一声仿佛拍击皮肉的脆响,伴随而来的是温软腻滑的触感。   这是……玉听风心里一咯噔。 第四十七章   所以当那东西再度伸过来的时候,玉听风不闪不避,反而一把抓住了——滑腻温软,果然是属于人类,或者再详细一点,属于女子的手臂。   只是这条手臂上,却不着寸缕。   这一路上的种种反常不期然浮上心头。可尽管有道声音一直在心里叫嚣着不对劲有危险,可直到这个时候,玉听风也仍旧相信着在这个不见一丝风声的地方火把会熄灭只是一个意外,相信着不管原随云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总归不会对治好了他的眼睛的自己做什么不好的事情。所以,这条赤裸的胳膊……也许、也许是因为对方的手臂是举起来的,袖子滑下去了而已。   这样想着,玉听风抓着这条手臂,继续往前迈了一步。   然后就被一个馨香温软的怀抱抱了个满怀。   玉听风一怔,没来得及推开——触手的怀抱又滑又软,还带了些微凉意,却是真的光裸着的。   玉听风的整颗心立刻彻底沉了下去。   “……我还以为客人不喜欢呢~”对方发出一声甜腻的轻笑,然后抱紧她蹭了蹭,随即又很快就惊叫一声退开了:“啊……你、你是女的……”   ——玉听风年纪小听不出来,若是来个有经验的成年男子大概就能明白,这姑娘已然是情动了。   但是玉听风至少知道对方是全裸的。   来的路上她有问过原随云,坏人将这些姑娘们的双眼被缝合了要做什么,原随云当时说得含糊,不过她勉强算是听懂了,愈发同情这些可怜的姑娘们。   可如果原随云已经救了她们,她们不敢出去,原随云也不愿意用太过强硬的手段逼迫她们出去也正常,但怎么也不该连件衣服都不给她们。   这样想着,玉听风忍不住回头问道:“原少庄主,可以麻烦你拿件衣裳给这位……姐姐吗?”   狭窄的石室带着回音,不断回荡着,然而本该站在石室门口的人却一点声音都没有,就好像那里根本就没有人。   四周漆黑一片,什么都看不到,玉听风不由把手探入腰间包裹,想要取出火折子……黑暗里听力变得敏锐起来,衣袂翻飞带起细微的气音,似乎有人自她身边掠过,手中的火折子随之被取走。   那只手又飞快地拂过她的袖口、腰间,将放在其中的东西尽数摸走。正要搜向前襟的时候,玉听风因为黑暗而变得迟钝的神经猛地活跃了起来,运力于掌,抬手一拦——   两只手臂在黑暗中过了几招。   因为看不到,玉听风能做的只有牢牢护住身前,无法击溃对方,却也让对方始终无法突然这道防线。   最终那人低低地叹了声“罢了”,收手后退。   衣带掀起的风声瞬间在四面八方响起,让玉听风有心去追回火折子都无法辨明方向。   也是直到这时玉听风才发现,因为方才的那一番交手,她的身形几经转换,早就已经找不到最开始的石门的位置。   但是那声轻叹——就算经过伪装,有些苍老低沉,玉听风还是在第一时间分辨清楚这是原随云的声音。   她运起春泥护花气劲护住全身,徒劳地睁大了眼睛望着四周:“原少庄主?为什么?”   四周静悄悄的,就连方才那个姑娘似乎都摒住了呼吸,没有任何人回答她。   这里是绝对的黑暗,眼睛成了摆设,无论怎么睁大都无法看清周围哪怕一点情况,甚至就连自己的存在都无法感知。   恐惧在心中蔓延,逐渐盖过对这些被迫害的姑娘们的担心和焦虑,瞬间击溃了玉听风一直以来近乎天真单纯的轻松,无助地抱着胳膊蹲下身,紧紧地闭上眼睛,泪水无声地划过脸颊……   ——这一次,她好像没办法逃掉,也不会有人来救自己了。   *   原随云带着一干手下在黑暗里穿行,往顶层而去。   这个黑暗的世界对于任何一个健康、正常的人来说都是几个极为受折磨的世界,也只有原随云……这里是他的王国,是他的领主,只有在这里,他才能展现最真实的自己——他知道自己这是病,比之前双目失明还要厉害的病。   无药可医。   很久以前的时候……其实也并没有很久,在他眼睛治好之前,他一度以为这种病只是失明带来的附加症,不管是日益膨胀的野心,还是偶尔生出来的、那种恨不得全世界全都跟他一样生活在暗无天日的黑暗里的阴暗想法。   可是等他恢复光明以后,野心没有减少,希望别人全都瞎掉的诅咒也时不时地在心底里滋生。   他明明出身江湖第一的世家名门,然而在江湖上却名声不显,他曾经以为这只是因为自己眼瞎,若自己是个正常人,早该闯下一番基业,令众多英雄好汉任他驱使……可这个江湖这么大,青年才俊俯拾皆是,各大势力也是互不相让,就算他是个正常人,想要达到他想要的成就,也仍旧要走很远很远,反倒是他之前经营的蝙蝠岛,是比他恢复光明更加快捷的捷径。   ——有些甜头,一旦尝到了,便如罂粟,再也戒不掉,也不想戒。更何况,之前他目盲的时候能将蝙蝠岛经营得滴水不露,如今恢复了光明,更加游刃有余……上次,名满天下的香帅前来调查,不就被他顺利地忽悠走了吗?   想到上一次将楚留香都瞒过去的经历,原随云不由在黑暗里挑起嘴角,轻轻笑了起来。   这时,跟在他身后的手下却突然有一人出声询问道:“公子,那位玉姑娘,您打算怎么处置?”   不需要回头看——实际上在这种地方回头看也什么都看不到,原随云一听便知道问这话的人是丁枫。   丁枫跟了他很久,一直不知道他的身份,他恢复光明之后更是有意诱导,让他知道自己一直都是个上了年纪的瞎老头,彻底将原随云这重身份同蝙蝠公子割裂——毕竟蝙蝠公子如今仍旧是个瞎子,而原随云是个正常人。   不过他问的这个问题,是个好问题。   他想要拿玉听风如何呢?   原随云停下脚步,凝视着前方的黑暗,在心里默默地思量着——玉听风治好了他的眼睛,尽管能察觉到小姑娘似乎对自己有些不喜欢,他也仍旧对她心怀感激。   可她不该去治好花满楼。   这表示她将来可以治好无数瞎子。   可是这个世界,所有人的人都陷入黑暗里才最好啊——像这个蝙蝠岛一样,最好所有人都陷在绝对的黑暗里。   看着这些人经受着他曾经承受过的痛苦和折磨,他的心情总是会变得非常好,所以——   “先放着不用管。”   ——这样的黑暗环境会使人发狂。为了重见光明,我不过是取走了一个无关紧要之人的双眼而已,你竟因此而厌烦我,不知你真切地感受过一个瞎子的世界后,还能否像当初那般,理直气壮地指责我的无情。   听到这话,丁枫有些迟疑:“公子,听说玉姑娘不但治好了花七公子、狄大堂主、还正在给苏楼主治病,同时跟罗刹教教主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您从她身上搜下来的东西里便有一支据说便是同罗刹牌同出一源的玉笛,她又同罗刹教主同姓玉,很有可能……所以属下只担心斩草不除根,后患无穷。”   “无妨。”原随云大步往前方的黑暗里走去:“没有人会查到这里的,就算是西方魔教也不行。”   除非有人会来到这里同他交易,才会有那么万分之一的机会。   可因为西门吹雪眼里不揉沙子的缘故,她所接触的人里可没一个会走到同他打交道的地步。   话说既然没有人能找到这里,等小姑娘在这里被折磨到心理崩溃,他大概可以把人加入到蝙蝠岛的“特产”之中?   不过在那之前,他还可以尝尝鲜,小姑娘细皮嫩肉、白皙可爱、声音软糯,吃起来的味道定然不错。   *   而此时,西门吹雪正在万福万寿园对金太夫人以及金家一群人放冷气。   金太夫人面露不虞:“玉姑娘为老身还有孙女调理身体,老身感激不尽,可她如今自己走了,不知道去了哪里,西门庄主这般不依不饶未免也太过了吧?”   西门吹雪却只是盯着金太夫人,不发一言。   他跟陆小凤分手后就直奔万福万寿园,果然金太夫人直接派了人通知他,说玉听风似乎想要去看病人,什么话都没留下,就行色匆匆地离开了园子。他们还以为她要不了多久就会回来,等到如今,却已经一个多月了。这么长时间,金家当然也曾派人去打探过,确实有查到她往东走的踪迹,但只能查到福州,待过了福州,就彻底查不到她的消息了。金家人还以为她是看完病以后就去福州找西门吹雪了,毕竟西门吹雪和陆小凤去查福威镖局灭门案的事情他们也都知道。   只是没想到西门吹雪根本不知道。   所以玉听风到底去了哪里?   陪坐的还有金家其他人。有人瞄了西门吹雪一眼,小声嘀咕说小孩子真是会给人添麻烦,一声不吭地就跑出去找不见了。   西门吹雪没心思搭理她,脸上仍旧面无表情,心里却已经十分紧张了起来——小姑娘说好了在这里等他,就一定会在这里等着,就算遇到病人不得不去看,也不会连一点口信都没有留下。   所以果然还是有人把他支开,将小姑娘骗走——金太夫人看起来并不知情,应该也只是被利用了,所以这个幕后之人,到底会是谁? 作者有话要说: 黑了原随云一把→_→ 现在已经是原著里蝙蝠传奇事件之后了,但是楚留香并没有查到蝙蝠岛,上岛之前就被忽悠走了 原随云可能是看起来年纪偏小,反正他和楚留香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原著里用的好像就是少年,总之现在早就把蝙蝠岛搞起来了 ***** 觉得女主智商不够的= =我来说一下 一、女主现在只有十四岁,本来智商也没多高,又是从小在万花谷这种地方、被整个师门宠着长大的,你们希望她能有多大的戒备防范心,又有多大的心机?陌生人突然找过来她当然不会信,可是原随云毕竟也算是江湖知名势力的少主,又曾经是她的病人,她所在的金家又不是什么乱七八糟的地方,也算是江湖有名,不管是万福万寿园还是无争山庄都算是名门正派,这也不能放松警惕?更何况原随云这次过来也是找她去救人的。 第二、如果是一个剑三玩家或者只是普通的现代人穿进来了,多多少少听过蝙蝠传奇的故事,知道原随云可能不是啥好人,知道蝙蝠岛也是他一手搞出来的,肯定会怀疑。可女主只是剑三土著啊,啥剧情都不知道,最多因为曾经的事而有些芥蒂,可是一个目盲已久的人想要恢复光明的渴望是可以理解的。而作为很有职业素养的医生,一个干净漂亮、还曾经是自己病人的少年找过来说是想要她给一群可怜的姑娘们治眼睛,那些姑娘们还那么惨,明显没啥好怀疑的啊[摊手] 最后这文本来就是想写个软萌善良的小姑娘,当然,如果被惹到了会生气恼火,但是一般情况下是愿意相信每一个人都是好人的。 第四十八章   金家人的身上大概是找不到什么有用的线索了,西门吹雪并没有在这里浪费太多时间,确定玉听风失踪以后,他便行动了起来——按照金家人的说法,如果他们没有骗他的话,玉听风是在福州失去了行踪,那他便只能从福州查起。   只是偌大的一座城,想要查一个人行踪并不容易。   西门吹雪没有丝毫犹豫地发出一封求助的飞鸽传书——这次不同于上次玉听风被东方不败抓走的经历,那一次他只需要知道黑木崖的日月教的入口,这个问题万梅山庄的管家本就知晓。而却不是问消息,而是要查,需要大量的人手进行排查。   要借人手,还得靠那个人……   而伴随着这只带了书信的飞鸽直冲入云霄,整个江湖也在平静的水面下涌起暗潮——   罗刹教   玉罗刹正同教内的一干长老下属开着会,一只白鸽突然通过敞开着的窗户飞了进来。它绕着整个会议室飞了一圈,最后停落在玉罗刹肩头,小巧的喙亲昵地蹭着他的脸颊。   然而底下的一干下属们却吓了一跳。   有几个反应快的正要上前抓住这只不长眼的鸟,刚抬起屁股,就见他们冷酷无情的教主大人也同样十分亲昵地摸了摸白鸽的脑袋,嘴角微微挑了起来:“没想到我还有看到你回来的一天。”   言罢,冲下属们挥了挥手。   玉罗刹在教中积威极盛,没人敢对他的决定有什么疑问,立刻乖乖起身,走了出去。   有些胆大的在离开跨国门槛之际回头看了一眼,只见玉罗刹手里捏着一张信纸,却一改方才兴致勃勃的神态,看起来似乎有几分阴沉。   ——哇呜,不知道这次谁要倒霉了!   *   皇宫   万贵妃慵懒地靠在卧榻上,微微抬着手。一旁,年轻貌美的宫女跪坐在地,小心细致地为她修剪指甲。   门口的水晶帘突然一阵抖动,雨化田疾步走了进来。神态高傲自如,容貌依旧俊美非凡,就算神色略带了几分阴郁,仍让周围的宫女们微微红了脸。   万贵妃脸色一沉,美眸扫过周围的一干宫女,把手抽了回来,略微站起身,一摆手。   周围的宫女太监们立刻躬身告退。   万贵妃这才朝雨化田露出个笑容,招了招手:“心肝宝贝开心果,过来~”   雨化田走过去,拿起方才宫女留下的修甲工具,十分自然地接手了这项工作。   万贵妃被他的态度愉悦到,再度仰卧回榻上,动作间胸前好一阵波涛汹涌,雨化田却没有半分反应。   万贵妃不由哼了一声,却又突然笑开:“对了,本宫好像很久没看到甜心小宝贝了,你下午出宫把她接进宫来玩玩。”   ——玉听风这几个月一直在给她调理身体,除了留了方子进行药疗食疗,还时不时地进宫以真气为她疏导。玉听风性子软,只要没遇到什么触及底线的事情,向来是笑脸迎人,极容易与人相处。更何况小姑娘笑得甜蜜又天真,对于万贵妃这样的人来说是很难见到的珍宝,她也是打心眼里喜欢玉听风的。万贵妃能够独宠后宫数十年荣宠不衰,手段高明不必说,性子也是八面玲珑的,她有心交好玉听风,玉听风自然不会甩她脸色,两个人也算关系不错,有时候就算不治病,她也会让雨化田去把玉听风请进宫玩玩。然而这次小姑娘都一个多月没进宫了,万贵妃还有些想念。   雨化田仿佛知道她会有此问一般,修剪指甲的双手依旧平稳,不疾不徐道:“玉小神医去江苏了,据说是为金阁老的老母亲调理身体去了。”   “老不死的身体有什么好调理的。”万贵妃猛地抽回手,往榻上重重一拍,秀眉一挑,瞪着眼睛道:“你让你们西厂的人去江苏把人接回来——哦,让你的人别当着小宝贝的面对金阁老他老娘不敬,不然,小宝贝会不高兴的。”   “……我知道。”雨化田点了点头,立刻就退出去,吩咐了下去。   *   金风细雨楼   “公子,今天本来是安排了玉姑娘来给您复诊,但是她并没有来。”杨无邪汇报完今天所有的事情后,提起了这件事:“我派人去西门家问过了,玉姑娘似乎是去了江苏,尚未归来。”   “那便将复诊取消了罢……”苏梦枕看着面前的一大摞文书,心想就算玉听风来自己复诊,自己也没多少时间让她切脉……正想着,他突然想起什么:“……玉姑娘有来消息说取消复诊安排吗?”   杨无邪愣了一下,才道:“并没有。”   苏梦枕顿时敛了脸上本就寡淡的表情:“让师无愧安排人去金家走一趟——顺便,把这件事与神侯府说一下。”   “是。”杨无邪立刻应下,同时也意识到了什么——玉听风对每个病人都极其看重,复诊这种事也总是牢牢放在心上,不管什么情况都不会耽搁,真的有什么不可抗因素耽搁了,也会找人来通知一声,可是这一次完全没有消息,这显然不正常。   *   东方不败正悠哉地在院子里绣花——他之前花了两个月的时间整顿好了教务,如今仍旧不用他再出面,只不过教内的诸多事情都会通知给他。   就比如此时,杨莲亭过来道:“教主,近日福州一带似乎有西方魔教弟子活动的迹象。”   “嗯?”东方不败本来想说这跟他们有什么关系,然而转念一想,罗刹教向来只在西域活动,与中原武林互不干涉,这次会来中原,总觉得可能跟小听风有关系……   杨莲亭却当东方不败还是不当回事,进一步解释道:“另外,据闻好几股势力都有往福州的趋势。”   “唔。”东方不败伸出食指点了点下巴,道:“那我们的人也过去凑凑热闹吧。”   “是。”杨莲亭领命而去。   *   玉罗刹的罗刹教毕竟离中原最远。当他带着人赶到福州的时候,西厂、神侯府、金风细雨楼的人也刚到没多久——他们是从金太夫人那里得知了玉听风在福州失踪的消息。   除了神侯府和金风细雨楼勉强还有几分交情,其他的各势力间并非十分和谐。不过这一次四方势力的目的一致,彼此倒也相安无事。   但是这么多人——后来还要再加上日月教的人马,却仍旧查不到玉听风的消息。   她确实是来过这里,毕竟是外地人,生得好看,衣着也很有特点,还是有不少人对她有印象的。这也是为什么金家能查到她曾来过这里。   但是她之后去了哪里,跟谁一起来的,就再也查不下去了。   就好像有一只无形的手,悄悄地抹掉了她的行迹。   若说之前西门吹雪还可以拿这个万分之一的可能——玉听风只是太过着急去给人看病,忘了给他留个口信——来欺骗自己,可到了这个时候,只有可能是有人恶意地将玉听风带走了。   而且这个人……西门吹雪抱剑站在窗前,望着外头阴沉的天色,紧紧地抿起唇——恐怕还是玉听风认识、并且比较信任的人。   *   就在搜查工作即将扩展到郊外的时候,陆小凤从巴蜀回来了。   他一回来也是先去了万福万寿园,而后才赶来福州。   过来之前,陆小凤已经把福威镖局灭门案的凶手查清楚了——灭了林家满门的是青城派余沧海,这个并不难查,相反,余沧海主动承认了这件事。   因为他本来就没想遮掩,反正灭林家满门的碰瓷理由他早就准备好了。所以他们杀了人就扬长而去,根本没打扫现场。   余沧海也想知道这个“好心人”是谁,他很想将对方碎尸万段——因为包括他儿子在内、被他派来福州灭林家满门的青城派“英雄豪杰”四大弟子一个都没有回去。   这个幕后黑手困扰了陆小凤很久,等得知玉听风的遭遇后,他突然就把所有的事情串起来了——   他不知道金阁老请玉听风来给金太夫人看病是被人算计在内的还是真巧合,总之,最后玉听风和西门吹雪都来到了江南,但是他却因为受“朋友”误导,拖着西门吹雪来查福威镖局的灭门惨案,进而被引到川蜀。   若非他半路察觉到不对,也许他和西门吹雪这会儿还在巴蜀查案子——若西门吹雪与他同去,有这么一座杀神在,余沧海肯定没胆子直接承认人是自己杀的。   也许这个打扫现场、替余沧海做遮掩的人,就是带走了玉听风的人。   陆小凤过来没多久,得知此事的花满楼也过来了。   花满楼的眼睛尚未完全恢复,不过花家距离福州并不算特别远,又涉及玉听风的安危,花家人还是勉强同意他过来了。   而花满楼刚一过来,就打听到了一个消息。 第四十九章   花家在福建也有产业,花满楼过来以后,便吩咐附近的花家人也配合多方势力一起找玉听风的踪迹。而自己虽然帮不了太多的忙,却也没有闲着,而是每天都去福州城里一些僻静的小地方转悠着,打听玉听风的消息。   这个季节正是天气变化多端的时候,有一天花满楼出去的时候还是晴空万里,待临到中午,却突然下起瓢泼大雨。   若是其他人,这个时候还可以纵起轻功快速赶回住处,但是花满楼毕竟刚来这里没多久,也不太熟悉地形,最后只能随便找了家店面躲雨。   那是家杂货店,店面不大,柜台上摆放了好几个招牌商品,花满楼抬手摸了摸,做工精细,并不因为店铺开在偏僻处而敷衍。   店家过了许久才发现花满楼眼睛看不到。   花满楼容貌出众、气质更是温润淡然,很容易引起他人好感,而眼睛看不到,又会引发对他有好感之人的同情和关照,就比如说这家店的掌柜。杂货店的老板本来是个沉默寡言、略有些阴沉的小老头,本来对花满楼爱搭不理的,直到发现这个与常人行动无异的年轻人是个长得很好看的瞎子以后,这才同他说了几句话,然后从柜台里翻出几样小玩意儿递给他,口中道:“公子可以看看对这些有没有兴趣——”   花满楼其实本来没想多待,只想买把油纸伞,待雨变小了就回去,不过既然店家难得热情了起来,他却之不恭,便应声接过来,在手里把玩着——店家拿出来的小玩意儿质量参差不齐,但统一的特点是圆润可爱,并没有什么尖锐或者锋利的地方,并且雕刻着精美的图案,抚过清晰的线条,能够在脑海里勾勒出一幅幅美妙的绘卷。   都是很适合盲人把玩的小玩意儿。   花满楼不由微微一笑:“店家有心了。”   “不是我有心。”店家却摆摆手,道:“是前阵子店里来了个小姑娘,专门问我讨要这类玩意儿。小姑娘长得白白嫩嫩的,小个子,大眼睛,嘿,还挺可爱。我就难得多嘴问她为啥要这些。你猜她说啥了?”   花满楼很有耐心地捧场:“说什么了?”   店家仰起脸,轻轻叹了口气:“她说啊,有几个姑娘被人害得看不到了,害怕着这个世界,这些小玩意儿上雕刻的图案很好看,让她们摸摸,也许就重新喜欢这个世界了呢?她说她这次是要去给这几个姑娘治眼睛的,只是她不敢保证能治好。”   花满楼倏然一震,把玩一只鼻烟壶的手不由顿住了。   “不过,她也说了,就算治不好,就算她们还是看不到,至少也该让她们知晓这个世界有多好。她说见过两个不输常人的目盲之人,一个一心向剑,不忘初心,终成一代剑术大家;一个心如皎月,比谁都喜欢这个世界。这两个人证明了盲人的世界也并非是一片漆黑的,有绚目如朝阳的万丈剑光,也有听得到雪落花开的美好……”店家说着,突然把目光重新投向花满楼:“……小姑娘当时挑东西挑了很久,嘁嘁喳喳地说了不少话,老头子上了年纪,记性不大好,几乎都快忘光了,今天见了公子,突然一下子都想起来了。”   心脏突然高高地吊了起来,花满楼努力地保持着冷静:“这位姑娘……有没有说她要去哪里?”   “诶?这个啊……”   *   陆小凤直接从窗户跳了进来:“七童,你说你知道小玉儿可能去哪儿了?”   花满楼从回忆里抽身,冲陆小凤点点头:“她去过一家杂货铺子,铺子老板说她曾提过自己要出海。”   落后陆小凤一步,此生刚一脚踏进门里的西门吹雪立刻收回了脚,转身出了房间。   于是各方势力的人马开始集结,一起前往福州码头,打听消息。   码头人流量大,虽然来来往往的行人居多,但是驻扎在港口码头的仍旧不少,一番打听下来,消息又更多了一点——玉听风确实不是一个人走的,身边还跟了个年轻的公子,只不过那位公子戴着斗笠,却是无人得见他长得什么模样。那位公子出手阔绰,直接出钱买下一条大船,指使着自己带来的人将船开进了茫茫大海。   到了这里,事情又陷入了瓶颈——海外不知道有多少孤岛,又要怎么找玉听风的去向?   但肯定也不能干巴巴地等着。   所幸人多,便将人手尽数派了出去,逐一排查。   *   这边各方势力都在紧锣密鼓地找着人,而蝙蝠岛上,正被众人担心的玉听风却已经有点适应这个绝对黑暗的地方了。   其实她最开始哭,除了对未知的恐惧,也是因为原随云的欺骗而委屈伤心。   明明她治好了原随云的眼睛啊。她不图他能够回报她什么,却也至少不希望看到他恩将仇报。   而且原随云的这个行为……恐怕他从来就没想过救这些姑娘。相反,要么他是想利用这些姑娘继续做那些见不得人的姑娘,要么……这个地方干脆就是他所建立的。   所以,自己治好他的眼睛的行为……算是助纣为虐?   黑暗寂静的环境本就容易让人心情消极,想到这些,玉听风甚至都有些绝望了。   就在这个时候,角落里突然响起一道怯生生的声音:“你、你也是被蝙蝠公子抓进来的吗?”   ——这是方才那个直接抱上来的姑娘,此时的声音一改之前甜腻婉转的语调,却是染上了显而易见的关切和同情。   玉听风突然就止住了眼泪。   不同于其他的小孩,玉听风其实并不怎么怕黑。   一般人怕黑,其实怕的是黑暗中并不存在的妖魔鬼怪,然而玉听风心里基本没有妖魔鬼怪这种意识。这要归功于万花谷不同一般的教育方式——她小时候有段时间是跟着孙思邈师祖住在三星望月的,然后同住在上面的子虚先生和乌有先生常常给她讲些异志怪谈,但是在这两位先生的故事里,那些妖怪却并非都是想要害人的,反倒是故事里的人类,总是比妖怪们坏了好几倍。   她从小就知道,难测的人心,比鬼怪还要可怕。   可她毕竟从来没有真正见识到人心的可怕,因而她意识中的鬼怪也不是那么吓人的,也从来不觉得只是可能隐藏了不明妖怪的黑夜有多可怕。   但是不怕黑,却有些怕长时间自己一个人。   但这里虽然黑漆漆的,什么都看不到,但这里不只她一个人。   “蝙蝠公子?”她反问了一声,声音带着鼻音。   她不由用力揉了揉鼻子,然后循着对方方才的声音,摸索着走过去。   “你不知道蝙蝠公子吗?”对方的声音里带了几分怜悯和同情,“他是这里的主人,掌控着这里所有人的一切,只要来到了这里,只能听从他的指示。”   这时玉听风也走到对方身边了,一点点摸过去——对方大概是睡在一张石炕上,身上仍旧什么都没穿,只单裹了一床被子。   她在炕边坐下,认真把蝙蝠公子这个名字记下,一边在心里琢磨着不知道蝙蝠公子跟原随云什么关系,一边问道:“那你叫什么名字?”   “我?”对方愣了一下。黑暗里突然响起悉悉索索的布料摩擦声,对方大概是坐了起来,声音的位置也略微上升,只是音量却低了下去:“我没有名字……对了,我在东面第三个房间,所以你叫我东三娘吧。”   “东三娘。”就算明知道黑暗中对方完全看不到,玉听风还是露出个善意的笑容,摸索着找到东三娘手的位置,握紧:“我叫玉听风。”   双手交握,彼此的体温毫无隔阂地互相传递着,将心灵拉近。   东三娘把这个名字在嘴边来回咀嚼了一番,然后喃喃自语道:“……风啊,我知道风,有的时候很温柔,吹在身上很舒服,有的时候却又很凶,刮得人脸疼。可是——自从来到这里以后,我已经好久好久没有听过风的声音了……”   玉听风是一路紧跟着原随云过来的,所以并不清楚这里的构造,不过她在这里待了这么一会儿,这里确实没有感觉到有风吹过来。   东三娘犹自低语着:“……不仅仅是风,雨、雪还有阳光……我都快要忘记是什么样子了……”   玉听风突然想起什么,从怀里掏出样东西,摩挲了两下,有些遗憾地道:“可惜只剩一个了,其他的都被原随云搜走了。”然后递给东三娘。   东三娘有些诧异地接过去。那是个小巧的牛角木梳,材质温润顺滑,上面刻着清晰的纹路,细细摸来,却是几朵精致的小花,连着点缀了几片叶子的长长藤蔓,栩栩如生,只是触摸着,便仿佛回到很多很多年以前,同娘亲在院子里赏花的情景,浅淡的花香取代了浓郁的脂粉香,似有温柔的风,轻柔地拂过脸颊。   “这个、这个、可以送……”话到一半却突然停了下来,东三娘凭着感觉,将木梳用力地塞回玉听风手里——生怕用的力气小了,自己就舍不得还回去了。   然而玉听风却拉着她的手,把木梳塞回她掌心:“送你的。”   “……可是。”东三娘迟疑。   玉听风却将她的五指并拢,将小巧的木梳握紧,道:“风雪雨阳光这些我现在没办法让你看到,只能让你摸摸这两朵花……可惜其他的被拿走了,不然高山大川、亭台楼阁、花鸟鱼虫这些东西都可以让你感受到了。”   东三娘哽咽:“……多谢。”   两个人又聊了一会儿。   然后玉听风觉得她不能一直待在这一个地方不动,便转了话题,向东三娘打听了这里的情况。   东三娘是很小的时候就被带来了这里,生活了这么久,她对这里的情况也算有几分了解。譬如说这座岛分上中下三层,她们此时是在最底层,譬如说是蝙蝠公子用来进行黑市交易的,又被称为蝙蝠岛,譬如说交易是每隔一段时间一举行的,再譬如说,每当进行交易的时候,全岛的管制都会比较严苛,但如果是清闲的时节,底层的管理相对来说比较宽松,毕竟那些巡逻的人也想要偷懒,只要把守好各个出口,保证这些姑娘们不会逃出去就好。每到这个时候,东三娘她们便可以出来在底层四处走走——虽然这里漆黑一片,什么都看不到,但比起石室里那一方狭窄的空间,还是能让她们感受到些微的快乐。   听着东三娘讲到最后,明显变得轻快的语调,玉听风忍不住就又酸了鼻尖。   听声音,东三娘并不比自己大多少,可是却早早地就失去了自由和光明,在漫无边际的黑暗世界里活得如同行尸走肉,就连高兴的理由都是那般的微不足道。   东三娘说到兴起,索性便带着玉听风一起出去转悠。   当然,被子太厚,她肯定是不可能裹着被子出去的。不过反正这个蝙蝠岛不允许有明火,东三娘在这里待了这么久,早就习惯赤身裸体地走动了。   但是玉听风很不习惯。   触及东三娘如玉般光滑的手臂,她将外衣褪下,给她披到了身上。   “谢谢。”   黑暗里明明该什么都看不到的,玉听风却觉得自己清晰地看到了对方的神态——带了几分羞怯的感激,美不胜收。   *   虽然一间石屋很窄,但是整个底层的空间还是很宽敞的。   黑暗里也不知道东三娘是用了什么办法辨别方向,总之在她的带领下,玉听风花了几天时间把整个底层的结构搞得差不多清楚了——具体形容的话,差不多就是像是个放倒了的药柜,一个个小抽屉就是一间间石屋,中间留着一条狭窄的过道。   黑暗的世界里什么都看不到,有时候走着走着就能撞进一个赤裸馨香的怀抱。玉听风身上穿着衣服的,一抱就知道她是不一样的。这些女子也是可怜之人,面对玉听风的时候只觉得自惭形秽,明明早就舍弃了所谓的清洁和矜持,却还是在抱住玉听风的第一时间,触电般放开手,连声道歉——仿佛自觉那一抱弄脏了玉听风一般。   别说玉听风现在年纪小,并不怎么明白所谓的妓女在如今人们的眼里有多么不堪,就算她知道了,只要一思及这些女子是被“蝙蝠公子”所胁迫而不得不过着这样的生活,心疼怜惜还来不及呢,又怎么会嫌弃她们。   小姑娘的声音软绵绵的,岛中众女被黑暗环境锤炼得极其敏锐的耳朵不至于分不清厌恶和怜惜,慢慢地便对她放开了心防,甚至在得知她是刚从外面进来的后,祈求她讲讲外面的事情——在黑暗里生活了太久,几乎要忘了光明的模样。   玉听风年纪虽然小,却也是见多识广,又是在万花谷长大,算不上出口成章,却也文采斐然,将外面的世界描绘得犹如一副画卷,唤醒这些女人埋藏在记忆深处的美好,隐隐地种下了一点点反抗的火种。   就连那把牛角木梳也成了宝贝,在众人之间传递着,变得愈发光滑圆润——但是这就像是在沙漠中行走了许久的干渴旅人突然得到的一滴水,非但没有解决问题,反而变得愈发干渴。所以当她们知道玉听风来之前还带了很多类似的东西却被搜走了的时候,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暗中帮她打听那些东西是被怎么处理了。   *   而此时的原随云正在准备下一次的黑市交易。   这一次的《辟邪剑谱》大约会成为一个不错的噱头吧?若非他给自己定下的生意不做两家的规矩,他真想把《辟邪剑谱》低价卖给所有的江湖二流高手,不管他们是选择自宫练剑还是选择毁掉剑谱当这笔钱砸了水漂,都是一件让他极其高兴的事情,尤其是前者——他人身上的残缺,光是想象都会让他的心情变得愉悦。   但是这次的愉悦并没能持续太久,因为丁枫过来向他汇报,玉听风不知怎的找到了之前从她身上搜出来的那些小玩意儿包括那只笛子,并且此时已经取走了,   其实这些东西本来是该彻底处理掉的,只不过因为那只来自罗刹教的玉笛,它们一齐得到了不一般的对待。玉笛价值连城,不过他暂时并不会出手,毕竟蝙蝠岛无法同罗刹教相抗衡。但是他相信,在他的经营下,蝙蝠岛迟早会成为江湖上的一流势力,到了那个时候,就算玉罗刹知道是他抓走了并且害了玉听风,又能奈他如何呢?   只是没想到会被小姑娘取走。   原随云有些不痛快,冷下脸:“怎么回事?”   丁枫恭谨地回说不知道她怎么找到了仓库所在。   原随云更加生气了,不过声音神态却反而更加平静,缓缓道:“我记得你之前似乎说小姑娘在下面慌得四处乱窜?”   丁枫欲哭无泪——整个蝙蝠岛黑黢黢的,他怎么知道玉听风的状态?还不是听底层那群监督的说的?估计小姑娘当初在底下乱窜就是为了找仓库,没想到那群废物却误以为是慌乱逃窜。   原随云起身,“我下去看看。”   还没走到底层,便有悠扬的笛声沿着狭窄的通道清晰地传了过来。   底层的女人除了身体什么都没有,这笛声怎么来的不做他想。   负责底层巡逻的几个手下明白这是自己的失职,顿时有些畏惧,声音都有些发抖:“公子……”   原随云未发一言,脚步的节奏未变,继续往里走。   笛声忽远忽近,大概是玉听风正在一边走着一边吹奏,曲调略带了几分乡愁,黑黢黢的底层,到处都能听到低低的啜泣声。   原随云弹了个响指,声音并不大,只有他身后的几个手下听到。他们立刻会意,就近直接闯进一间间石室,不知做了什么,啜泣声立时止息。   原随云直接朝着笛声的方向而去,很快就到了玉听风的身前,二话不说便出手直取她咽喉!   *   西门吹雪立在一条大船的桅杆顶端,出神地看着前方。不久之前,由几十条船只组成的船队从这里散开远离,载着个门各派的弟子向着不同的方向而去。   他们负责对附近的海岛进行逐一排查,若发现什么异常便会前来汇报。   只是截止目前,却仍未有人归来。   海上风大,高高立起的桅杆之上风更大,大风将西门吹雪灰白的衣袍鼓起,乌黑的长发也随风凌乱飞舞,他却仿佛感觉不到痒一般,完全没有梳理的意思,只盯着船队离开的方向,双唇抿成一条线,眼睛一眨不眨。   一条黑影突然于此时飘然落到他的身旁,雪白的发丝扬起,与西门吹雪的黑发交缠到一起,又很快分开。   黑与白,泾渭分明。   西门吹雪连个眼神都欠奉,眼睛始终盯着前方。   就在这时,陆小凤也从船舱里走了出来。看到桅杆上的两人,也立刻纵起轻功跳了上去,他不自在地摸了摸胡子,干笑:“玉前辈您亲自过来了啊?小玉儿的事……”   因为当初玉罗刹让东方不败转交玉笛,理所当然地,便在江湖上传出了玉听风是罗刹教教主之女的传言。此次为了找人,罗刹教弟子毫不掩饰身份地过来帮忙,似乎更证明了这个事实。但是陆小凤是亲耳听到玉听风管玉罗刹叫叔叔的,所以——陆小凤合理推测——这位同样姓玉的白发男子应该是同玉罗刹关系匪浅的同族,也是罗刹教的高层。   玉罗刹瞥了西门吹雪一眼,看着陆小凤道:“你们太蠢,找一个小丫头还要这么久,我不得不来。”   听了这话,两个人也都不生气。   陆小凤是因为头一次被人说蠢,感觉还挺新鲜,而西门吹雪就是完全没反应——陆小凤都怀疑他有没有听到。   不过他很快就知道西门吹雪确实听到了。   因为过了一会儿,他突然冷冷地开口:“你也未见得聪明到哪……”   这时,玉罗刹却突然竖起食指压在唇边,打断了他的话:“嘘,听——”   同时侧耳倾听。   陆小凤和西门吹雪下意识地随着他竖起耳朵,却只听到呼啸的海风和浪潮的拍击,接连不断地灌入耳中。   陆小凤正要问听什么,却见玉罗刹蓦地沉了脸色,抬手指向一个方向:“去那里。”   *   察觉到迎面而来的风声,玉听风以玉笛横架胸前,恰好拦住对方的攻势,而后一顿:“原少庄主?”   原随云口中没有回应,手下却变招,翻手想要扼住她的脉门。然而玉听风对穴道太过敏感,几乎他甫一有动作便立刻后空翻退开——这些日子天天乱跑,对于底层的地势她早就了然于胸。   原随云很快再次攻上来。   两人在黑暗里过了很久的招。   久到原随云有些不耐烦了。   并不是他的武功比小姑娘的差,相反,他比小姑娘更胜一筹,再加上他又比对方更加熟悉黑暗的环境。但是小姑娘十分善于以气劲护体,甚至还能以真气疗伤,就算他侥幸伤到对方,她也能很快地一般防守、一边为自己疗伤,再加上黑暗环境对防守的影响比较小,一时半会地,他竟是完全无法伤她分毫。   这时某一间石室里突然传来尖叫,原随云敏锐地感觉到玉听风有了一刹那的分神。   是的。小姑娘不是他。   原随云立刻收手后退。   黑暗里玉听风只能防守,因为想出招也辨不清对方准确的位置,如果不能将三道真气灌入他的体内然后引爆的话,并不能奈他如何,索性也不追,只是手握玉笛横在身前,不敢有分毫松懈。   两个人隔着黑暗遥遥地对峙。   原随云突然冷笑了一声:“把人带过来。”   玉听风心脏骤缩。   果然,先是一阵肉体碰撞拖拽声,随后重物落地,女人的尖叫。   ——虽然变了声,但她还是听出来了,这是住在东边第四排的姐姐,同东三娘相邻,阿蓝。   玉听风有一瞬间的茫然,却又仿佛意识到了什么,呼吸突然紧促起来。   果然,短刀出鞘声,紧随而来的是阿蓝短促的惊叫。   黑暗里,原随云的声音在另一边浮起:“善良的女孩,不想她们死的话,乖乖过来。”   玉听风一迟疑。   寂静的空间里,刀刃削入皮肉的声响格外清晰。   更加清晰的是紧随而来的血腥味。   玉听风下意识地便要冲过去帮她治疗。   原随云的声音再次响起:“我说过了,乖乖过来——不过是个妓女而已,我这里还有很多哦。”   玉听风咬牙:“你——”   “她低贱而无趣的一生能得你如此记挂,也算是无憾了。”原随云的声音飘忽忽的,有些玩世不恭:“下一只就要出来了,你确定不过来吗?”   “别过去!”   声嘶力竭的声音有些破了音,玉听风好半晌才辨别出是谁:“三娘。”   “听风,别过去。”东三娘声音带着哭腔:“不值得。我们的一生早就毁了,这样行尸走肉地活着没有任何意义,这样的生命早该结束了。而你才刚刚开始。不值得,我们所有人加起来,都不值得你拿命换。”   原随云急吼:“愣着干什么,杀了她!”   “不许动她!”玉听风尖声喊道:“我过去,你们不许动她!”   原随云衡量了一下,最终道:“放开她罢。”   玉听风一边慢慢往原随云的方向而去,一边找到东三娘的方向,就算没有人能看到,仍旧露出笑容:“没有什么值得不值得——在我看来,我们每一个人的命都是一样的。”   不、不是的!不一样!人命和人命,哪里会一样呢?黑暗里,东三娘被人捂住嘴,却不断地摇晃着身子挣扎着,过去会死的真的会死的听风!   ——更何况,顽抗到底又有什么用呢?原随云把人杀光,很快就又会有新来的东三娘,新来的阿黄阿红。徒添无辜受害者罢了。至于她自己,只要把她困在底层,不给送饭,她也迟早会饿死。   不,在饿死之前,她也许会在极度的饥饿下失去理智,不管不顾地啃食这些姐姐们的尸体。   这真是太可怕了。   还不如——   脚步有节奏地踏在石板地面上,不疾不徐,然而真气却在默不作声之际暗暗运于指尖。   乱洒青荷——催动人体潜力,准备爆发。   芙蓉并蒂——定身,黑暗里不会有人注意原随云的异常。   阳明指、兰摧玉折、钟林毓秀、商阳指——四道气劲不动声色地瞬间埋入原随云体内。   最后——   玉听风的最后一步刚好走到原随云身边,微微一笑。   *   细微的气劲入体,原随云悚然发觉身体有一瞬间的麻痹,尚还来不及想明白怎么回事,便有四道气劲几乎同时灌入体内。   虽然身体很快便从麻痹状态恢复了,但原随云仍下意识地明白情况不妙,正要避开,却听玉听风的声音从身前传来,他不由一怔——   声音被压低,只剩了一层浅浅的气音,原随云却听得清晰——   “玉石俱焚。”   伴随着这句话音,气血一阵剧烈翻涌,原随云猛地吐出一大口血,喝怒道:“你这——”   周围原随云的手下们皆是一愣。   还不够。这样还死不了。   玉笛已被挂回腰间。趁所有人在发愣,玉听风迅速抽出发间银钗,毫不留情地捅向原随云的胸口。   手腕却被握住。   死亡面前原随云爆发出强大的求生意志,他强行压下翻涌的气血,准确地一把握住玉听风的手腕冷笑着,用力一折。   “咔嚓——”   骨头折断的痛觉直刺入神经,玉听风一个恍惚。   银钗自掌心滑落——   紧跟着,双腿也被捏住,又是一阵剧痛。   意识渐渐与眼前的黑暗世界融为一体,最后留在脑海里的,是原随云疯狂的怒吼:“永远地留在这里吧!我要看着你……看着你们,活着,受尽折磨而死!”   玉听风仰面倒下,腰间玉笛撞击到石板地面,在黑暗中发出一声脆响。 作者有话要说:  #那些年,DPS打不死的奶花# 其实本来不想虐的,本来还想说发发在蝙蝠岛过得很滋润,好多软绵绵香喷喷的小姐姐→_→ 毕竟原随云打不着她 但是后来想想,原随云奈何不了她,难道还奈何不了那些姑娘们吗?而发发是绝对不会眼睁睁地看着原随云将这些无辜的人残忍地虐杀的。 所以……抱头,窝不要刀片 嘤,另外这章超级肥,差不多算是三更合一了,所以可以求比三章加起来都多的评论咩☆_☆ ***** 为你们调节下心情,讲个笑话,是写到不约而同的时候突然想起来的。 #小学生造句系列# ——“大姐姐约吗?” ——“不约儿童。” 第五十章   “你们说,吹得好好的笛音突然中断,并且再也没有继续响起,会是什么缘故呢?”   船只行驶在大海上,碧水苍茫,海天一线,纵然是极尽人类所能造就出来的高大的船只,仍旧显得渺小。   当玉罗刹提出航行方向的时候,陆小凤先是迟疑了一瞬,随后却仍旧跳下桅杆去吩咐水手们。   所以此时他们正往一个没根没据的方向行驶着,几乎每个人都面色凝重。   陆小凤站在一旁,一会儿看看西门吹雪,一会儿看看玉罗刹,有心想问点什么,却又不知该从何问起。西门吹雪一直冷着脸,玉罗刹更是微微侧着耳朵,仿佛仍旧在听着些什么。   陆小凤的忍耐力向来不好,正当他实在忍不住想要随便问问时,却突然听玉罗刹问了这么一句。   他愣了一下,却还是道:“玉前辈问这做什么?这个原因自然有很多啊,比如说遇到了熟人,要同熟人打招呼,然后两个人愉快地叙起旧,自然不会再继续吹笛子了。”   “唔。”玉罗刹的神色似乎略松缓了一点:“你说的不错。”   然而下一刻,他又陡然变了脸。   这一次却不只玉罗刹变脸,就连西门吹雪的脸色也有些变了。   两个人一齐抬头,看向一个地方。   陆小凤微微睁大眼——不知道是不是两个人动作一致的缘故,此时他竟有一种两个人容貌十分相似的错觉。   不。也许不是错觉。   陆小凤仔细看了看西门吹雪和玉罗刹。说实话,这两个人神态气质差别极大,等闲很难让人把他们联系到一起,但是细看之下却能发现,这两人眉眼间确实是极为相似的。   想到这里,陆小凤不由又想起了玉听风——反倒是玉罗刹同玉听风这对所谓的同族之间,似乎没有半分相像。   有什么想法自陆小凤的脑海里一闪而过。   然而不等他抓住了,就听一直沉默的西门吹雪突然冷冷道:“加快速度。”   “啊?”陆小凤迷茫地眨了眨眼。   西门吹雪却不再同他多说什么,转身便往船舵方向而去。   没过多久,海风变得猛烈,海浪拍击船身的声音也变大——船开始加速了。   玉罗刹则是一脸凝重地发出一枚信号。   这枚信号陆小凤见西门吹雪发过——那是罗刹教召集弟子的信号。   *   蝙蝠岛的底层此时一片静默。   折断玉听风的手腕腿骨耗尽了原随云几乎最后的潜力,所以在玉听风昏厥过去后,他也昏了过去。   原随云的手下们不由面面相觑——当然他们大多数都是瞎子,又是在黑暗里,做不出实质性的动作,不过倒都是有些无措。   最后还是丁枫率先回过神,凭着感觉摸索到原随云昏倒的地方,一面小心地将人扶起来,一面呵斥道:“都呆着干嘛,还不快把公子带到上层养伤?”   这些手下们恍然回过神,连忙上前帮忙,同时还有人支支吾吾地开口问道:“丁先生,那这个小姑娘还有其他姑娘怎么办?她伤了公子,要不要——”   未竟之意所有人都懂:斩草除根。   女人们低低的啜泣声陡然一滞——她们的生与死,都在丁枫接下来的一念之间。   掌控所有人命运的感觉果然美妙,难怪公子建了这么一个岛。丁枫故意沉默了稍许,估摸着公子的这些手下们有些等的不耐烦了,方才道:“依公子的意思,这些人暂时不能让她们死。你们也不必多管,只要在公子醒来前死不了便好。”   回忆起公子昏迷前的那句话,这个决定也算有根有据,所有人都默然应下。   原随云的身体很快便被搬走了。   直到他们的脚步声渐渐远去到彻底听不到的时候,周围的女人们才敢放声大哭,几个胆大的,包括东三娘,全都从石室出来,跑到玉听风身旁,摸索着想要知道她怎么了。   这些女子来自四面八方,正好有一个父亲还是专治外伤的大夫,她虽然碍于女子身份不得继承家传医术,却也懂得一些基本常识,一摸便意识到不好,立刻喝令所有人不要随便动玉听风。   只是她虽然也曾帮家中淘气的弟弟接过骨,但眼下一片漆黑,接骨之事十分要紧,她也根本不敢乱动。   所以到底该怎么办……   小姑娘年纪小小的,莫非真就如了蝙蝠公子的愿,在这暗无天日的地下受尽折磨而死吗?   *   玉罗刹召集了教中弟子后,陆小凤也发出约好的信号,将其他势力的人手也都召集了过来。   双方人马陆陆续续汇合后,变成一条新的船队。   船行了大半天,及至子夜方才看到前方零星分布着的几座岛屿。   此时船队数十艘船只上皆燃了火把,将整个海面映得灯火通明。玉罗刹率先挥手,示意罗刹教弟子上岛搜查,其他各势力的领头也知道了这位乃是罗刹教高层,因此不用说,各势力的负责人便已经主动分别搜查孤岛周围的几座。   不过他们很快便回来了,表示几座岛都是荒岛,并无一丝人烟居住的迹象。   陆小凤全程都有些不解,包括往这个方向走和把人召集过来几乎全都是按照玉罗刹的意思走的。再加上这位也算是个前辈,他不由转头看过去,看玉罗刹有什么指示。   玉罗刹想了想,却看向西门吹雪:“你怎么想?”   西门吹雪微微皱着眉,却是一言不发地跳下船,上了其中最大的一座岛。   玉罗刹和陆小凤跟过去,罗刹教弟子们也执了火把跟上。   就像手下们所说,这座岛屿十分荒凉,入目只有黑色的石头,寸草不生,周围静悄悄的,就连鸟叫虫鸣声也无,确实不像有人的地方。   而以花满楼所听的消息来看,玉听风去的地方,明显不只一个盲人才对。   所以这里一定不是他们要找的地方。   陆小凤正要叫西门吹雪上船继续往前走的时候,西门吹雪却突然弯下腰,捡起一样东西。   “什么?”陆小凤凑过去,想要一看究竟:“诶?毛?”然后他很快就反应了过来:“西门你怀疑这是檀书的毛?”   玉罗刹却突然转头看向一个方向,冷冷道:“不是怀疑……”   话音未竟,一团小小的黑影突然冲破周围数重包围,闪电般冲进玉罗刹的怀里。   抬手示意手下勿躁,玉罗刹将怀里的小东西露个西门吹雪和陆小凤看——正是檀书,此时正趴在玉罗刹怀里,浑身瑟瑟发抖。平日里打理的干净鲜亮的毛皮此时不知道沾上了什么脏污,粘在一起,尤其是那条毛茸茸的大尾巴,整个儿皱巴成了一团。   难得玉罗刹一点不嫌弃,不但把它牢牢地抱在怀里,还用白皙干净的手指一点点地为它梳理毛发以做安抚。只是他的动作有多温情,他的声音就有多冷:“一部分人继续往前走,留下一部分人,掘地三尺也要让我知道,这个岛,到底是不是真的荒无人烟。”   *   “怎么办丁先生,那些人要找到这里了。”   蝙蝠岛的地洞里,有人这样问着丁枫。   玉罗刹他们的动作太大,他们很早就发现了。鉴于原随云此时正身受重伤,对方又实在不好惹,丁枫只能避其锋芒。   而蝙蝠岛本就不是能够光明正大存在于世的地方,伪装成荒岛还是挺简单的,只是不知道他们怎么会发现这里有人。   丁枫不由慌了神,然后下了个并不高明的决定:“那些人不是要来救姓玉的丫头吗?把她给我带上来,我倒要看看,人在我们手里,他们能奈我们如何!”   *   因为人手充裕,蝙蝠岛的蝙蝠洞很快就被找到了。   自家教主在场,自有罗刹教弟子执着火把打头阵,他们也不费那劲去找同路,直接便走边拆,倒是把个岛给挖出个深坑。   然后就同挟持着玉听风的丁枫撞了个正着。   火光摇曳,无数的影子倒映在四周,影影幢幢间让周围的一切瞧得不那么清晰。   然而玉听风的模样却十分清楚的倒映在三人的眼中——不管是只剩下单薄里衣的脏乱衣衫,还是软绵绵垂下来的四肢,再或者是苍白的脸色和紧闭的双眼……这一切无不向他们表明:小姑娘受了委屈,非常非常大的委屈。   就连陆小凤脸上都挂不住笑容了,更无论西门吹雪和玉罗刹,檀书更是激动地叫唤起来,想要冲过去看看主人怎么了。   玉罗刹紧紧地按住它,免得它真的自投罗网,眼睛却看着丁枫,眯了起来。   西门吹雪只盯着玉听风看,仿佛把她从头到脚打量了个遍。   丁枫只觉得整个人如坠冰窟,仿佛从来没有离死亡这么近过——强大的压力让他再度做出个愚蠢的行为,他抽出怀里的剑,横在玉听风脖子上。   西门吹雪终于把目光从玉听风身上移开,转到丁枫身上,冷冷道:“把剑放下!”   丁枫强撑起勇气:“你们别过来!否则我这就送她去黄泉路上为我探探路。”只是他的话虽然狠戾,却带了一点颤音,手更是抖得可怕,很快便在玉听风的脖子上留下一道红痕。   玉听风吃痛,呻吟了一声,恍恍惚惚睁开眼——正好看到对面持着明火的罗刹教弟子以及火光下熟悉的三张脸。   刚从晕厥中醒来,玉听风还没想到前因,只知道这三个人是自己日思夜想能来救下自己的人,顿时露出个灿烂地笑脸:“阿雪、小凤叔叔还有玉叔叔!”说着就要坐起身,完全没注意脖子前的锋刃,也忘了四肢的伤。   眼看她纤细的脖子就要撞上雪白的剑刃,三人齐齐地倒抽了一口气,运气的运气,抽剑的抽剑,伸手指的伸手指……然而就在这时,从丁枫背后探出一双手,一手弹掉丁枫的剑,另一只手却是扼住了玉听风的脖子,然后往后掠出两丈。   三人收力不及,齐齐点中丁枫。   丁枫连个惊讶的表情都没来得及做出来,便当场咽了气。   西门吹雪收剑抬眸,乌黑的瞳眸骤缩,一字一顿,冷冷地念出对方的名字:“原、随、云。”   “原随云?”玉罗刹略一沉吟:“无争山庄的少主人?”   陆小凤也认出了对方,不由讶异:“怎么会是你?”   原随云目光沉沉地扫过这三个人,手指一直扣在玉听风脖子上,并以她为盾,挡住自己周身要害,令对面三人投鼠忌器。   胳膊和腿本来就受着伤,被原随云这么一折腾,玉听风疼得痛呼出声,脸色又苍白了几分,豆大的汗珠顺着脸颊落下来。   檀书也在玉罗刹的怀里拼命挣扎尖叫。   西门吹雪的眼神愈发冷厉了。   尽管亲眼所见,陆小凤却还犹自不肯信:“原、原少庄主,这是不是有什么误会?你、你不该是这样的人啊。况且听风不是治好了你的眼睛吗?你为什么要恩将仇报把她抓来这里?”   这个问题其实是所有人都疑惑的。只不过对于西门吹雪和玉罗刹来说,既然伤害已经造成,原因并不重要了,杀了他或者以同样的手段将他折磨至死便好。   反倒是玉听风也对这个问题很在意。   明明已经痛得抽冷气,她却还是努力仰着头,看向原随云,断断续续地问道:“所、所以——到底是为什么?”   原随云本来不想答,毕竟本就不是什么光明正大的理由,只是看着玉听风就算受尽折磨仍旧清澈明亮的眼神,心中的阴暗扩大,无论如何也压制不下来——善良和美好是世上最恶心的存在,隶属于光明的东西全都摧毁才好!   这样想着,他嘴边勾起一个恶意的微笑:“你想知道为什么?”   玉听风怔怔地看着他。   原随云凑近了她——明明在地底待了那么多天,可小姑娘身上药香仿佛透骨而来,清淡好闻,偏偏他越闻,内心的暴虐之意高涨,于是他唇边的笑意加深,低语道:“我也不知道呢……只是在换了眼睛之后,我就非常、非常想要这样做——你知道吗?这双眼睛原本的主人可是我原家的屠夫哦。你说,会不会是眼睛原本主人的意念借由眼睛影响到了我,从而驱使我做下这种事的呢?所以——你根本就不是什么神医,而是‘魔医’才对。”   玉听风猛地睁大眼睛。   原随云不由发出一阵快意的笑声,动作太大,扯到被伤及的肺腑,笑声顿时转成咳嗽声。就在原随云咳得几乎弯下腰背的时候,眼角余光陡然瞥见一抹银芒。   他的全身瞬间戒备了起来,手下一直不离玉听风脖颈,拽着她往反方向一躲。   ——却是刚好撞上西门吹雪的等在那里的剑。   冰凉的剑刃没入身体。原随云这才意识到,方才那道剑光不过是虚晃的一招。   西门吹雪冷静地抽回剑,一面伸手想要接过玉听风,一面冷冷地对原随云道:“若你还是个瞎子,不至于分不清我这一剑。”   所以,自己反倒是毁在了自己心心念念几乎一辈子、得以重见光明的双眼之上吗?   原随云突然意味不明地笑了笑。   时间仿佛被拉长放慢,原随云猛地圈住玉听风的脖子,扼紧。   ——我这一生因你而生出诸般变故,那便带着你一同去往地府吧。   西门吹雪见状,下意识地伸手想要将玉听风自他手中拉出来。但原随云最后的执念太强,爆发出来的力量亦是骇然。西门吹雪方才反应过来应该直接挥剑斩断原随云的两只手——一团氤氲着无限生机的墨绿真气自眼前闪现,在玉听风身边缭绕了一圈,仿佛春雨般潜入她体内,消失不见。   而后,原随云手上的力道仿佛被什么所隔,再也收不了分毫,最终耗掉所有力气,憾恨地垂下手,没了呼吸。   南风吐月。   闭着眼,默默在心里念着招式名,感觉身体被带着熟悉凉意的双手托住,玉听风强撑了许久的精神终于得到了放松——接下来,生死由命。 第五十一章   南风吐月虽然能够让人暂时处于不败之地,但却并非是真正逆天无敌的,其实它算是激发人体潜力的一招,短时间内强行催动体内全部真气,使之在周身形成气劲屏障,从而人为地创造出一种无敌的环境——所以想都不用想,像这样的招式,对身体的损耗自是非常大,身体短时间内会陷入麻痹状态,不能动,更别说运功。   西门吹雪刚接住玉听风的时候,整个心都要提起来了。   还是感觉到她微弱的呼吸后才确定她确实还活着。   然后西门吹雪二话不说,便带着玉听风回去停靠在岸边的大船上了。   玉罗刹紧随其后。   陆小凤左看看右看看,只能认命地带着众人一起做收尾的工作——蝙蝠岛上原随云的手下基本都是瞎子,来自各个势力的人手都点了火把,不过半个晚上,便把整个岛掀了。   在这一过程中,陆小凤不只发现了被原随云困在最下层利用的无辜女孩,更是发现了许多门派的武林秘籍和他以蝙蝠公子的身份同江湖人做生意的记录,其行为之恶劣,心思之歹毒,简直令人发指。   各势力的负责人很快便把岛上的事情传信回了教派。   所以等到了天亮的时候,原随云的恶行就已经被传得几乎江湖皆知了。   而这个时候,玉听风已经被就近带回福州了。   正当众人四处搜寻附近比较有名气的骨科大夫给玉听风接骨的时候,东方不败却在得知这边的情况后,亲自带着“杀人名医”过来了。   当然,既然是东方教主亲自指明要他治人,那“治一人,杀一人”的规矩自然做不得数。   只是平一指却表示病人的状态非常不好——这个时候,断手断脚已经是小问题了,毕竟她年纪小,骨头长得快,更大的问题还是那招南风吐月引发的精力体力透支的问题。   其实若是平常,南风吐月只要不频繁地使用是没有问题的,但目前的情况是玉听风在那之前便过得有些惨,不但长期居住在阴暗潮湿的地下,也没好好吃饭,再加上受伤,尚且年幼的身体根本负荷不了,眼下还发了热,整个人被折腾得近乎气息奄奄。   平一指可以骄傲地说他能用世上最高超的手法为她接好骨头,不留一点后遗症,也能给她治好被伤到的咽喉,但却没办法救活她的命。   所谓治得了病治不了命,这种情况就连平一指都无能为力。   *   玉听风是被热醒的——就好像有谁把她放进了一个大蒸笼里,高温几乎要将她刚有了几分清明的意识烤化。   张了张嘴想要人给她递杯水,然而气流灌入喉咙,立刻便强化了其间的痛觉,让她不由地咳了两声——却是让喉咙愈发疼了。   似乎有人走过来,摸了摸她的额头,指尖带着沁人的凉意,玉听风忍不住轻轻蹭了蹭。这只手似乎顿了顿,然后很快离开。   正当玉听风有些失望的时候,突然有温热的清水被倒入口中。   杯子微凉,水是温的,顺着嘴边淌到两颊,略微缓解了高温带来的不适。   所以就算这水同样刺激着喉咙,她也仍旧皱着眉头咽了下去。   虽然温水尚未抵达腹部便被身上的温度同化,不过还是在一定程度上让她好受了几分,得以积攒了几分力气,勉强睁开眼——第一眼看到的便是扶着水杯给自己喂水的西门吹雪。   一杯水大半都洒在枕头上了,玉听风根本没喝够,偏偏嗓子开不了口,只能眼巴巴地瞧着西门吹雪。   好在西门吹雪似乎领会了她的意思,很快又给她倒了一杯水。   如此又倒了五杯水——大半都倒给了枕头,玉听风方才满足了。   西门吹雪帮她换掉了湿漉漉的枕头,她立刻便闭上了眼——热,但是莫名的很累,累到她只想睡觉。   然而尚未彻底睡着,一只冰凉的手握住了她的手。   玉听风有些诧异地勉强睁开眼。   西门吹雪垂着双眼,认真地看着她:“我记得你同陆小凤说过,你有一招近乎起死回生的借命——我的命借你。”   玉听风微微眯着眼,看着西门吹雪,过了半晌,方才忍着喉咙火烧般的痛,开口:“你、你认真的?很疼的。”   西门吹雪点头:“嗯。”   “没办法反悔的。”   “嗯。”   “好。”   ——听风吹雪。   墨绿的真气仿佛一缕春风,自两人交握的掌心穿过。   西门吹雪双腿微微一抖,苍白的面颊染上一层潮红,细密的汗珠自额角渗出,牙关咬紧,仿佛强忍着剧痛。   好不容易积攒回来的一点真气再次耗尽,玉听风不由昏昏睡去。   但是看着她明显变得多了几分生机的脸色,西门吹雪轻轻舒了口气。   *   第二天众人看到玉听风的情况后,平一指最为惊讶——从气息奄奄到蓬勃生机,竟然只花了一个晚上。   而其他人虽然也很惊讶,同时却又觉得小姑娘救了那么多人,没道理自己活不下去。   只不过有点奇怪的是,玉听风突然变得十分有生机,而在同一天,西门吹雪的状态却有点不太好,明明没有受任何伤,脸色却格外苍白,就好像也失了血一般,偶尔还会不自觉地抚着胳膊,走路的时候虽然他已经极力忍耐了,有心人却还是能看出来他的双腿大概也很疼。   这一切,就好像是重伤的玉听风,从西门吹雪那里借了命一样。   可是借命这种事怎么可能呢?   就连当初听玉听风骄傲地说出只要人剩下一口气,就算是借命,她也能把人救活这种话的陆小凤都不信有借命这种事。   所以玉听风突然恢复了生机和西门吹雪突然气血不足,大概只是一个巧合吧。   大家都这样想着,毕竟玉听风状态变好了实在是一件好事。   然后平一指便可以放开手脚对玉听风进行治疗。   平一指的医术也算是当世无双了,在他的治疗下,玉听风虽然一直昏迷不醒,不过所有人都能看出来她确实在逐渐好转。   接好骨、调配好方子,再就是的事情就是静心休养,平一指也没什么能做的了,他便便率先告了辞。   接下来,除了西门吹雪,其他人也都离开了——蝙蝠岛的事情暴露出许多问题,陆小凤将《辟邪剑谱》物归原主以后,便找到了楚留香,打算一起前往华山先从枯梅师太查起。而玉罗刹东方不败这些大佬则都带着自己的人回去了,准备等过段日子再来探望。   *   当玉听风再次睁开眼的时候,喉咙已经不疼了,烧也已经退了,一眼便看到了坐在床边的西门吹雪。   瞧见她醒了,西门吹雪往前探了探身子,然后伸手搭上她的手腕——却是一脸凝重地在给她诊脉。   玉听风下意识地想要抽手:“我自己来好了。”   西门吹雪抬手止住她的动作:“医不自医。”   “哦。”玉听风只能任由他搭着脉,过了会儿突然想到什么,眨眨眼:“诶,阿雪你也懂医呀?”   “刚学了一点基础。”西门吹雪一边说着,一边收回手:“嗯,脉象中正平和,恢复的不错。”   玉听风十分乖巧地笑了笑:“多亏了阿雪——话说阿雪啊……”   西门吹雪:“嗯?”   “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玉听风看着他:“我记得好像从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你就对我很好——唔……你还记得吗?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我跟在你后面下山,是你为了照顾我,特意放慢了速度。”   西门吹雪回答得言简意赅:“举手之劳。”   ——他本就不是当真冷漠无情之人。那时已经是傍晚,待入了夜,那片山林便充满了危险,尤其是对于一个不过才十岁出头的小姑娘,只是放慢速度而已,他的时间很多,这并不算什么。   玉听风看着他,眼睛闪亮得仿佛外面夜幕上的星子:“可你后来还让绿摇姐姐给我送来换洗的衣服了呀,真的非常及时!”   西门吹雪抬手拂去她垂落在脸颊上的一缕鬓发,脸上的表情仍旧没什么变化:“顺便而为。”   ——这也不是谎话。当时他在烟雨楼沐浴换衣,突然就想起跟着他下山的那个个子矮矮的小女孩似乎什么都没带,便随口吩咐了帮他换衣服的侍女给她送去女子出门在外常备的物件。   “可你后来还让绿摇姐姐给我送来披风了呀。”玉听风眼睛睁得大大的。其实她不是这种喜欢跟人争辩的性子,但是不知怎么的,她现在特别想要让西门吹雪承认他对她是不一样的:“你这总该是特意而为的吧?所以为什么呀?”   这一次,西门吹雪的表情终于有了一分变化,唇角扬起一道浅浅的弧度:“因为……你叫玉听风啊。”   “嗳?”玉听风疑惑地眨眨眼。   西门吹雪却突然起身,轻轻扶着她的头,将她的姿势摆正,又看了看她手上包好的胳膊和腿也被束缚得规规矩矩,便帮她将被子掖好:“按照平大夫所说,你该休息了。”   “哦。”玉听风乖巧地应道,然后在西门吹雪的注视下慢慢闭上。   受过伤的身体大约也是有些乏了,沉稳绵长的呼吸声很快便从她鼻端传来。   西门吹雪站在床边,垂眸凝视着小姑娘干净乖巧的睡颜,思绪不由飘散开来——为什么对她那么好吗?   其实最开始的时候,他确实只是随手而为。小姑娘本就生得乖巧可爱,天真讨喜,瞧着还十分无害,只消一眼就能让人倍生好感,而孤身一人,更是让他难得生出了几分关切——对此,西门吹雪只能归结于眼缘。   但若只是眼缘的话,也就仅止于此。   让他之后仍旧对她多有关注的是她的名字。   客栈住宿的时候是要登记的,当然有些人不识字或者懒得登记也是无妨,偏偏玉听风一听说要登记,就一板一眼、认认真真地把自己的名字写了上去,后来绿摇去给她送衣服的时候一打听一看——身为烟雨楼红牌,她自然是识字的,去给西门吹雪回报这事讨要赏钱的时候便顺口提了玉听风这个名字。   对于其他人来说,这个名字当然只是一个名字,但是对于西门吹雪来说却很不一样。   首先就是她的姓氏——“玉”这个姓并不很常见,而他所知晓的,也就只有那两个人是姓这个的。其次便是她的名字——“听风”这个词跟“吹雪”实在是太搭了!   几乎是一听到这个名字,西门吹雪便立刻联想到了他那位十分、非常、特别不靠谱的生父。   若非他知晓自己的母亲在生下自己后便去世了,而玉罗刹不管其他方面如何,在感情方面却有非常严重的洁癖的话,他险些都要以为这是他爹在他不知道的情况下给他添的妹妹了。   然而就算这个小姑娘不是他的妹妹,应该也不可能一点关系都没有——即使以前没有,在他同对方接触过后,有这么个名字,也难保玉罗刹不会强行创造点关系,尤其在知道了小姑娘似乎是离家出走、孤身一人的情况,难保不会因为有趣,而把人带回罗刹教抚养。   而玉罗刹养孩子的能力……他根本不会养孩子!   若是这么乖巧的小姑娘被养成玉天宝那副德行……还不如他一直带着。   反正小姑娘乖巧又贴心,一点也不麻烦。   而后来新年玉罗刹在万梅山庄的表现,更是让他坚定了要一直将小姑娘带在身边的想法。   至于对她好什么的……其实他自己并没有觉得对她有多好,只是小姑娘开心的笑颜让人心情格外舒畅,心思也格外好猜,顺着她的心思行事似乎也只是一件自然而然的事。   只是……西门吹雪凝视着玉听风恬静的睡颜,神色微动,不自觉握紧了手里的剑——不知从何时开始,到底还是有些不一样了。 第五十二章   玉听风在福州养了差不多一个月,待骨头基本长得定型、短途旅程不会对其造成什么影响的时候,她便和西门吹雪启程回去万梅山庄了。   不过玉听风到底有伤,两个人走的也不快。离开福州的时候已经是十月中旬的深秋了,待回到塞北万梅山庄后的第二天,恰好遇到了北方冬天的第一场雪。   算起来,两人离开万梅山庄已经将近一年了,收到两人回来的消息后,万梅山庄的管家一早便带着人,等在了山庄门口。   西门吹雪向来感情内敛,管家纵是对他有着十二分的感情,在他面前至多也不过展现出一二分。当他看到西门吹雪面无表情地骑着马、伴着马车而归的时候,最激动也不过是偷偷揩了揩眼角的眼泪。正待他准备迎上去故作轻描淡写地道声辛苦的时候,却见西门吹雪只是冲他点了点头略作示意,随即下了马,探身进了马车——过了好一会儿,才小心翼翼地把玉听风抱了出来。   檀书跟在他后面,纵力一跃,先是跳到了西门吹雪头上,然后又歪着头看了看管家,最后甩了甩尾巴,跳到了管家肩头。   管家先抬手摸了一把毛茸茸的檀书,打趣了一声:“檀书你最近是不是又胖了?”,收获檀书不满地一声“吱”以后,这才抬头看向玉听风——   此时小姑娘整个儿被裹在厚厚的大氅里,头顶戴着毛线帽,脖子上的围脖拉到鼻子上,只留下一双眼睛。她一被抱出来,便微微歪了下头,大眼睛笑弯成了一对月牙,甜甜地喊了一声“管家爷爷!”   管家立刻:“0.0”   ——在西门吹雪的教养问题上,玉罗刹连自己都不放心,而能被他放心交予的万梅山庄管家在某种程度上算是他极为信任之人,也是因此,管家是很清楚自家教主对于庄主带回来的这个小姑娘的想法和态度的:儿子冷冰冰的没什么感情,小姑娘软绵绵的若是能把这块冰块融化、嫁进玉家是个不错的未来。   所以当他看到西门吹雪跟玉听风这般自然的亲密姿态,还当两个人出门一趟有了什么实际的进展,立刻开始在心里盘算着该怎么跟教主回报这件事,然后又想着,玉姑娘已经十四了,待过了年,十五岁及笄,庄主正好二十岁及冠,当年就可以成亲,再过一年就可以抱娃——简直不能更完美。   然而很快他就意识到了不对。   此时西门吹雪已经抱着玉听风往山庄里走了,只是他的动作实在太过小心翼翼。   抱着喜欢的姑娘小心点当然没有问题,因为人本来就会对心上人心生怜惜,生怕对方受到哪怕一分的伤害,但庄主此时未免小心得太过了。   简直就好像玉姑娘是个瓷娃娃似的……然后他就看到玉听风似乎觉得有些闷,伸出左手拉下厚厚的围巾,露出略显了几分病态的苍白的脸色。   管家不由一怔,探身上前,一边仔细打量着,一边担忧道:“玉姑娘这是……生病了?怎么脸色这么差?”   “不是生病呀。”玉听风仰头看向他,明亮的眼睛里盛满笑意,道:“只是受了点伤而已,不过管家爷爷不要担心,已经快好了!”   管家这才留意到玉听风被抱着的姿势其实并不怎么舒服,看起来十分僵硬死板。然后他又突然想起来前阵子庄主似乎有传信说不知道玉姑娘去了哪里。因为之后再没有什么信息传回来,他还以为庄主已经找到人了……原来其实并没有吗?而且看起来,玉姑娘似乎因为那次失踪受伤了?   管家心里顿时急了:“姑娘受了什么伤?”   “就是……稍微出了点事,不小心搞到骨折。”玉听风不会撒谎,只能这样尽可能轻描淡写地说着,生怕吓到管家爷爷。然而尽管这样还是看到管家瞬间变了脸色,便连忙又补充道:“骨折没事的,反正我年纪小,长得很快!”   可这根本就不是长得快不快的问题!管家的脸色仍旧十分难看。   玉听风在万梅山庄待的时间并不算太长,差不多也就一个年的时间,但他还是基本摸清了她的性子,这孩子虽然年纪不大,但其实很独立,再加上她这么大年纪的孩子最不希望大人们小看她,所以很多事情能自己做了就不会去想着依靠他人,此时她能这么平淡地任由西门吹雪抱着,只能是她根本走不了——到了这种程度,怎么也不能算是“稍微”。   果然——西门吹雪走的很快,没一会儿便来到了之前给玉听风安排的房间。   之前便听说两人差不多这两天到,此时房间已经打扫好了,因为天冷,还特意烧了炭火,小半天的时间,已经将整间屋子烘得热乎乎的,同北风呼啸的外面可以算得上是两个世界。所以一进去,管家便上前帮玉听风解下围巾、褪下大衣,而后陡然一顿——   脖颈上的掐痕已经很淡了,却还是能够看出上面那一圈清晰的痕迹,更别说胳膊和双腿全都被用木板牢牢地固定住了,整个人只有一个惨。   “谁干的!”管家气得抓着大衣的手都在抖。   见状,玉听风生怕气坏了管家爷爷,连忙伸出唯一无事的左手,握住管家的手,轻声安抚道:“让管家爷爷为我担心了——真的没事的,是平大夫为我接的骨,等上元节的时候,我就可以活蹦乱跳地跟管家爷爷出去放花灯啦!”   管家的心情这才稍微平复下来。   他抬眼看了看西门吹雪。   西门吹雪冲他点了点头。   管家知道他这是说坏人已经解决了,顿时对玉听风便只剩下了心疼,叹了口气:“唉你这丫头——我不懂医,可是这骨头断了,就算能接起来也跟以前不一样了。唉不行,我得去厨房让她们炖点骨头汤,不是说吃啥补啥吗?那我可得好好给你补补骨头,万一没养好,将来不长个儿了怎么办?”   咦!“会不长个儿吗?”玉听风睁大眼睛:“那管家爷爷你让厨娘姐姐们多炖点啊,我一定努力多喝点,一定要长高!”   听了这话,管家脸上终于显出几分笑意,他也不点明女孩子起身早,她都现在了个子还这么矮怕是不会长了,只笑着点头应道:“好好好,我这就去。”   于是接下来直到新年,万梅山庄四周都氲氤着一层浓浓的骨头汤的味道,十分美味,也十分接地气。   *   冬天日头短,两人又本就是过晌才回来,刚把行李收拾妥当,天色便差不多暗了下来。   晚饭西门吹雪仍旧是在饭厅吃的,管家则把玉听风的饭送到了她房里,并且直接在床上搭了个小桌子——在庄主是个高冷洁癖的万梅山庄,这种行为简直是异类!   晚饭的菜色十分丰富,而且都是照着玉听风的口味喜好做的,相比较之前路上的饭食,几乎算得上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上了,玉听风吃得相当开心,吃完后还将一大碗的骨头汤“咕咚咕咚”一口气全喝了,吃完后整个小肚子都鼓起来了。   一旁的檀书也是这般——它白日里本就吃了不少坚果,此时也不放过正餐,正挺着小肚子瘫在床上装死。   管家可没有什么“食不过饱”的概念,看小孩子吃的多最高兴。更何况他觉得玉听风这一趟出门受了这么重的伤,其他的看不到的委屈还不知道有多少呢,别的他暂时是没什么办法了,多吃点总能让她心情变好的。   所以等玉听风放下筷子,再三问过确实是吃饱了吃不下了,管家这才笑眯眯地带着人将东西收走。   吃过饭,天色黑的就越来越快了,待一番梳洗收拾——尤其是玉听风现在腿脚不利索,管家给她安排了四个侍女,也还是花了好一会儿才彻底把她打理好。   而管家在用了一个下午的时间彻底了解了玉听风到底经历了什么后,对玉听风越发心疼起来,听说她躺下后,还特意过来看着她睡下、这才吹熄了灯,自去休息。   只是也不知道是人上了年纪觉少还是因为听了玉听风的事而始终有些挂怀,管家夜里一直在做梦,一会儿是自己被困在那个黑黢黢的地底下,一会儿又是眼睁睁地看着玉听风被抓走,却无能为力……睡到半夜突然惊醒,远远地听到从山下传来的几不可闻的梆子声,算了一下时间,此时大约是二更天,时间还早。他本想翻身继续睡,却偏生怎么都睡不着,索性起身披了外衣,提了灯,准备去玉听风院子看看。   只是刚走到小院门口,就看到里面灯火通明,似乎是有人把院子里所有的灯都点亮了,一道熟悉的剪影十分清晰地倒映在房间窗上。   管家愣了一下,快步跑了进去。   此时正抱着剑坐在玉听风屋里窗前的,不是他家庄主还能是谁?   此时西门吹雪双眼微垂,目光落在玉听风脸上,神色还是一如既往的沉静,似乎在想着些什么,又仿佛什么都没有想。   管家不由纳闷——这大半夜的庄主来人家小姑娘房间做什么?   不过这个答案他很快就知道了。   本来正沉沉地躺在床上的人突然动了动,然后半撑起上半身,茫然地环顾一周,却在看到西门吹雪的时候,突然露出一个安心的笑容,重新躺下,再次沉沉睡去。   整个过程不过一息的时间,若非西门吹雪脸上现出一点宛如叹息的神色,管家都要以为这不过是自己的错觉了。   他忍不住低语道:“不是说玉姑娘的伤已经差不多好了么,这又是怎么……”   “大概是吓到了吧。”西门吹雪微微皱了眉:“自从彻底清醒后每天夜里都要醒来这么几次……好在看到光、看到人就安心了。”   ——还有一些细节西门吹雪没有说。他发现这件事是个偶然,而在那之前,她往往都是半夜惊醒后睁着眼睛直到天亮。   “但是庄主,男女有别,您跟玉姑娘又非亲非故的,没道理一直这样守着啊。”管家试探道:“还不如……”——在一起就好了嘛!   “不会一直的。”西门吹雪平淡却又笃定道:“最晚上元节,她大约就不会再怕了。”   ——小姑娘从来就不是什么软弱的人,如今害怕不过是因为伤痛弱化了身体,连带着弱化了心理,待她的伤势彻底恢复,就不会再害怕所谓的蝙蝠岛蝙蝠公子了。   管家:“……”——不是……庄主,您知道注孤生吗?   西门吹雪完全不知道自己错过了什么,他抬手轻轻按了按眉心——数夜没怎么合过眼,就算练武之人身体强悍,他也有些累——“对了,听风的生日是腊月初六,你帮忙准备下吧,热热闹闹的,大概会让她开心一些。”   “原来快到玉姑娘生日了吗?去年这会儿她还没有过来,今年我一定好好准备。”管家顿时眉开眼笑地应了下来——还知道记着人家的生日,看来庄主的注孤生之路还是有得救的嘛! 第五十三章   回到万梅山庄的日子比出门在外的时候自在多了,毕竟管家能把一切都按照他们的喜好照料妥帖。   只是养伤的日子到底比较无聊。玉听风所受的骨伤尤其如此。不能走不能跳,甚至就连挪动一下都要小心翼翼的。   好在玉听风的性子向来不闹腾,就算卧床静养,对她也称不上是什么煎熬。   更何况万梅山庄里还有玉罗刹之前送她的好几屋子医书,明朝毕竟比大唐多了好几百年的发展,这里的不少医书都对玉听风有很大的启发,她也很喜欢看。   就是可惜她右手有伤,看的时候不能做笔记,这让她有些不习惯。   若是看书看累了,庄里也有许多玩具,她可以带着檀书一起玩。   整体来说还是比较不错的。   再加上回到家中后,西门吹雪每日除了练剑也没别的事,过来陪她的时间也渐渐多了起来。   两个人都不是多话的人,一个看书,一个静坐,相处亦极是和谐。   玉听风不知道这样子会不会对西门吹雪的剑道有什么妨碍,却很清楚每每看累了书、抬头看过去的时候,如果第一眼看到的是西门吹雪,她的心情确实是有些开心的——青年剑客端坐窗前,眉目清秀,虽然表情寡淡,然而一身白衣折射了窗外的冬日暖阳,使得他整个人都笼上一圈微光,并不显得冷淡,反而是温暖又干净。   ——身体的伤痛在药物的治疗下早就在慢慢愈合了,而恢复得极为缓慢的心理创伤却仿佛在此刻找到了治疗的良药,飞快地被抚平,整个人都随着对方的心情而沉静了下来。   偶尔的时候,西门吹雪也会翻看一下被玉听风用左手歪歪扭扭标注过了重点的医书。   不过让玉听风惊讶的是,冷冰冰、一言不合就会拔剑杀人的西门吹雪,在医道一途的天分竟是一点也不比剑道差。   “就算起步晚,但假以时日,阿雪你也定然会成为令人瞩目的医道圣手的。所以——”玉听风看着西门吹雪,真诚地建议道:“你要不要认真地跟我学医啊?”   正垂首看着一本医书的西门吹雪闻言侧过脸,微微露出个疑惑的表情:“有你在,我学医又有何用?”   “对哦。有我在,治病救人这种事就是我的了嘛!而且——”玉听风一歪头,打量着西门吹雪:“而且真的很难想象阿雪你给人治病的样子呀……”说到这里,她又蓦地睁大了眼睛:“既然没必要,那阿雪你还看医书做什么?”   听到这话,西门吹雪放下手里医书,突然起身,走了过来。   西门吹雪本就比玉听风高两个头,此时逆着光而来,愈发显得身材高大。   玉听风忍不住往床里缩了缩。   而后,一只冰凉的手搭上她的手腕,而另一只手则覆上她的额头。   头顶传来的声音淡淡的,却带着不容忽视的温柔:“嗯……今天也没发热。”   玉听风突然觉得脸有些烫,心跳得似乎也有些快。她莫名地知道这似乎是因为西门吹雪,却又并不希望他发现这一点,连忙用力把手腕从对方手里挣脱出来,并且再次往床角退了退,避开西门吹雪的手,口中道:“已经好几天没有烧过啦——我早就说了,烧退了就基本不会再发热的!”   刚刚已经足够西门吹雪确定玉听风的身体状况良好,也不再往前逼近,顺势后撤直起腰:“……所以我才要看医书。”   ——因为不知道你的“没事”是你的乖巧和体贴还是当真“无事”,所以我索性用最保险的方式,亲自来确定。   玉听风伸出左手捂住脸——觉得似乎更烫了。   好在床角光线有限,这样的话西门吹雪站在床边大概也不会看得十分分明,玉听风努力找着理由安抚自己,这才让自己不至于莫名紧张地说不出话来——虽然能说出来的,也不过是声如蚊讷的一声“……嗯”。   好在西门吹雪并没有再说什么,只伸手拍了拍她的脑袋,然后又回到了窗前坐下。   玉听风抱着被子重新探出头,看向窗边,而后笑弯了眉眼——她突然觉得,阿雪好好看呀~   *   管家的动作很快,没过几天,腊月初六将在万梅山庄为玉听风办生日宴的消息便传了出去,同时也发出去了数张邀请函。   所以待到十二月初,曾受过玉听风救治的病人便陆陆续续地将礼物送到了万梅山庄。   从李园到江南花家,金风细雨楼和六分半堂,黑木崖上的日月教、西域的罗刹教,甚至就连宫里的万贵妃都给她送来了六套以御贡布料专门裁制的宫装、六箱御贡的珠宝以及六盒御贡的胭脂水粉。   这些倒也都在预料之内,出乎玉听风意料的是那位曾经询问过她母亲姓名的张夫人虽然没有收到请帖,却也特意托人她送来了一枚玉佩,说这是当年她出嫁时李小姐送的礼金之一,本是一对,她和李小姐各保留其一。因为那个时候张家家世不显,她算是远嫁,李小姐舍不得好友,故而把这枚她珍藏了很久的玉佩送给了她,望她勿要忘记金兰之谊。   张夫人也确实没有忘,所以过了十五年,也仍旧未曾放弃过寻找好友。只是在得知玉听风生日的前一天,许久没有梦到的李小姐突然再度入了她的梦境——梦中的好友仍是未出阁的少女模样,天真纯然,言笑晏晏地同她勾着手指,约定着不管将来各自的夫君站在了什么样的立场上,她们之间的感情永远都不要变。   醒来以后她就听说了玉听风的生日——就连生日,也同当年好友的预产期相差无几。   张夫人突然就释然了,立刻翻出这枚玉佩,当作生日贺礼给玉听风送了过来。   管家曾经跟过玉罗刹,而西域别的不多,金银珠宝什么的却是最常见,所以尽管这玉佩质量上佳,他一开始也没太放在眼里。不过以听完它的来历,就知道这玉佩意义非凡,管家一时也拿不定主意留是不留,索性便直接过来给玉听风看看,让她自己决定。   然而玉听风看到这枚玉佩之后却愣住了。   管家正要问她这枚玉佩可是有哪里不对,然后就见她把脖子挂着的红绳扯了出来——绳子一头挂着个小小的锦囊,锦囊做的不算精致,也有些年头了,大概还被无数次摩挲过,已经略微起了线头。   小姑娘将锦囊打开,半块玉佩从里面掉出来——同张夫人送来的那块玉佩的其中一半一模一样。   坐在窗边的西门吹雪怔了一下,起身过来将两枚玉佩来回扫了一遍——确实一样。   管家也愣住了:“诶?这是……”   玉听风抚着手里的两片玉佩,陷入了沉思。   她之所以姓玉,就是因为裴元师傅捡到她的时候发现了她身上挂着的这半块玉佩。不过因为基本所有人都默认了是她的父母抛弃了她,所以尽管有个信物,她却也从来没想过按照这个信物去找亲人。   若是这枚玉佩出现在大唐,她倒也不会怎么惊讶,相反,也许还会一笑置之。可这枚玉佩却是出现在了与大唐相距了数百年的大明……所以——她同那位李小姐生得一模一样,大约并非是巧合?   管家先回过了神,笑道:“原来玉姑娘的娘亲便是同张夫人的闺中好友,难怪我说无缘无故地张夫人怎么会送来玉佩?那这玉佩咱们便收下了?”   玉听风仍出着神,没有回话。   管家不由看了西门吹雪一眼。   西门吹雪点点头。管家便当玉听风默认了,略一颔首,退了出去,去前边将张家人打发走。   *   等管家离开后,玉听风才回过神。   然后就听到西门吹雪淡淡的声音:“要我同陆小凤说一声,让他帮忙查一下李小姐的事情吗?”   摸着手里的玉佩,玉听风摇了摇头,神色格外平淡。   实际上除了刚看到玉佩时内心有些惊讶,之后一直没有太大的波动。   对于自己的反应,她一点不意外。   自她懂事开始,她就已经习惯自己没有父母的事实了。一开始是不想让自己伤心,便假装自己一点也不在意有没有父母,免得让关心自己的师父师兄师姐们看到自己伤心,替自己担心,等到了后来,假的却变成了真的——她是真的不在意自己的爹娘了。 所以对于这枚玉佩可能隐含的有关父母的信息,她也并不急着探究。   管家爷爷还有其他许多许多人都在热情地帮着自己举办生日宴,自己怎么也不能因为这些微不足道的事情而辜负了他们的一片好心呀。   这样想着,玉听风一扫方才看到玉佩的愣怔,一脸期待道:“我生日那天,玉叔叔、小凤叔叔和花满楼他们都回来吧?好开心呀——贵妃娘娘送来的衣服好可爱的,我要穿大红的那件,一定超好看!” 第五十四章   有了期待,便是只能卧床静养,时间也变得飞快了起来。   这还是玉听风第一次在这个世界过生日。   不同于去年刚来到这个世界、几乎举目无亲的境况,如今的她也算是认识了好多好多很好的人,也有了一个可以让她栖身的住处,理所当然要过得高高兴兴、热热闹闹的,毕竟生日一个人一年也就一次,一辈子多也不过百余次,少的话那是多少都有可能,不好好过的话,又怎么对得起人来这世上一遭,又怎么对得起努力活过的这一年?尤其她的生日其实并非是出生之日,而是被师父在太原郊外捡到的那一日,裴元师父总说那一日但凡有一点差池,他可能就捡不到她了,而以她当时被冻得半死的情况,倘若遇到的不是裴元,只怕也鲜有活下来的希望。   她能活下来实属上天厚待,更该开开心心地过这一天。   而在万花谷,知道她遭遇的师兄师姐们也往往对她极为关照,再加上她自己的好人缘,每年的生日都格外热闹。   只不过……自从大前年安禄山起兵造反之后,她已经两年没有好好过过生日了。   国难当头,生日的庆贺自然是仍有,却有不少在战争中失去了至亲至爱之人再也无法坦然欢笑。   说到国难……她来到这里这么久,也不知道叛军打得怎么样了……还有前去守绥阳的师兄师姐们……会不会真的像史书记录的那样、随张巡大人一同以身殉城?   一想到这里,玉听风便觉得鼻子一阵发酸,眼眶发烫,而心中因为生日而生出的无限欢喜也蓦地随之消散得一干二净。   因为无能为力、多想无益,这一年来玉听风虽然时不时地也会回想起在万花谷的一切,却也在极力避免回想起安禄山叛乱之事,毕竟这些事她没办法同其他人说清楚,而无端伤心却只会让这里关心她的人为她担心。   然而一直在回避的东西突然毫无征兆地从记忆深处跳出来,玉听风被打了个措手不及,顿时便怔住了,泪珠在眼眶里晃了晃,终究抑制不住地滚落下来。   坐在一旁的窗前的西门吹雪察觉到有什么不对,把目光从书上移到玉听风身上,随后略皱了眉头,起身走了过来。   光线阴暗变化和衣袂摩擦声让玉听风回过神,抬头迎上西门吹雪疑惑的眼神,她连忙拿袖子草草地擦掉眼泪,勉强扯出个笑容:“不、不好意思……我、我、我……有点想家了……”   ……嗯,她想回万花谷了。   想告诉裴元师父她已经把唐史背得滚瓜烂熟了,如果能帮上忙,可不可以把前去支援绥阳的师兄师姐们接回来,他们可以做更多的事情,不必以身殉城;想告诉裴元师父,师祖的《千金方》会流传好几百年,这个世界还有许多他们不知道的医理;想告诉裴元师父她在这里结识了很多很有意思的人,也救了很多很多人,没有给万花谷丢脸……   可她……真的还能回去吗?   想到这里,玉听风的眼泪越流越凶,几乎要湿透了半边袖子。   西门吹雪站在床边,想要出言安慰,然而双唇动了动,却终究又抿紧了——且不说“想家”这种情绪他无法感同身受,他甚至都不了解玉听风的家庭到底是什么样的情况,他本就不善言辞,在不了解情况的前提下妄言,只怕要说多错多,不若保持沉默。   他最后能做的,也不过是给她递了几方帕子,而后手顺势落到她的后背,轻拍着帮她顺气。而另一只垂在身侧的手则暗暗握紧了——看来还是有必要请陆小凤帮忙查查当年的镇北侯李家的小姐的。   *   玉听风的消极情绪向来去得快。   痛哭一场,又大睡一场后,除了双眼仍旧有些红肿,倒是一点异样都看不出来了。   不过那点红肿却是最大的异样。   所以当第二天陆小凤和朱停一起过来的时候,两人立刻对西门吹雪进行了强烈的谴责——虽然西门你好像不是这种人,但是小姑娘哭得眼睛都肿啦,你说你是不是欺负人家了!   西门吹雪巨冤,然而他还是要保持面无表情。   这样的人谴责起来也没什么意思,陆小凤和朱停便去哄小姑娘开心了。   陆小凤见识过许多有趣的事,随便拿出几件说说,便能把小姑娘逗得捧腹大笑,朱停也自有手段,他在看过玉听风的伤情后,花了不到半天的时间便给她做了个超豪华版的轮椅——就算玉听风自己一个人也可以依靠着轮椅四处转转,并且丝毫不会影响胳膊和双腿的休养。   当然,万梅山庄这么大,最不缺的就是人,有人推着她更方便。   轮椅一做出来,并且找人试验过没有任何问题后,玉听风便跃跃欲试地扯着西门吹雪的衣摆要他把自己抱到轮椅上,她要出去看看。   其实养伤的这几天,西门吹雪也会挑着好天气隔三差五地把她抱到屋外晒晒太阳,但那毕竟还是在院子里,看来看去也不过是那一方天空,而且人也还是动不了,如今她可以按照自己的意愿四处转转,当然要试试。   所以当玉听风腊月初六生日的时候,她便是坐在轮椅上,笑眯眯地等在大厅,亲自招呼着来来往往的客人。   虽然不是用双腿自己走,但是这种按照自己心意而行,不必事事寻求他人照顾的感觉真好呀!   玉听风这样想着,脸上一直挂着灿烂的笑容,同来来往往的客人打着招呼:“呀,花满楼你能看到啦,眼睛好漂亮呢——嗳苏楼主您亲自过来了?身体还好吗?等我恢复了,便去继续给您看看剩下的集中病情……”   看着这一年里自己治过的病人带着一具健康的身体前来,玉听风脸上的笑容愈发灿烂了起来。   太过开心的她却完全没有发现,此时的自己——   十分有万梅山庄庄主夫人的派头。   察觉到这点的山庄管家脸上的笑容也很灿烂。   *   治病救命之恩大过天。所以除非是实在脱不开身,比如无情,四大名捕正在争取面前将一个犯案无数、穷凶极恶的恶徒在年前缉拿归案,或者是身份上实在不方便过来的,比如万贵妃,其他人基本是能来的都来了,所以这虽然只是玉听风的生日宴,但是从前来庆祝的客人们的身份上看,倒是更像是个小型的武林大会。   因为考虑到客人们因为彼此的立场问题可能有不小的矛盾,所以管家特意提前安排好了座次,尽量争取利益一致的坐在一起,有冲突的分开。   不过实际上他大可不必做到这种程度,毕竟就连苏梦枕都能和狄飞惊言笑晏晏地下着棋,东方不败都能和前来的武林正道和睦相处,其他人其他势力敢在这个关头算账的基本没有。   晌午之前,客人们基本都来齐了,玉听风又多同花满楼聊了会儿天——从蝙蝠岛救出来的那些姑娘们如今已经被花家收留了,倒也不是吃白食,花家地产多,旁的产业也不少,总能找到一些适合盲人做的活计。这些姑娘们有了这等遭遇,就算不是她们的错,家乡也是无法回去的,对于她们来说,复明固然极为重要,可是更重要的却是一个堂堂正正地在这个社会活下去的机会。   花满楼提供给她们的正是这样的一个机会。   有了这样一个机会,她们大约也能积极向上地活下去,这样也值得玉听风耗费心力为她们治眼睛了——当然得等她养好伤以后。   听到了东三娘她们的消息,玉听风总算又了去一桩心事。   忙了一上午,她也有些累了,同花满楼聊完,她便准备回房休息一下——有眼尖的山庄下人立刻过来帮她推轮椅。   一边往后院的方向而去,玉听风一边询问帮自己推轮椅的人有没有看到阿雪去了哪里——她一直在前头招待客人,固然是因为这场宴席是为她而办,不过另一方面就是因为西门吹雪除了早上露了个脸,然后就不见了。   “所以到底去哪里了呀……”玉听风口中嘀咕着,被人推着进了院子——   院子里正相对而立的一黑一白两道身影齐齐转头看过来——明明是截然相反的神态和气质,然而此时高度相似的动作却让人留意到了那副极为相似的眉眼。   “诶阿雪你在这里呀——还有玉叔叔你是什么时候过来的呀,怎么也不让人跟我说一声。”玉听风先是下意识地欢欢喜喜地打着招呼,说完才突然意识到有什么不对,不由有些疑惑地来回打量着两个人,略一歪头,伸出食指点着下巴:“唔……阿雪啊,我怎么觉得你跟玉叔叔长得……好像哦。”   西门吹雪面上略显出几分嫌弃,寡淡的表情顿时多了生气——谁跟他长得像!   玉罗刹则是清了清嗓子,饶有兴趣地看着玉听风,慢悠悠道:“这小子还没跟你说?”   玉听风懵懂脸:“说什么?”   “我是他爹。”玉罗刹说完,突然一本正经地道:“之前送你的玉笛是我们家祖传的定情信物,顾名思义,是专门送给儿媳妇的,当做与儿子定情的信物。你收了我要传给吹雪的笛子,还把它弄坏了,是不是该赔我一个、嫁到我们家来。”   噫噫噫!阿雪跟玉叔叔居然是父子吗?哪里有父子一见面就打架的啊……等等定、定、定……定情信物?! “蹭”地一下,玉听风的脸不受控制地烧了起来。 第五十五章   虽然玉罗刹自觉是在帮仿佛天煞孤星般的儿子主攻,奈何西门吹雪完全不领情。他看着玉听风红透了的脸颊,认真地解释说不要听他胡说八道,祖传宝物什么的,那是根本没有的事。   十分耿直!   玉罗刹嫌弃脸斜眼看他。   倒是玉听风听到这话后,脸上的温度总算慢慢降下来了,但对于自己把笛子搞坏这件事还是有些不好意思。   其实那支笛子虽然并非是祖传宝物,不过在某种程度上也算是玉罗刹同亡妻定情的信物。亡妻已故,玉笛算是最后的念想之一,一朝被毁,玉罗刹说一点也不心疼当然是不可能的。但是他却也庆幸提前将笛子送给了对方,若非那笛子所用的与罗刹牌同源的玉料与他所修习的内功心法有共鸣,让他得以在呼啸的海风中辨识出那道笛声,进而确定了玉听风的方位,只怕那日短时间内根本找不到她。   所以看到小姑娘愧疚,玉罗刹抬手拍了拍她的脑袋,微笑道:“玉有灵,那只玉笛会折断,许是替你挡了一难——外物固然重要,可是更重要是你呀,你说对不对。”   玉罗刹的话都说到这份上了,玉听风也不好再纠结下去,只闷闷地应了声“嗯”。   这时一旁的西门吹雪转开了话题:“你回来是要休息?”   “是呀。”听到休息,玉听风顿时泛起困来。她抬手打了个呵欠,一边示意下人帮她推进屋子,一边道:“我去睡一个时辰——到时候阿雪你别忘了找人喊我起来呀……”   *   由于管家安排的妥当,客人们也格外配合,之后生日宴过得热热闹闹,玉听风更是收礼物收到手软。   待到天黑,众人念及小寿星毕竟带着伤,因为强忍呵欠,眼角都被逼出生理性泪水了,便不再多留,陆陆续续地告辞离开。   不过玉罗刹倒是一整天都在玉听风住的院子里陪着檀书玩,难得他堂堂一个魔教教主,竟也能陪着只蠢胖蠢胖的宠物玩一天。与此同时,他又在明面上让罗刹教的弟子给玉听风送了礼物。   他给玉听风的解释是西方魔教同中原的关系一般,他还是莫要轻易出面比较好,实际上是不想让玉听风当着天下群雄的面喊他一声“玉叔叔”——他很喜欢江湖人对他和玉听风关系的误解,冷冰冰的儿子有什么意思,软绵绵的贴心闺女才是正理好么?   他真的很想听小姑娘软绵绵地喊他一声“爹”来着。   等众人散了以后,又隔了一天,便到了腊八节。   陪着管家做了腊八蒜、喝过腊八粥后,距离年关就越发的近了。   玉罗刹已经回西方魔教安排最后的一点事宜,走之前特意同玉听风说好了等除夕的时候一起过来守岁。   西门吹雪仍旧对这些俗事兴致缺缺,反倒是玉听风因为有了去年的经验,十分热心地帮着管家一块儿做着年前的准备。只不过因为她行动不便,相比起去年,能参与进去的事情少多了。   不过能帮上忙就让人很开心呀。   玉听风抬手擦掉额头的汗水,将内力运于掌间,小脸绷得紧紧的,严肃又认真地揉搓着一块儿面团——管家爷爷说面团揉的越用力越久,蒸出来的面食就越香,她用内力肯定比厨娘姐姐们的力气大多了,揉起面团来也不累,今年的馒头一定超好吃的!   除夕夜的时候玉罗刹果然赶过来了。   本来陆小凤也要来的,但是看着这三个人,莫名有种人家是一家人,他这个外人插得太过突兀了,索性就离开了万梅山庄,思来想去——花满楼也是一家子团聚,猴精还不晓得现在在哪里,便去找了朱停……结果朱停喜气洋洋地告诉他明年“妙手老板”就要有个老板娘了。   陆小凤:嗨呀好气呀!   ——早知如此他就该去找红粉知己,醉生梦死的美人乡比这碗冷冰冰的狗粮好吃多了!   *   大年初一的时候,玉听风身上用来固定的木板仍旧未拆,索性便口述,让庄中会写字的婢女帮她写下新年计划。   医者的新年计划,无外乎治病救人。除了已经被她治到一半的苏楼主,她还要去江南看看,帮东三娘她们看看眼睛,而后大概可以往西北或者西南一带走走,看看能不能学到点什么。   听着小姑娘用稚嫩绵软的声音说着清晰而又坚定的新年计划,玉罗刹先是有些忍俊不禁,而后眼里却是蓦地划过一丝异色。   玉听风当时正说到去西北看看,注意到他的异样,立刻停了下来,问他是不是有什么不妥。   玉罗刹敛去眼中情绪,含笑摇了摇头:“无妨。西北可是玉叔叔的地盘,你若是去了,定然畅通无阻。”   然后玉听风便笑眯了眼睛,继续让侍女往下写。   如此又过了半个月,正月十四的时候,平一指亲自上万梅山庄给玉听风拆卸木板,顺带着再检查一遍她身上的伤。   其实拆木板这种事普通的跌打损伤大夫都能治了,没必要平一指大过年的特意过来一趟,不过是东方不败不放心,偏要他过来罢了。   俗话说伤筋动骨一百天,不过因为万花谷功法有着滋养的功效,所以玉听风的骨头长得很快,早就可以拆板了,迟了些时日,骨头倒是长得更稳固了,几乎是一拆掉木板,玉听风便可以下地活蹦乱跳了。   看着玉听风喜笑颜开的模样,西门吹雪眉眼间也显出淡淡笑意,目光随着她的动作而动。   平一指亦是不由捋须而笑。   同行相轻,其实最开始的时候平一指对这个甫一出现便声名大噪的所谓“神医”并没有什么好感,若非东方教主强逼他出手,他根本就不想管她。不过待接触了以后,小姑娘又软又萌,进退有度,由不得他不喜欢。   玉听风在外头蹦跶了两圈,又自己摸了摸腿骨和腕骨,感觉确实恢复得很好,便又蹦蹦跳跳地回了屋子,冲平一指扬起大大的笑脸:“这次多亏有平前辈,骨头接得特别好,真是谢谢前辈呀。”   注视着玉听风的笑脸,平一指却是突然叹了口气,道:“你这性子啊——太软了。”   玉听风一歪头,露出个疑惑的表情。   “但凡有些才能的,莫不有几分恃才傲物,你可倒好,半分架子也无。”平一指道:“也难怪如今江湖上人人都敢议论你——若是像老夫这般‘杀人名医’虽是不好听,却也可避免被人评头论足。”   玉听风愈发茫然了:“江湖人议论我什么了?”   “小玉你不知道?”这回变成平一指疑惑:“如今江湖上,可都盛传着你非是神医,而是魔医——无争山庄的少庄主便是因你而堕了魔道,李园李探花原本的结义大哥也再被你医治过后性情大变,还有掷杯山庄的大小姐……为此,她们还曾在私底下讨论无情大捕头花七公子他们也是被你是不是有朝一日也会成魔……”   玉听风蓦地睁大了双眼——魔医?   看到小姑娘有些被吓到,平一指有些后悔地又补充了两句:“不过老夫知道医术能治病,却改不了一个人的心性,不说原随云那蝙蝠岛早两年前便建成了,李探花的结义兄长也本就是个虚伪小人,便是左大小姐,也是个凉薄性子,另外还有无情大捕头花七公子他们几个病例在呢,这等谣言想来要不了多久便会不攻自破——不过你还是给自己弄个吓唬人的名头比较好,这江湖啊,总是欺软怕硬的……”   *   可就算有无情大捕头和花满楼他们在,只怕江湖人也只会认为这几个人本就品行高洁,不受她“魔力”的影响吧?   自从那日听了平一指的话后,拆解木板带来的自由的喜悦一扫而光,玉听风整个人都有些怏怏的。   其实她也知道,大部分的普通人总是愚昧的,偏听偏信,而一个人名声大了,也总难免被人误解,就好像他师父那个“活人不医”的名头,江湖上几乎人人都在说裴元恃才傲物高冷不近人情,却无人记得,师父此举,不过是为了给天下大夫一条活路,否则他所有的病都能治了,百姓们得病了哪里还用得着去找其他大夫,直接来万花谷就好。   只是被误解,终究还是让人心情抑郁。   尽管西门吹雪给她分析过了,这应该只是个误会——虽然原随云临死前将锅甩到玉听风身上,但是所有人都知道这蝙蝠岛建成肯定不止一年,与玉听风完全无关,但也难免这些人同亲朋好友讲述此事时未曾将此节解释清楚,方才有了这种传言。   但是流言的传播速度,总是比辟谣的速度要快得多的,再加上谣言比真相有趣多了,尽管各大势力都在尽可能为玉听风解释,可却只会让人们觉得这不过是欲盖弥彰。   为此玉听风难得意志消沉了好几天,就连上元节同管家出门放花灯时都格外的心不在焉。   看着小姑娘脸上失却了往日的笑容,西门吹雪的嘴角也抿得更紧了,整个万梅山庄都有些阴沉沉的。   就在这个时候,西门吹雪收到了陆小凤传来的消息——他年前托陆小凤帮忙查的镇北侯李小姐之事,然而陆小凤也只查到对方十五年前在雁门山上消失不见,之后一切线索尽断。   看完,西门吹雪直接以内力将信震碎,转头温声对玉听风道:“陪我去雁门关走一趟吧。” 第五十六章   西门吹雪和玉听风来到雁门关的时候,已经是草长莺飞的二月份了。   一路行来,天天渐渐回暖,两人身上繁复的冬袄也随之换成了轻薄的春裳。   不过雁门关一带仍就覆着皑皑白雪,山下温度便比其他地方低了几分,更无论山顶。   虽然有内力护体,玉听风和西门吹雪一样并不会怕冷,但是冷不冷和嫌不嫌冷是两回事,玉听风犹豫了一下,还是将檀书交给了西门吹雪,道:“阿雪你在这里等等我,那边有个城镇,我去买件棉衣——你要么。”   西门吹雪接过檀书,先是摇了摇头表示不需要,而后犹豫了一瞬,最终还是道了句:“快去快回。”   ——他不喜同外人打交道,反正玉听风武功不差,身上也有银钱,那城镇离得并不远,在这里都能看到城门,所以他便不打算过去了。   只是本该是很简单的一件事,玉听风却过了足有两刻钟仍未回来。   西门吹雪在原地停留了一会儿,到底不放心,轻扯缰绳,也驱马进了城。   城中百姓来来回回地跑着,却并非是忙着做事情,而仿佛是……在看热闹?   西门吹雪停在城中主干道上,环视了周围一眼,然后径直往玉听风的马所停留的那间店铺而去。   店铺不大,站在门口便能看出来里面并没有什么客人,自然也没有玉听风。   西门吹雪眉头皱得愈发紧了。   这时店铺里正在擦桌子的店伙计瞧见了他,立刻笑容满面地迎出来,操着一口并不算特别地道的官话打着招呼道:“公子是来买成衣还是裁布?不如进来看看?”   “这匹马的主人呢?”西门吹雪抬手一指玉听风的马。   店伙计顺势看过去,旋即笑道:“原来公子跟那位姑娘是一起的?有人在城外山里捡了个姑娘,快被冻死了,她去救人哩!”   说着,还探头往城西的方向看去,面色上显出几分兴奋之色,却碍于老板威严,并不敢翘班。   救人?倒很像她的作风。西门吹雪无奈地摇了摇头,然后驱马往城西而去。   *   这个名叫广武城的城镇并不大,沿着主干道走了没多久,玉听风便看到了一间布庄。   驱马过去,下了马,正将缰绳往旁边的柱子上套去,便见几名百姓匆匆忙忙自自己身边错身而过,语气极快地交谈着些什么:   “……捡了个姑娘!”   “听说一身雪,冻得没知觉了!”   “我看廖大夫过去了,兴许有救!”   “可廖大夫那医术……那小姑娘可是冻得脸的紫了……”   “唉但愿能救过来吧……”   ………   有人快被冻死了?玉听风敏锐地提炼出重点,便向正迎出店铺的店伙计确认了一番。   得到确切的答复后,她便顾不得西门吹雪还在城外等着,直接使了轻功,往人流的方向而去。   城中百姓都聚集在城西西门外的山林里,玉听风刚轻功掠到,便见一个提着药箱的老爷子面色沉重地摇着头往城里走来。她飞快地扫视了周围一圈,最后目光落在了正被人围拢着、倒在地上的一抹玄甲黑影之上。   那是……玉听风眼神骤缩。   正当有人嘀咕着“既然廖大夫治不好,我们还是把人送进城里善堂吧”,招呼着众人把那人搬起来时,玉听风陡然回过神:“先别动她。”随后走上前,道:“我是大夫,让我看看。”   周围的百姓大约见她年幼,略有些狐疑,却还是纷纷让开了路。   待看清躺在地上那人的全貌后,玉听风的手不自觉地抖了起来——长发略有些凌乱地散在脸上,看不清面容,只能从对方娇小玲珑的身材上判断这人大概是十几岁的女孩,白色翎羽在如云墨发间半隐半现,身上裹着厚重的玄黑铁甲,就算昏迷不醒,也依旧紧紧握在手中的陌刀厚盾……   如果、如果她没认错的话,这该是大唐世界,玄甲苍云军的统一服饰!   确认了这点,玉听风就连步子都有些踉跄。   最后半跪在那人身边,略有些抖地伸出手,打算给对方切脉。   还没触及对方,身后便传来一阵熟悉的马儿嘶鸣。   同时伴随着的还有一道熟悉又陌生的呼唤:   “——听风。”   熟悉是因为这声线她几乎每天都在听,实在不能更熟悉,陌生是因为,她似乎还从没听他喊过她的名字。   于是,玉听风不由笑着转过头,果然看到西门吹雪正驱马从城里而来。   她脸上的笑容愈发灿烂了:“阿雪,这人好像是从我家乡来的呢。”   听风的家乡?   西门吹雪握着缰绳的手一紧——   玉听风来历成谜,各个势力都有查过,玉罗刹自然也查过。但基本所有人都查不到什么线索,只能通过她初次在秦岭出现,推测她可能是来自秦岭深处不为人知的隐世门派。   如果是同乡,那这人也该来自秦岭。可是秦岭的人怎么会出现在这里?而且她说的是好像……也就是说她并不认识这个人,那又是如何得知这人是她的同乡?   西门吹雪正出着神,毛茸茸的触感团让你扫过脖颈——却是檀书突然从他肩头跃下,穿过人群,跑向玉听风。   玉听风无奈地冲檀书摇了摇头,等着它自己跑过来,转头准备给那位苍云少女检查身体。   就在她转头的那一刹,一阵猛烈的北风裹挟着风沙吹来。   所有人都随之闭上眼。   而玉听风却在闭眼的瞬间感觉颈间悬挂锦囊的红绳似乎突然断了开来,锦囊里有些份量的玉佩拖着红绳,自衣领间滑出——   她勉强睁开眼,想要接住锦囊,然而目光却在不经意间落在了那名苍云少女的脸上——此时对方散乱的发丝已经被方才那阵风拂开,让她整张脸完完全全地显露了出来。   看清对方长相,玉听风的呼吸陡然一滞,伸出的手就这样悬在半空。   西门吹雪也蓦地睁开眼,眼神锐利地看向玉听风,虽然只能看到一个僵硬的背影,他却莫名生出几分不安。   陈旧的锦囊落下,重重地击打在苍云少女的胸口,发出一声闷响,同时肩头一沉——却是檀书刚好跳了上来。   周围的场景倏然一变——   萧瑟空旷的城外山林变作一座恢宏大气的古堡,晴朗的朝日化作绚烂的火红夕阳,银白一片的冬末景致成了灿金的深秋,广武城居民嘁嘁嚓嚓的喧嚣远去,取而代之的是整齐划一的脚步声和金戈交击之声,忽近忽远,不绝于耳。   玉听风仍保持着半跪的姿势,同檀书一样睁大了眼睛看着四周——这里是……哪里?   *   对于玉听风来说是空间的骤然扭曲转变,而对于在场的广武城居民和西门吹雪眼里,却是一出借着狂风上演的毫无破绽的大变活人,睁开眼后全都呆愣住了。   西门吹雪最先回过神。   听风……不见了?!   他立即飞身下马,凛冽剑意化作锋锐煞气,逐步逼近躺在地上的人。   周围皆是广武城的普通百姓,立时被他这身煞气震慑得退避三尺,让西门吹雪畅通无阻地走到那人身边。   他强压住拔剑宰了这人的冲动,俯身想要把人姚醒问她把听风弄到哪里去了,却蓦地发现——   这人生了一张同玉听风几乎一模一样的脸。   只除了——那两道在眼角处交叉成十字形的伤疤。   西门吹雪的脑子飞快地转动起来。   其实他之所以会来雁门关,就是因为李小姐十五年前是在这里失踪的,而玉听风今年也恰好十五岁,两个人又长得几乎一模一样,他们几乎所有人都在猜测那位李小姐便是听风的娘亲,若是此行能找到李小姐的行踪,解决玉听风的身世问题,大概会让她开心点,而就算找不到线索,雁门关风景雄奇,也不失为一个散心的好去处。   所以眼前这个姑娘……虽然看起来也不过是个小女孩,可是对于江湖人来说,“人不可貌相”是包括各种方面,就算她看起来很小,也未必就不是李小姐。   所以……这人可能是听风的娘亲?   想到这个可能,西门吹雪莫名地就没胆量对她动粗了。   如今西门吹雪算是粗通医术,看出这人的状态不好,他抿了抿唇,伸手将玉佩锦囊收进怀里,又给对方输了股内力护住心脉,最后连着陌刀重盾一起把人抱起,飞身上马,疾驰而去。   马蹄声渐远,周围的百姓们方才回过神,俱都一脸懵逼——刚、刚刚发生了啥?! 第五十七章   出了雁门关后,西门吹雪便直奔距离雁门关最近的代州城。这位黑甲姑娘的冻伤太严重,凭西门吹雪目前堪称浅薄的医术根本无能为力,本以为进了代州城能够有些转机,却不料就连城中最有名的大夫也束手无策。   若是玉听风在,这种程度的伤她一定没问题。可是她却消失在了雁门关……西门吹雪只能一面给平一指传了信请他过来,一面以内力为黑甲女子续命,同时闲暇时间便在雁门关一带寻找玉听风——就算他是亲眼看到玉听风倏然不见,他也仍旧不肯相信一个人会凭空消失。   可是直到平一指从开封赶来,西门吹雪仍旧未曾找到玉听风的半分痕迹。   那名黑甲女子的冻伤确实严重,不过此时有平一指出手,还是把她从鬼门关拉了回来。   她人还没醒的时候,玉听风失踪的消息便已经传得……说不上人尽皆知,却也是该知道的都知道了。   开春正是忙碌的时候,尽管如此,各个同玉听风关系不错的势力仍然拨出一部分人马,过来帮忙寻找。   但是雁门关再大,也有限,该找的西门吹雪都找过了,就算是派来了再多的人,也无济于事。   陆小凤也和花满楼一起过来了——之前他为了查李小姐的事,特意跑来雁门关一趟,那会儿的雁门关可比现在冷多了。他被冻了个够呛,便跑去江南暖和暖和,然后就听说了玉听风的事,自然便跟花满楼一起过来了。   陆小凤素来有急智,西门吹雪也不瞒他,只一字不落地把事情经过详细地说了一遍。   听完,陆小凤摸着胡子皱起眉:“嘶——西门你说小玉儿是当着你以及许多百姓的面凭空消失的?”   西门吹雪点头。   “这便怪了。”陆小凤从座位上跳起来,双手环胸靠到西门吹雪身边的桌子上:“其实我查李小姐当年的事情时,有一处一直存疑。”   西门吹雪和花满楼一起看向他。   “是关于李小姐的去处。”陆小凤道:“目前最为普遍的说法是她摔下了悬崖。不过这种说法只是明面的,实际上我为了确定李小姐摔下去的准确地点,联系上了当年追上李小姐的一个大内侍卫,他说——”   ——李小姐根本不是摔下悬崖!她是突然凭空消失不见了啊!   听着陆小凤惟妙惟肖的演示,西门吹雪和花满楼都有些愕然。   对于自己能吓到这两人,陆小凤略有些得意地摸了摸胡子,然后继续道:“不过你们也知道,当年追杀李小姐是道错误的旨意。所以为了抹去皇帝陛下的这点不光彩,东厂和西厂这十来年不遗余力地在处理这些人。所以知情的大内侍卫们都死得差不多了,仅剩的几个也是被吓得不行,惶惶不可终日,以致于都有些疯疯癫癫。”   所以陆小凤最开始的时候,并没有相信侍卫的话。   但是在听了西门吹雪的话后,他突然意识到,这个不被大部分人所接受的胡言乱语,也许才是事实的真相。   所以说——玉听风是遇到了同她娘亲一样的遭遇,那只要等里面她的娘亲醒来,应该就可以知道她的去向了……   *   “什么娘亲!我说你们三个小伙子也老大不小了,平白无故地可别冤枉了人家小姑娘清白!”   玉听风的去向平一指也挺好奇的,而这个同玉听风长得几乎一模一样的姑娘的来历他也很感兴趣。所以等三人讨论完后,他便问了一嘴。   而在听完陆小凤的解释后,他登时便拍着桌子呵斥:“小姑娘清清白白的,连身子都没破呢,估计都还没嫁人,母亲什么的不是胡说八道么!”   西门吹雪&花满楼&陆小凤:“……”   ——所以这是个真萝莉而不是长得嫩?   *   身着黑色军甲的萝莉在被平一指治疗过后,仍旧昏睡了两三日。   此时已经由北风变成了东南风,柳枝抽条,冰河解冻,天气变得越来越暖和了。   然而因为那位陌生的女孩被冻得狠了,眼下不能有一点受凉,屋子里一直烧着七八个炭盆,将整个屋子烘得火炉一样,便是像西门吹雪这样内力深厚不畏寒暑的人都有些受不住……可那女孩裹着厚厚的被子,却连滴汗都没出。   这样的状态,不必平一指说,也该知道她的状态不太好。   但是直到女孩醒来以后,他们才知道她的情况有多差——她似乎有点雪盲症,刚醒来的时候眼睛畏光、流泪甚至无法睁开。   好在平一指还没走,立刻给她配了药抹上,又为免她把药膏蹭掉,另拿纱布将她眼睛裹上。   同时裹住的还有眼角那道伤疤。   这样一来,那张脸同玉听风愈发相像起来。   只是总是板着的脸却又让人很难同那个软绵绵的小姑娘联系到一起。   若是玉听风在这种情况下,大概虽然还是会难掩紧张,却也努力露出灿烂的笑容,安慰大家她没事。而这个小姑娘,却从头到尾都没有吭过一声,不管是平一指问她有什么感觉,还是西门吹雪问她认不认识一个名叫玉听风、同她长得一模一样的小姑娘,甚至于,就连普通人在这种情况下至少该问的一声“这是在哪里?”“我怎么了?”之类的话她也连问都没有问。   简直要让人以为她是个哑巴。   若非她偶尔会对他们的一些话做出点头或者摇头的回应,甚至还要当她是个聋子。   知道这人并非是当年的李小姐,以她的状态又根本没办法问出什么,陆小凤便去了京城,打算再向那几个仅存的大内侍卫详细打听一遍李小姐的事,同时也查查江湖上这些年有没有类似李小姐和玉听风这样的事例,留下来的三人……   平一指一直在根据对方身体的恢复情况对治疗方法进行改进,每天都比较忙。   西门吹雪只会跟小姑娘静默地相对而坐,跟比赛谁的脸更像石板似的,神情一个比一个冷硬。   也只有花满楼——他性子本就温柔,虽然能感觉到这个小姑娘身上也有着难以遮掩的血腥杀气,却也能感觉到她身上的杀意同西门吹雪是完全不一样的。   西门吹雪是为杀而杀,而小姑娘的杀意,却掩藏着如同她那柄宝贝重盾般厚重的守护之意。   再联系她身上那一身军甲,不难想象她大约是哪里的女兵——大明是没有女兵的,但她既然是在雁门关出现的,那是外族的可能也不是没有。   花满楼可以直言否认西门吹雪杀人的意义,却无法否认为了守卫这个国家而拿起武器的士兵,他们手上沾染的不是杀戮,而是令人敬重的荣誉。   再加上此时小姑娘的双眼被覆了厚厚的一层布,如同双目尽盲。   黑暗的世界花满楼曾经感同身受,自然对她分外关照。   就算小姑娘一直冷着脸,一直不发一言,他也始终未见半分不耐。   如此过了大半月,等对方的雪晕症治好,拆下眼睛上的纱布、露出一双沉郁得不像小孩子的眼神后,她终于开了口:   “我叫雁引月,来自大唐驻守雁门关的玄甲苍云。如果你们说的属实,那么,那位同我长得一模一样的姑娘,应该是我的双胞胎……妹妹——顺便一提,我娘姓李。”   *   “……所以师父,据长孙掌门所说,原来我还有个双胞胎妹妹呢,而我娘当年……”玉听风蹲在裴元脚边,手下熟练地处理着药材,仰着头,眼睛亮晶晶的:“也不是故意丢下我的。”   裴元闻言,转过头,如墨般的长发自肩头滑落下来,清冷的面容蓦地显出几分笑意:“那你妹妹呢?你不是说你妹妹是在苍云长大的吗?既然你是自雁门关那边过来,为何不把她带回来给师父瞧瞧?”   “啊她呀……”   场景的陡然转变对于玉听风来说并不是第一次了。所以她很快就镇定了下来,然后顺着声响,找到了人。   紧跟着她就愕然发现,她居然回来了大唐。这个地方,赫然便是驻守雁门关的玄甲苍云军的驻地、苍云堡。   她惊讶,而那些苍云将士却比她还惊讶——这个明显穿着万花谷衣裳的小姑娘,同他们的小同袍、雁引月生得一模一样。   除了眼角没有那两道伤疤。   最大的不一样,自是两个人的气质。   雁引月已经失踪数日了,他们也曾在整个苍云堡范围搜查过,却什么线索都没有查到,如今看到同雁引月一模一样的玉听风……若非长孙忘情治下严厉,他们不敢擅自行动,此时恐怕已经把玉听风围起来询问雁引月的消息了。   最后还是长孙忘情让燕忆眉带队,她将玉听风请入苍云堡大厅。   经过一番交谈,长孙忘情大致了解了雁引月的去处,长孙忘情虽然不是很明白到底怎么回事,却明白对方的安全应当是无虞的,当下松了口气。   而玉听风从她这里得到的消息则比她给出去的消息多的多——   她的娘亲大约真的是张夫人所说的那位李小姐,而雁引月,是她的双胞胎妹妹。   *   李小姐当年其实是怀着双生子的,不过因为那个时候张夫人的丈夫还在京外任职,双方交流不多,所以并不知道这点。   当她身陷绝境之际时光陡转,来到大唐的雁门山。然而她当时的处境却并没有好太多——虽然甩掉了追杀她的朝廷官兵,却掉进了土匪窝。   而她虽然出身将门,身手并不差,但此前大着肚子屡经波折,如今根本无法做出任何抵抗。可也正是因为她怀着身孕,且临近产期,后来被山匪发现后并没有遭受什么虐待,反而得到了比较好的待遇——虽说这年头生孩子比较危险,但是刚出生的婴孩可是很值钱的。   当然不排除这个匪寨并不缺女人的缘故。   李小姐也知道孩子在这种地方出生肯定不是什么好事,所以一直在暗暗谋划着逃出去,但是屡试无果,反而被看守得更加严格后,她在绝望中萌生了带着两个孩子一起上路的念头。   好在没等她付诸实现,苍云统帅薛直带人上山将土匪窝端了。   一片火光中,玄甲士兵仿佛神兵天将从天而降,救人于水火。   山匪们走投无路,打不过军队,便想拉他们这些无辜百姓做垫背的,大刀眼瞅着就要划过脖颈,李小姐却因为肚子突然剧痛而躲闪不及,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看到不远处的薛直直冲过来,手中陌刀一挥——自己面前的山匪便被拦腰切成两截,于此同时有个山匪借机从左面挥来长刀偷袭……   李小姐不由尖叫一声。   却见薛直不慌不忙地抬手以盾横挡。   盾刀相撞,发出嗡嗡的响声,下一刻,山匪手中长刀被震断成两截,上半截飞出,不偏不倚地插进那名山匪脖颈。   紧张过后骤然放松,小腹的剧痛仿佛潮水般一阵阵地涌上来,李小姐痛得脸色发白,慢慢坐到地上,陷入昏迷之前想的是——我的爹!这个将军真帅啊!   等李小姐再次醒来,人已经在苍云堡了。   那个时候她什么都不知道,不知道这里是大唐,也不知道这里仍是雁门关,只出于自保隐瞒了自己的身份,并且给自己取了李无的名字。   好在从山上救出来的人里头不少对自己身份讳莫如深的,她的行为倒也并不瞩目。而李小姐在得知苍云军收女兵后,立刻便请求加入——当然是在生完孩子以后。   她有武功底子,颇得那个时候还叫燕忘情的长孙忘情赏识,倒是很快就被批准了。   李小姐始终不忘当初是薛直救了自己,所以对薛直极为推崇。而她毕竟是个孕妇,带着边关最缺的、名叫孩子的希望,再加上她并不娇气,所以薛直对她也十分关照。   等在这里住过一阵子后,她总算渐渐知道了这里是在大唐,而她虽然没听说过历史上大唐有什么苍云军,也只当是未被历史记载,并未怀疑。   了解这点后,她先是惆怅着再也见不到父亲了。不过也没什么,若非来到这里,只怕她当时就要大内侍卫抓走,成为要挟父亲的软肋。反倒是没了自己,父亲位高权重、手握重兵,皇帝也不敢真对他如何的。   只是可惜要父亲白发人送黑发人。   怀恋了一番父亲,李小姐很快就陷入了另一层纠结中——到底要不要告诉薛直、隔壁的安禄山有反心呢?   说吧,她没办法解释自己怎么会知道,不说的话……万一将来安禄山谋反——为将者,就是乱世才容易建功立业啊!   李小姐虽然长在将门,却并未直面过战争的残酷,只知道理论,而在她父亲的耳濡目染下,她对战争更大的意识不是死亡,而是战功。   她大概记得安史之乱的。所以等将来安禄山反了,她也许可以指点薛直多立点功。   总算能帮到救命恩人,李小姐便安下心来,专心养胎,然后不到两个月,她顺利在苍云堡将两个女儿生下。   只是她之前毕竟折腾过,两个孩子,大的那个还好些,小的却是有些营养不良了,瞧着便有些养不活的样子。   好在苍云军都很喜欢小孩子,一切好东西,包括吃的和药材什么的,全都紧着两个小家伙,尤其是那个营养不良的小崽子。   两个孩子的名字镇北侯也一早便起好了,只是碍于小崽子不太健康,怕站不住,暂时起了个小名叫着。   边关的日子并不好过,清苦不说,还时常有或大或小的战争冲突。但是相比起在大明被追杀、在匪寨被圈养,这样的日子已经很好了,若能一直这样下去也不错。   因为是镇北侯独女,李小姐自小受到的教育就同一般女子不同,而到了这个相对开放的地方,更加放飞自我,她甚至都在苍云军里寻摸好了几个给女儿做继父的候选人了——搭伙过日子么,性格合适、踏实靠谱就成。边关女人少,他们也并不会在意自己的妻子是否二嫁。   然而这样的平静却在某天夜里突然被打破——   原本只是一场比较艰难的抵御奚人的战事,却最终演变成同室操戈——安禄山的狼牙军和范阳兵本是来协助苍云军击退奚人,却临阵倒戈,将手中武器挥反挥向苍云军。 作者有话要说:  所以才不是什么丈母娘是小姨子啦都怪西门! 嗯听风回大唐了,盾萝萝过来了,明明是妹妹,偏要以姐姐自居2333333 如果觉得神转折的话,那是我的锅——一定是我前头伏笔埋得不够嘤嘤嘤。 但是这个其实还蛮好猜的,随便提示点你们就知道了,那就没有惊喜【吓?】了呀 话说第一次写系列文,在努力把两本扯到一起,不知道有没有很生硬Orz 第五十八章   “所以,当年雁门关一役,你娘带着出生不久的你和你妹妹自广武城仓皇出逃,路上遇到流窜的狼牙军,不慎将你遗失?”   听完玉听风的转述,裴元神色淡淡地总结道。   “嗯。”玉听风闷闷地应了一声,不自觉放下手里的药材,头一歪,靠到了裴元腿上,“因为那时候我比较健康,我娘便将我绑在背后,而妹妹身子弱,被她护在怀里——狼牙军性情残暴,娘亲一心应付他们,后来甚至还要奔逃躲避他们的追杀,妹妹在她怀里尚且能够关注一二,却是直到彻底摆脱狼牙军之后才发现被裹在背后的我不知道什么时候丢了……后来娘亲当然也有找过我,可她当年一来到这里便是养胎、而后是坐月子,鲜少出门活动,对于附近的地形一点都不了解,加之当时天色又黑,她根本不知道到底是在哪里我把遗失了。”   更何况雁门一带山林密布,常有野兽出没,莫说一个出生不到一月的婴孩,便是七八岁的小孩子独自在野外过一宿都不安全。就算她再不愿意相信,心底里也是觉得这个女儿其实是已经死了的。   听长孙忘情同她讲这段故事的时候,玉听风的心情也是格外复杂。她懂事开始便以为自己的父母不要自己了,好在师长待自己极好,那些无微不至的关心,让她并未因此事纠结太久,可是而今却被人告知,她的娘亲从来没想过不要她……   没有哪个孩子是真的一点也不在乎父母的。   就算玉听风再怎么说有师父师兄师姐,就算没有爹娘也没有关系,可当听长孙忘情道出实情的时候,她还是忍不住落了眼泪——真好啊。她娘还是爱她的……   宽厚温热的手掌落在发顶,是师父在无声地安慰着她呢。   玉听风心中的惆怅尽散,她轻轻蹭了蹭裴元的掌心,微微仰起头,冲他露出个灿烂的笑容。   小徒弟的头发很软,笑容很甜,裴元不由挑起嘴角,衬着脸颊旁垂下来的顺滑青丝,清冷的面容顿时变得温柔了起来。   玉听风看着裴元的笑容,却是倏然愣了一下——眼前裴元的点墨般的身影便突然同记忆里的那道白影重合。   虽然次数不多,但是那个人……确实也会这样笑。   察觉到徒弟出了神,裴元略一挑眉:“怎么了?”   “……想起一个人。”玉听风莫名觉得有点害羞,慢慢垂下眼睛,再次靠回裴元腿上,低声道:“师父呀,我失踪的这一年的经历,我还没有详细跟您说呢——我是去了一个叫大明的地方,在那里,认识了好多好多人……有个叫西门吹雪的剑客,跟师父一样,看起来冷冰冰的,其实心眼很好呢……”   *   “……为了掩护苍云残部撤退,薛帅一人独战狼牙大将独孤问俗和葛尔东赞,拦住安贼的脚步,给了渠帅收敛、整顿残存力量的机会。那夜薛帅战死,渠帅却很快振作起来,整顿好残部后,便打了安贼一个措手不及——虽然因为战力的原因未能夺回雁门关,却也只是用了不到一夜的时间,便尽剿了流窜进关内的狼牙流匪,让苍云军得以在关内不远处建起苍云堡,伺机而动。”不同于玉听风软糯到有些甜甜的声音,雁引月的声音略有些沙哑低沉,不像是个才十五岁的小女孩,倒是像年迈的老婆婆,加之她此时述说的又是一场掩埋在史书历史深处的血案,让西门吹雪这几个听众听得格外认真,“所以渠帅也曾派人帮我娘找过妹妹,奈何雁门关范围太广,我娘又不记得具体方位,找了几日未果,终究放弃了。照你们所说妹妹她大概是被万花谷的大夫所救,我娘她也该……安息了……”   最后的一声“安息”,被她说的有些意味深长,花满楼不由多看了她一眼。   而陆小凤却是迅速地抓到了重点:“等等啊——方才看你说得顺畅,没好打断你。你不是说早生出来的那个身体强壮,后出来的那个身子弱,所以后来李……夫人将大的背到后面,所以才把大的弄丢了——那不该是不小心被丢掉得小玉儿是姐姐,你是妹妹吗?”   “……”雁引月瞪着陆小凤,随后扭过头撇开脸,却将无意识鼓起来的脸颊暴露了出来。   这么一瞧,倒是有了几分与玉听风年纪相当的孩子气。   也显得自己跟欺负小孩子似的。反正也算是得到z正确答案了,陆小凤摸了摸鼻子,立刻转了话题:“所以你后来便入了苍云?”   这本来只是陆小凤随口一问——毕竟不管是从李夫人原本的意愿来讲,还是从那个名叫苍云的军队对她们母女的恩情,她会加入苍云军实在再正常不过。只不过那个苍云军竟然还会招女兵,如今的统帅也是个女子,这点倒是让陆小凤更为惊讶。   然而听到这个问题,雁引月却是愣了一下,随后还是微微点了点头。   陆小凤感觉有些微妙,正要详细再问,一旁一直沉默不语的西门吹雪突然起身,往外走去。   “哎西门你去哪里?”给花满楼留了个引月姑娘就交给你了的眼神,陆小凤直接追了出去:“西门——”   唔。那个叫西门的……貌似就是她来之前,一直陪在姐姐身边的人吧?几乎都没怎么听他说话……雁引月不由追着两人的身影往窗外看去,正出着神,手里却突然被塞进来一个温暖润腻的物品,她下意识低头,却是一盏温茶——细白的瓷碗被一只洁白纤长的手托着,分外好看。   然而更好看的是手的主人。   雁引月的目光顺着那只手上移,落在了花满楼的脸上。   对方仍旧是一副言笑晏晏的模样,见她看过来,清亮的眸子里笑意加深,嘴角翘起恰到好处的弧度,声音温柔:“姑娘方才说了那么多,不如喝茶润润嗓子——水温正好,不会太烫。”   “……谢、谢谢。”藏在浓密黑发里的耳朵蓦地有些发烫,雁引月双手接过茶碗,仿佛掩饰什么一般,动作很大地揭了茶碗,仰起头,豪爽地咕嘟咕嘟两口便将一杯茶饮尽。   许是她之前受过冻,对于常人来说微烫的茶水对她来说却是略有带了些凉意,也算缓解了她脸颊上莫名烧起来的温度。   她松了口气,一边伸手想要将茶碗放到一边,一边直接抬起另一只手拿袖子擦嘴……却有两只手从旁边伸过来,一只提前将茶碗接过去,而另一只手,则拿着帕子帮她拭去嘴角水痕。   这些日子一直回荡在鼻端清淡花香蓦地将自己完全包围了,仿佛要把自己染透,雁引月顿时整个人都僵住了。而香气的主人仍犹未觉,一边给她擦着嘴,一边轻笑道:“果然还是小孩子啊,喝水差点喝了一身……茶水有的是,慢慢喝。”   穿行往返刚柔济,披荆斩棘化劫生;惊沙万里浮光涌,尘起刀落血光胧……雁引月默默背诵着苍云苍雪刀心法口诀,好不容易让自己冷静下来,正好听到花满楼的这句话,只能憋了一口气,干巴巴地应了声“嗯”。   *   西门吹雪毕竟并非是去追杀人,所以走的并不是很快,陆小凤很快便追了上来。   他走在西门吹雪身边,探着身子偏着头打量着对方的神色,半晌才颇有些稀奇地道:“诶西门,你似乎……不太高兴?”   西门吹雪并没有答话,始终一脸平静。   陆小凤转过脸,不再看他,笑道:“虽然小玉儿的遭遇挺可人心疼的,不过她是个好姑娘,终究能得到好报……你也听那位雁姑娘说了,虽然不见载于如今的史料,不过万花谷乃是大唐的三大风雅之地,在那样的地方,小玉儿应该是自小被娇宠着长大的,否则也难有如今的心性——一年前她因缘巧合来到这个世界,虽说一路遇到的人大多和善,却也不乏心怀不轨之辈,加之远离亲友,对她来说终究并非一件幸事。穿梭时间之事如此惊世骇俗,我想像李夫人那样再也无法回家的人居多,如今她有幸能够回去,我们该为她高兴才是。”   西门吹雪不期然想起之前将她自蝙蝠岛救出来时的情景——若是她没有来这里,定然不会遭受这等无妄之灾。   所以她回去,真的是一件幸事,该为她高兴……   刚想到这里,便听陆小凤悠悠地叹道:“可惜那个医术高明、性子和善的小姑娘今生怕是再难相见了……”   西门吹雪猛地顿住脚步,转过头,目光锐利地看向陆小凤。   陆小凤被他瞧得有些不自在地晃着肩膀后退了半步:“你看我做什么?”   “我回山庄。”西门吹雪说完,立刻头也不回地走了。   “哎!哎!那雁姑娘你不管啦?之前小玉儿可一直在你那里的,雁姑娘可是她妹妹,你真不管?”   回应他的是西门吹雪仍旧丝毫没有停顿的步伐。   “唉这人怎么回事啊。”陆小凤摸着胡子,在原地瞪着西门吹雪离开的方向站了半晌,最后还是一边慢吞吞地走回去,一边在心里琢磨——他肯定是不方便带孩子的,如今西门走了,那雁姑娘又该怎么安置呢?   西门吹雪施展轻功,飞掠过半空,身畔的景物飞快地倒退着离他而去,正如内心一点一点缓缓散去的郁气。   一直以来他都没有深想,直到陆小凤彻底点明。   玉听风的离开并不仅仅是离别,那更应该叫做:   ——永别。   只要一思及此,就算理智上明知道她回去是好事,感情上仍旧有些难以释怀。   ……感情?! 第五十九章   又是一年冬去春来。   通往万梅山庄的山路上仍旧覆着残雪,路边已有柔弱却坚韧的野草小心地探出一抹嫩绿,披着一身大红披风的陆小凤在山路间分外显眼。他走得很慢,一边走,一边在心里暗暗想着一会儿要如何同西门吹雪开口。   他这次是来请西门吹雪出手帮忙救人的。   可是他没有把握西门吹雪一定会答应,实际上,就连西门吹雪会不会出门他都没办法保证。   大概……是从玉听风离开以后吧?仿佛玉听风在这里的那一年,让西门吹雪把这一辈子的门都出遍了,自她走后,他甚至就连每年四次的出门机会都取消了,每天每年都只是待在万梅山庄里,习剑、练剑、悟剑……   三年如一日。   已经三年了啊,自小玉儿离开……想到这里,陆小凤蓦地变得有些惆怅。   这三年里发生了很多事,前辈们渐渐神隐,而他们也慢慢成为江湖上名声最为响亮之辈。   他变了很多,名声越来越大,遇到的危险越来越多,就连睡过的女人也数不清楚了,他的朋友们也变了很多,猴精偷东西的手法越来越高明,就连花满楼……也变了不少。   似乎只有西门吹雪变化不大,甚至因为这三年基本没怎么在江湖上出没的缘故,反而并不怎么为当今武林新人们所熟知。也只有一些老江湖,还记得这位万梅山庄的庄主,是曾经破了天下第一剑客薛衣人的剑的。   到了万梅山庄,敲过门,过了有一会儿方才有人过来开门——毕竟庄中主人不出门,也鲜少有人拜访。   陆小凤就算是有一段时间没来万梅山庄了,对这里的路仍旧算是驾轻就熟,也不必人引导,直接便往主屋而去……刚走到,就见山庄管家迎面走来,笑眯眯地同他打招呼:“陆公子也是许久未曾来了啊——庄主在后山练剑呢,您在这里坐着等等他?”   管家瞧着也比三年前要苍老了一点,不过因为总是面上带笑,倒也让人心生亲近。   于是陆小凤便也笑着同他点了点头:“那我去后山找他。”   说完轻功一展,人已掠出丈远。   万梅山庄后山栽种了大片的梅树,如今正值花期,粉粉白白一树的梅花开得极盛。   陆小凤尚未走近,便有一阵阵剑刃破空声自梅林间传出来。   陆小凤没有出声,只是嗅着充盈在鼻端的淡淡冷梅香,往西门吹雪的方向走去。   绕过又一株开得正盛的梅树,便看到那身熟悉的白衣。   他手中持着长剑,身姿迅捷,剑招绵延不绝,雪白剑光几乎连成一张绵密的网。   陆小凤不由停了下来,双手环胸,往一株梅树上一靠。看着西门吹雪的样子,忍不住在心里想着,其实西门吹雪也并非是一点都没有变化的。   他的剑术依旧精湛,出剑的速度依旧很快,但气息却更为内敛,握剑的手更稳,每一剑刺出都仿佛是深思熟虑,精准得可怕,可于须臾间决生死。   正想着,破空声骤然在耳边尖锐地响了起来。   陆小凤陡然回过神,神色一凛,身体下意识地伸出手,想要以灵犀一指将其夹住,却又骤然醒悟过来,左臂一甩,背后的披风被扬起,打着旋迎向那柄剑。   长剑势如破竹,登时将披风搅成碎片,火红的披风纷纷扬扬落下,与头顶那一树的梅花相映成辉。   直到这时,陆小凤方才敢伸出手,两指夹住自碎红间探出头的长剑。   尽管牺牲了披风将剑势一缓,然而陆小凤在夹住剑的时候仍旧被强大的力道震得仿佛手指都要断了——背后是树,他甚至连后退撤开的机会都没有。   好在西门吹雪也不是真的要他的命,长剑几乎无视了他的阻隔,依旧往前刺去,最后在他脖颈前不到半寸的地方停了下来。   陆小凤轻轻地松了口气。   西门吹雪收剑,问道:“陆小凤,你来做什么?”   一从那种命悬一线的危机中脱身,陆小凤立刻又变得神气活现起来。他摸了摸胡子,笑道:“这次是来请你出门帮个忙。”   西门吹雪一口回绝:“不去。”   “别这么绝情嘛。好歹我们也是朋友,就当帮我一个忙。”眼看西门吹雪面露不耐,就要转身离开了,陆小凤连忙直接道明来意:“是请你出门救人——华山剑派首徒令狐少侠受了极重的内伤,就连平大夫都束手无策。他说若是小玉儿还在,这伤不过是手到擒来。但若说除了小玉儿还有谁能治好,大约也就只有曾受小玉儿点拨、如今医术也已自成一家的西门你可以一试了。”   看着也许是因为听到玉听风而陡然顿住脚步的西门吹雪的背影,陆小凤暗道了一声有戏,再接再厉地大声道:“西门,你坚持学医是为了小玉儿吧?若是她还在,定然不会眼睁睁地看着令狐少侠受尽折磨而死,那你呢?令狐少侠义薄云天,同任女侠一起化解了正道邪教数百年来的积怨,令人钦佩,你能眼睁睁地看着他去死吗?”   西门吹雪再度抬起脚步,走出梅林。   唉失败了啊。陆小凤双手环胸,看着西门吹雪的背影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   其实他这次会来找西门吹雪,是因为受少林派的苦瓜大师和武当木道人所托。华山剑派首徒令狐冲与日月教圣姑任盈盈因故结识,后来两人为促进正邪两道和解——主要是日月教和武林正道的和解,任盈盈一方面将教内搜罗来的梵文版《金刚经》赠予少林寺,一方面将日月教长老数十年前从武当派盗走的张三丰张真人留下来的真武剑和《太极拳经》送还武当。少林武当乃是武林中的泰山北斗,此举大大地刷了这两方的好感度,加之近些年日月教也被整顿过了,鲜少有人为非作歹,正邪两道的恩恩怨怨也算差不多了结了。   但是少林寺和武当派仍旧对他们二人分外感激。令狐冲重伤难治,又不肯脱离师门接受少林派《易筋经》的传承,他们不愿眼睁睁地看着令狐冲死,恰好又从应任盈盈之命来给令狐冲治伤的平一指那里得知西门吹雪的医术也已有大成。他们也知道西门吹雪很难请,这才托陆小凤出面。   只是——看起来就算是他,也请不动西门吹雪啊。   *   陆小凤从梅林回到山庄内,就见山庄管家正忙忙碌碌地指挥着下人们收拾东西,见他过来了,连忙靠了过来:“陆公子啊,你知道庄主一会儿出远门要去哪里吗?”   陆小凤不由一愣:“西门要出门?”   管家道:“陆公子不知道吗?难道不是陆公子把庄主劝动了,愿意出门了?”   “是我是我。”陆小凤立刻琢磨明白了,立刻喜笑颜开地应道:“他要去华山。”   “华山啊。”管家摸着下巴想了想:“这会儿华山应该还下着大雪呢,得备点暖和的衣物……”说着,走去准备了。   “西门这家伙。”陆小凤摇着头抱怨了一声,只是脸上的笑容却是怎么都止不住。   *   管家手脚麻利,很快就准备好了行李,两人用过午饭便出发。救人如救火,令狐冲的伤实在不能再拖,两个人轻功赶路,不过次日傍晚便到了华山脚下。   两人正准备上山,便遇到了一个认识的人。   不过西门吹雪显然不记得对方了,连多看一眼都没有,直接便要上山。   倒是陆小凤记得,拖住西门吹雪,笑着招呼道:“孙姑娘,幸会。”   “陆小凤,还有……西门公子。”说到后面,不由地红了脸。   姑娘眼里的情意陆小凤看得一清二楚,心下有些好笑,面上却不显,道:“孙姑娘怎么会在这里?令师独孤掌门可还好?之前阎府一会,对他多有得罪了。”   “误会都解释过了,家师并不在意。秀清此次来华山,也是奉家师之命,给令狐少侠送我峨眉派专治内伤的秘药,希望能帮到令狐公子。”犹豫了一下,又继续道:“不知两位来华山又是……”   ——这位自然便是峨眉四秀之一的孙秀清。   陆小凤之前破过金鹏大王的案子,孙秀清中了毒,恰好平一指不知道去了哪里,他只好把人带去万梅山庄。虽然西门吹雪把人治好后就让管家把她送到了山下的客栈安置,并未多留,孙秀清也还是对西门吹雪动了情。只不过这几年万梅山庄不待客,孙秀清无法进门,解了毒以后只能遗憾地回了峨眉。   此次能够在华山脚下遇到,于孙秀清而言实在是难得的惊喜。   听陆小凤言明来意后,孙秀清鼓足勇气对西门吹雪道:“西门公子医术高绝,想来令狐公子有救了——对了,上次蒙西门公子搭手相救,秀清还尚未言谢。救命之恩无以为报,这是我亲手做的荷包,还望公子能够收下我这份心意。”   “我不认识你。”西门吹雪看了她一眼,然后立刻移开目光,避过她递来的荷包,兀自转头对陆小凤道:“我先上去了。”   说完,再度纵起轻功,直往华山之巅而去。   “回头再聊。”陆小凤连忙给孙秀清丢下一句话,施展轻功追了上去——西门吹雪板着长脸仿佛上门踢馆子似的,他还是跟着一起去比较好。   等到人走到没影了,孙秀清方才从那句“不认识”的打击中回过神。然而她轻功太差,便是想追上去问个清楚也没办法,只能跺了跺脚,叹了口气,也加快了上山的步伐——运气好的话,也许等她上了山,西门吹雪还没走呢。   在华山剑派的山门前等着守山弟子进去通报的间隙,陆小凤笑嘻嘻地打趣西门吹雪:“人孙姑娘明显喜欢你啊,你就那么一句‘不认识’,该多伤人家的心啊。”   西门吹雪神色未动,恍若未闻。   陆小凤忍不住碰了他一下:“我说你啊,莫非真的就打算抱着剑过一辈子?小玉儿已经回去了唐时,距离此世数百年,你就算是等她一辈子,也未必能够等到,何必呢?你差不多也到了年纪,该娶个女人成家立业了。我看孙姑娘就不错,跟你一样使剑,有共同话题,出身好,峨眉四秀么,模样也不差,最重要的是她喜欢你啊……就算你等到了小玉儿,她可还是个孩子呢,谁知道对你什么心思……”   说到这里,陆小凤突然有些懊悔地住了嘴。   他不该说这个的。   在陆小凤眼里,玉听风还是个小孩。所以她刚离开的时候,他也不过是觉得失去了一个很有意思的小朋友,甚至因为这样对小朋友更好,他是为她高兴的,自然也就没太在意西门吹雪情绪的反常。直到看到雁引月和花满楼定情,他才恍然觉得玉听风也不仅仅是个小孩子,而他的好友,这三年来苦行僧般寡淡的生活也并非仅仅只是修行。   西门这个迟钝的家伙,肯定是没发现自己是喜欢玉听风的。   只不过就算发现了这点,他也并不想提醒他。毕竟玉听风已经不在这个世界里,纵是提醒了他,也不过徒添惘然。   陆小凤当初想的是,只要西门吹雪成了亲,有了妻儿,不管会不会明白当初对玉听风的心思,但是世易时移,就算再想起玉听风,也只会当作是一段有趣的梦。   但这个明白绝对不能是现在。   西门吹雪是个很执着的人,不明白的时候尚能默默无言地等着小姑娘归来,若是明白了,只怕更难放手。   这样想着,陆小凤不由抬眼看了看西门吹雪。   西门吹雪的神色依旧很平静,只是握着剑的手却微微有些颤抖——所以……原来他这般固执地想要等到玉听风回来,是因为他喜欢她吗?   仍旧安排人每日打扫玉听风之前在万梅山庄的住处,每天练完剑都会习惯地过去坐坐,甚至在浩渺的医学典籍里寻找她留下来的点点墨迹。   就像是……那个人对娘亲一样,就算明知道永远都不能再见,依旧念念不忘,每年每年都会去娘亲曾经住过的院子一坐坐一夜……   ——他们果然不愧是父子啊。   不过一世而已。那人守得住,他自然也等得起。   思及此,西门吹雪的心绪再度平复下来。   反倒是陆小凤有点吃不准西门吹雪现在到底是个什么想法。   不过也容不得他多问,不多久,一位脸上带笑的华山高等弟子便带着几名低等弟子迎了出来。那人肩膀上还蹲着只猴子,陆小凤一瞧便知道这是谁了——华山派气宗掌门岳不群的六弟子,人称六猴儿的陆大有。   陆大有向来同令狐冲感情极好,知道这位西门公子是来给大师哥治伤的,脸上的笑容灿烂到都有些殷切的地步了:“两位便是西门公子和陆公子吧?我师父师娘还有大师哥已经恭候很久了,请——”   西门吹雪和陆小凤一起迈进华山剑派山门。   天空突然飘起细雪。   “哎呀下雪啦,忘记带伞了。”陆大有仰头看了一眼阴沉沉的天,咋咋呼呼道。   其他人也随之抬头看了一眼。   待收回目光的时候,一名华山剑派的小弟子愕然道:“咦?西、西门公子呢?”   陆小凤本来是跟陆大有并肩走着,一边逗着对方肩头的那只小猴子,一边打趣着彼此的名字,闻言回身转头——   本该跟在他身后的那身白衣身影已然消失不见。   *   “听风,该走了。”   有温和的声音在前方呼唤道。   “来了!”玉听风应了一声,收回落在一旁道长所带佩剑上的目光,快步追上等在前面的师姐。   一位万花成年女子站在不远处的细雪中温柔浅笑,一身万花谷秦风套装愈发显得模样温婉。   等玉听风过来后,花姐立刻抬手轻弹了一下她的额头,取笑道:“魂都要勾跑啦。既然那么喜欢,那就去求情缘呀。”   玉听风立刻吃痛地捂住额头:“没有啦。”   “还说没有。”花姐戏谑道:“不知道是谁,自从来了这纯阳宫,眼睛就没从道长们身上移开过,也不怕人家笑话——不过也是哦,哪个少女不怀春,我们的小听风也长大咯~”   “真的没有!”玉听风跺了跺脚,偏又因为不知该如何解释,脸颊涨得通红,而后还慢慢鼓了起来。   花姐笑得愈发欢畅,抬手戳了戳她鼓起来的脸颊:“别气啦。你看你好容易才褪了婴儿肥有了点下巴尖尖的美人样,这一鼓起来,又像是个小孩子一样。”   “才不是小孩子……”玉听风瞪了师姐一眼,却到底还是不再鼓着脸颊,只是视线又不由自主地飘到了一旁路过的仙风道骨的纯阳道长身上……的佩剑上。   也不是所有的纯阳道长都一心向道的。而这位道长恰好就是凡心未灭,注意到容貌娇美可爱的万花谷小姑娘那几乎称得上痴迷的视线,微微勾起唇,露出个颇为暧昧的笑容。   这位道长生得不错,年轻俊秀,又带着修道之人特有的出尘气息,如此郎有情、妾有意,基本可以想象就此便可以成就一段佳缘。   然而玉听风却根本就没看那名道长的表情,她只看着对方腰间的佩剑,抑制不住心中的怅惘——阿雪……   三年前她什么都不懂,这三年来见识多了,慢慢地也懂了……师父师姐们都希望她不要懂,可她却觉得,明白了自己的心意也没什么不好。若是一直懵懵懂懂,确实不会像现在这般难过,但她却觉得如果真的永远不懂,那一定会非常非常遗憾。   一旁把这一切看在眼里的花姐顾不得取笑道长,只是有些心疼地叹了口气,略微俯下身,抬手摸了摸玉听风的发顶——小姑娘已经十八了,身高却还像三年一样——“……又在想你说的那个阿雪了?”   玉听风转回头,看向师姐,努力露出个笑容:“我就是稍微……想一下……”说到后来,有些不好意思地压低了声音,垂下头,脚尖不自在地踢着地上的石子——是她不好,又让师姐担心了。   “不是不让你想。”花姐斟酌了一下用词:“师姐也是过来人,懂,初恋嘛,确实不容易放下。所以师姐也不要你放下,但是你可以试着把另一个人放进心里——不就是高冷剑客么,这纯阳宫多的是!”   “师姐你说什么呢。”玉听风再度瞪了她一眼。   “好了我不说了。”花姐举手做投降状,然后又拉起玉听风的手:“我们在纯阳逗留的时间也不短了,该回去花谷了。”   “嗯——啊呀师姐的手软软的暖暖的。”   “谁家的手还是又硬又冷吗?”   阿雪的手就总是冷冰冰的,上面好多练剑磨出来的茧子,还很硬。玉听风再次怔了怔,只是到底怕师姐再担心,很快便回过神,道:“之岚师姐的手就很凉,我常常给她握着暖暖来着。”   “之岚那是身体不好……”   两人一边说着,一边慢慢往山下走去。   雪下得越来越大,师姐撑起伞,伞不大,玉听风躲进伞底下,紧紧地靠着师姐,也不再东张西望。   就在即将跨出山门之际,玉听风突然停下脚步,往身后望去—— 第六十章   华山之巅风大雪急,鹅毛般的大雪,莫说看清路过的行人的模样,便是看四周的建筑都有些瞧得并不那么分明。   玉听风自然也没有看清。   甚至于,她都不确定自己到底有没有看到。   可是莫名地,她就是想要转身看一眼。   然后就看到了那个熟悉又陌生的白色背影。   只是……这可能吗?大明和大唐隔了数百年,怎么可能是他?   手还牵在师姐的掌心里,玉听风看着那道背影,却是已经不由停下了脚步。   手里牵着的人突然不动了,万花师姐不由问道:“怎么了,听风?”   花姐的声音轻轻柔柔的,并不大,在这风雪天里,也就离她最近的玉听风听得清楚。   偏偏那个背对着她们的人似乎也听到了。   伴随着花姐的最后一个字落下,他猛地一转身——那般急切动作。   雪花似乎下落得更快了。   纷纷扬扬的雪花阻隔了视线,就算那人转过身,也依旧看不清脸,玉听风险些以为自己认错了人。   毕竟……印象里阿雪从来都是冷静自持、优雅沉稳的,从未有过如此急迫的动作。   但是莫名地,她就是觉得那是阿雪。   心跳加快,就连手似乎都有些抖,玉听风直接挣脱了师姐牵着自己的手,小跑过去,想要确认一下。   而对面之人转头往这边看了一会儿后,也迈起长腿,迎着玉听风而来。   玉听风对心里的猜测愈发笃定,不由加快脚步……眼看便要接近那身白衣,便能够确定那是不是自己日思夜想之人,脚下却突然打了个滑,踉跄着便往前扑倒——   玉听风怕痛地闭上眼。   迎接她的却是一双稳重有力的手臂——两只手握住她的肩膀,将她稳稳地扶住,淡淡的冷梅香气飘入鼻端。   玉听风立刻睁开眼——近在咫尺的一张脸,就算仍有雪花遮挡视线,也看得一清二楚,三年的时间在他脸上留下了不轻不重的痕迹,一眼便可辨认。   鼻头一酸,眼泪控制不住地涌了上来,玉听风用力往他怀里扑去,声音哽咽地喃喃道:“阿雪……”   *   空间的陡然转变,让西门吹雪一瞬间全心地警惕了起来——他还以为自己误入了华山剑派摆下的什么剑阵。而能够让人有种时空扭曲的错觉的剑阵,威力自是不容小觑。虽然他不觉得华山剑派有这么大的能耐,但小心点总是没问题的。   而在这种全神贯注的戒备中,周围的一切或细微或喧闹的声音都传入了耳间,一声细细的“听风”更是犹如一道炸雷,在耳边响起。   电光火石间,西门吹雪福至心灵地想到自己莫非并不是闯入什么厉害的剑阵,而是像玉听风和雁引月那样,错乱了时空?   当然也不排除只是重名的缘故。   但是即使有这种可能,他仍旧迫不及待地转过了身。   身后的山门口,是共撑着一把纸伞的一大一小两个身影,全都裹着一身长及脚踝的雪白大氅,看不出身形,只知道都是女子,个子高挑的那个只能透过伞沿看见一个光洁雪白的尖下巴,而那个矮子……   西门吹雪刚把目光落到对方身上,便见那人小跑着过来……看到这熟悉的跑姿,西门吹雪略微弯了弯嘴角,快步迎了过去。   走的时候,西门吹雪本来在犹豫一会儿人过来了可不可以直接把人抱进怀里,心理上他当然是很想亲近小姑娘的,但转念又觉得从礼节上来讲十分不妥,毕竟男女有别,他对小姑娘有那种意思,谁知道小姑娘对他有没有意思呢?万一把人冒犯了……   正想着,就见小姑娘脚下一滑,直接就飞扑了过来。   西门吹雪下意识地抬手按住她的肩膀,帮她稳住身形。   然后他立刻就后悔了——应该借机让小姑娘直接扑进他怀里才是。   不过这种情绪很快就烟消云散了。   抱不到也没什么,单单只是小姑娘这样睁大眼睛仰头看着他,他心里便已经格外满足了。   然而下一刻,却有泪水涌上那双灿若星辰的眼眸。   西门吹雪瞬间无措起来——过去他不懂,只是不想看到小姑娘落泪,而今却是明白了,这种感觉叫心疼。   因为喜欢,单单只是看到她落泪都万分舍不得,心疼得无以复加。   就在西门吹雪只知道抓着玉听风的肩膀愣愣地看着她蓄满眼泪的眼睛的时候,玉听风突然甩开他的手,然后——   柔软的双臂环上脖颈,小姑娘直接扑进了他的怀里,温香软玉,已经略微有些尖的下巴搭上肩头,泪水顺着淌下来,眼泪的温度渗透布料,直接传递给肌肤,仿佛是思念得温度。   紧跟着,耳边响起一句带着哽咽的话。   西门吹雪原本无处安置的手顿时有了去处。他终于有理由收紧手臂,将怀里的小姑娘用力抱紧,学着她的样子,凑到她耳边,轻声回应道:“嗯。我也是。”   “这样啊。真好哪!”   声音里带着显而易见的喜悦和笑意,所以就算拥抱着看不到彼此的脸,西门吹雪也能想象对方脸上挂着泪珠却带着笑的样子,不由闭上眼,无声地在心里重复了一遍——是啊,真好哪。   *   念念不忘,必有回响。   ——阿雪,我懂啦,我是喜欢你的呀!   我喜欢你,恰好你也喜欢我。真好哪。   *   最后是玉听风的师姐过来打断了两个人的相拥。   她把玉听风从西门吹雪怀里拉出来,不管西门吹雪不满的注视,略有些诧异地问道:“听风,这是谁呀?”   起初看着人配着剑出现在纯阳宫,她还以为对方又是渣男宫的一员。虽然她是鼓动着小师妹可以把心思放在别的剑客身上,比如纯阳宫的道长们,但是玉听风真的不知道在什么时候被个道长勾走了,她还是很不爽,甚至默默盘算了下怎样才能在不伤到小师妹心的情况把他们给拆了。不过仔细一看,这人既没穿道袍,身上也无半分纯阳宫标志,显然不是纯阳宫的弟子。非但如此,他身上基本什么标志都没有,兴许只是个江湖散人。   这问题比找了个纯阳道长还严重。   纯阳宫毕竟吕祖门下,虽然有些败类,但又有哪门哪派能没个把人渣呢?纯阳宫至少有着比较严格的入门考验,学得也都是正统的知识,江湖散人就说不好了。   所以发现小师妹似乎被个江湖散人勾走了,花姐立刻郑重地来打听这个人的情况了——虽然她也挺奇怪的,之前小师妹不是还在惦记那个几百年后的剑客么?   然后她就听小师妹笑眯眯地解释道:“他就是阿雪呀。”   阿雪?花姐一愣。如果她没记错的话,小师妹似乎就是管那个一直惦记着的剑客叫阿雪?   可那人不是距离大唐好几百年的人吗?怎么回来这里?   就在花姐愣神的当口,西门吹雪已经把玉听风从她手里拉过来了,半蹲下身,帮玉听风擦去脸上泪痕,然后又帮她把大氅的领子往上拉了拉,将她半张脸遮住,免得吹了风,皴了脸。   一旁的花姐留意到他的这个动作,暗暗在心里为他加了几分,但是一转眼看着眉眼弯弯、脸颊微红、笑得一脸傻气的师妹,总也不能彻底放下心。   不过给小师妹的情缘把关这件事还是交给师父吧。花姐只默默把西门吹雪的行动看在眼里、记在心里,打算等回谷再同师父详细说说,现在更重要的问题是——   “公子可是数百年后那个国号为‘明’的时代过来的?”花姐出声问道。   西门吹雪先看了一眼玉听风。   玉听风总算从傻笑里回过神,透过领子传出来的声音闷闷的,但还是挡不住其间的喜悦——可见能够跟西门吹雪重逢,她有多高兴——“这是我的师姐,姓苏,名字……”说着,看了眼师姐,见对方没有反对之意,便继续道:“单字一个意,苏意师姐——师姐,阿雪姓西门,名吹雪。”   西门吹雪略一颔首:“苏姑娘。”   礼节是刻在万花谷弟子骨子里的东西,苏意立刻道了声“西门公子”,还了一礼,而后才继续之前的话题。   然而西门吹雪自己都不知道是怎么过来的。   这也是在常理之内。玉听风一来一回穿了两次都没弄明白呢。   苏意想了想,索性把这个问题放下,对西门吹雪微微一笑,然后低头对玉听风道:“正好我们打算回谷,既然西门公子过来了,你又要跟他情缘,不如把他带回去给师父瞧瞧?”   “唔,对哦!”右手成拳砸到左掌心,玉听风恍然想起这事。她仰头对西门吹雪道:“我自小被我师父养大,他是我最亲近的长辈,我找情缘一定要他同意才行。不过阿雪你放心吧,我师父人很好很好的,一定不会为难你。”   “嗯。”西门吹雪点点头,十分自然牵过玉听风的手,往山下而去——虽然他不认路,不过之前玉听风她们就是走的这个方向,而下山又只有一条路,自然不会走错。   整只手都被熟悉又怀念的温度包裹住玉听风的脸颊不由烫了起来,乖乖地跟着西门吹雪下山。 苏意跟在后面却是暗暗挑起来嘴角,略有些不怀好意地笑了起来——对于找情缘这种事,裴元师父过去是很宽容的,可自从出了之岚和祁进的事后,他是越来越挑剔了,尤其对使剑的格外瞧不上眼。 所以这次回去,大概有好戏看了。 第六十一章   “听风?你在这里做什么?”   暖融融的阳光突然被挡住,玉听风顺着声音抬起头,目光触及垂在腰间的白发,不由仰起笑脸:“是之岚师姐呀——快过年了,师父让我把这边的药草整理一下收起来。”   谷之岚也忍不住笑了,先伸手戳了戳玉听风仍旧软乎乎的脸颊,等小姑娘扁着嘴抗议的时候又立刻移开,四外张望了一番,用疑惑的语气不着痕迹地转移话题道:“苏意师妹不是说你把你情缘带回来了么?人呢?”   果然。玉听风立刻不再计较她戳自己脸颊的事,朝药庐方向抬了抬下巴,捂着腮帮子有些含混不清地回道:“师父留阿雪在里面说话呢。”   谷之岚转了转眼睛。   师父舅舅在跟小师妹的情缘缘说话,她也不是小孩子了,自然不方便进去听。索性按着裙摆在玉听风面前蹲下,一边同她一起整理药材,一边八卦道:“诶。小师妹,你不是说你情缘是大唐之后好几百年的人么?怎么找过来的?而且听说他还是在华山同你们遇上的,也习剑,除去没穿道袍,倒是跟纯阳宫道长们十分相似……唔,听说就连气质都很相似——说起来,我记得你好像从前几年开始突然就很不待见纯阳宫的道长,怎么会找了这么一个情缘?”   谁不待见纯阳道长了?玉听风扁了扁嘴,到底没说出反驳之语。   她知道谷之岚为什么这么想。   本来嘛,她是被师长们娇宠着养大,性情单纯天真,无忧无虑,在十四岁以前,最烦恼的事情大约就是没能独立治好花海生病的麋鹿。加之她一心向医,只要没有特殊情况,对所有第一次见到的人的印象都是积极正面、一视同仁的,包括那个时候前来万花谷的祁进以及他的一干师兄弟。   直到祁进杀害了谷之岚满门的内幕被曝了出来。   玉听风那会儿就算年纪很小,也不是不分青红皂白之人,杀人固然不对,可是有些恶人只能以杀止杀,倘若谷之岚父母当初是大恶人,被祁进杀了也便罢了,可问题是祁进当年乃是误杀。不仅如此,他杀了谷之岚全家还一直瞒着所有人,甚至妄想成为谷之岚的情缘,白首一生……   那时尚未及成年人腰间的小姑娘,跟在裴元身边,亲眼看到师姐在得知这件事后绝望悲伤到崩溃的情景,也是第一次知道了——何为“为情所困”。   只是那个时候她太小,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敢问,不敢问为什么师姐不把那个坏人杀了为父母报仇,也不敢问为什么师姐会那么伤心难过。   就算是到了今天,其实她也还是不懂——虽然已经知道自己父母的情况了,但是设想一下如果他们当初是死在阿雪的剑下……父母没有养过她,想象起来可能有些难度,那便代换成裴元师父苏意师姐他们……   想到这里,玉听风陡然白了脸。   谷之岚本来在看着药庐方向,暗暗想着也不知引得小师妹情窦初开,惦记至今的“阿雪”到底生得什么模样,一转眼便看到玉听风白了脸,连忙问道:“听风你怎么了?”说着搭上她的脉……跳得有点快……这是……被吓到了?   谷之岚想着,凝神抬手,轻拂过玉听风的几处穴道。   玉听风的脸色很快便变得正常了起来。不过小姑娘好像还是沉浸在自己的想象里没有出来,明明都要哭出来了,却还是咬牙切齿道:“……就算是阿雪……就算是阿雪,也必须玉石俱焚……必须死!”   谷之岚:……啊哈?玉石俱焚?同归于尽的意思?那不就是殉、殉情?小师妹这么喜欢那个人?一会儿可得跟师父舅舅说说呢……   *   “……若我有朝一日发现、是我害死了听风的父母?”西门吹雪沉静的面容终于现出一丝裂缝,艰难地复述完这个问题,一脸“我一定是带了假耳朵”的表情看着裴元。   裴元神色依旧十分冷静,点了点头,道:“所以你会怎么做?”   显然这个问题并非是开玩笑。西门吹雪暗暗地深吸了一口气,开始认真思索这个根本不可能的假设。   之前他和玉听风一起从华山下来后,便直奔山脚下长安郊外的万花谷。   而来到这里以后,玉听风先是给他和她的师父,就是眼前这个叫裴元的人认识,然后她就被裴元支开——不过显然小姑娘并没有意识到自己是被支开的,还以为师父吩咐的事情确实很要紧呢。   再然后,玉听风的师父就把自己晾在一旁、自顾自地处理着手头的药材。   架子端得十分稳。   裴元过了好半天方才毫无诚意地道了歉,开始向他问话。   好在西门吹雪并非坐不住的人,就算被晾了半天,也丝毫没有显出半分焦躁与不耐,虽然实际上他心里也是很紧张的。   不过因为他紧张的表现是腰杆挺得更直,更加严重地板着脸,双唇几乎抿成一条线,倒是让裴元觉得他虽然年轻,却很沉得住气,而高看了他一眼。   刚开始的问话都很正常,询问姓名、出身、父母之类的……虽然大唐和大明差了好几百年,西门吹雪知道就算自己胡说八道裴元也没办法去查,不过他还是都如实说了,包括母亲早逝、父子不合之类的私事也都一五一十交代清楚了。   裴元显然很喜欢他这种坦然的态度,只是让西门吹雪万万不想不到的是,他话锋一转,问出了开头的那个莫名其妙地问题。   不过就算是莫名其妙的问题,岳(师)父的问题还是不能避而不答的。   西门吹雪认认真真地考虑了一遍,最后抚着剑身、坦然道:“我的剑只杀该杀之人,我此生亦从未为挥出的剑而后悔——该怎么做,是他人之事。”   “所以我说如果——如果你今天方才知道,听风的父母乃是被你因为误会所杀。”   若非玉听风父母的死因已经确定了,这话还真像个flag。   当然,西门吹雪现在并不知道“flag”这个词,却有类似的感觉,所以他不由皱起眉头,再次认真想了想,最后道:“也许……还是一别两宽罢。”——他不可能杀了玉听风,而以玉听风又杀不了他,最好还是永远不相见。   至于自裁以谢罪?西门吹雪的字典里没有“自裁”这两个字。   裴元闻言,静静地打量着西门吹雪。虽然这位身上也染着血腥味,但他跟祁进绝对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人,他问这个问题根本没有意义,毕竟,除了祁进,怕是少有人会在知道自己杀了人家全家的前提下,还是去招惹对方。   说到底,不就是看上之岚的皮相了么?   ……等等,祁进当年是个杀人不眨眼的冷血杀手,入行数年从未放过一个活口,为什么偏偏在之岚身上动了所谓的恻隐之心?   恻隐之心?祁进那个杀手还会有这种感情?   所以说——祁进那个时候就看上了之岚?   裴元的脸色陡然变得古怪起来。他再看一眼西门吹雪,突然想起什么:“……你好像一见到听风就对她很好?” 其实最开始见到玉听风的时候,他只是觉得这个小姑娘温软无害。后来对她好,一是顺手,二是因为那个名字。但是这种话可不能也对岳(师)父说。   西门吹雪觉得自己的情商瞬间飙涨,都能笑傲陆小凤了。他立刻点了点头,努力弯起嘴角露出个温柔的笑容:“听风很可爱。”   “嘭——”裴元猛地一拍桌子,怒道:“你是禽兽吗?!那时候听风才多大?!”一指门口:“你给我滚出去!”   西门吹雪被吼得一头雾水,一脸懵逼地走出药庐。   玉听风一直看着这边呢,一见他出来了,立刻笑着迎了上来:“阿雪!怎么样?我师父是不是人很好?”   灿烂的笑容险些晃花西门吹雪的眼睛。他心里不期然浮起裴元反复问过他的那个问题——如果他曾经杀了听风的父母……   这时裴元突然掀起窗子,冷冷道:“听风!进来!”   玉听风立刻顾不得跟西门吹雪多说,笑眯眯地留下一句“等我出来”,便疾步走向药庐——推门而入的时候,借着这个动作,再度回头冲西门吹雪笑了笑。   西门吹雪不由握紧了腰畔佩剑——如果是听风的话、如果是听风的话……那两个字也许该重新书写进他的人生。   相比起死,相比起再也无法挥起这把剑,果然还是小姑娘的眼泪和恨意更让人绝望吧? 第六十二章   之后的几天,裴元一直刻意按压着玉听风,把她指使得团团转,顺便也会让人传话,让西门吹雪帮忙跑腿,总之就是不让她跟西门吹雪有机会独处。   西门吹雪自然是察觉到裴元的意图,不过师父师父,裴元于玉听风来说就是如同父亲般的存在,他若想要跟对方长长久久地在一起,就不能太过在意这朝朝暮暮,所以每每有人过来传达裴元的意思的时候,他也都一丝不苟地完成了。   倒是玉听风一直没有察觉,还当临近年关,确实就该这么忙碌——至于为什么只有今年忙,以前都很轻松,大概是因为自己已经十八岁了,在师父心里已经是个大人了吧。   将这一年所用的药方全部誊抄完毕,玉听风甩着有些酸的胳膊,心里美滋滋地想着。   ——然而实际上,凭着她目前的身高,裴元怎么都没办法把她当成个大人,就是师姐师兄们新收的徒弟们也不乏有人把她这个师叔当小孩子看。   刚放下笔,便有小药童过来收走了她写得东西,同时又从旁边传来裴元的声音:“听风,写完了帮师父把今年新整理出来的这些医典送去三星望月,代师父向你师祖问好。”   “嗳好!”   玉听风一边应下,一边急急地放下袖子,往裴元那边跑过去。   *   玉听风在裴元这边忙到脚不沾地,西门吹雪也没闲着,他正陪同着万花谷的几位弟子,前往长安,给各门派在此地的落脚点送对联,以报答战乱时两派相互扶持之谊。   玉听风在大明的时候把唐史背了个滚瓜烂熟,突然回来以后,自然毫无保留地把一切全都告知了裴元。而裴元在江湖上还是有一定的影响力的,一番运作和博弈以后,这场战乱自然拐向另一个方向——战争在玉听风回来后的一年以内便结束了,又经过这两年的休养生息,长安城早已重现往日繁华。   经过几日的相处,西门吹雪也算跟万花谷的弟子们相熟——他虽然性子冷淡,可万花谷包罗万象,什么性情古怪的人没见过,不过是沉默寡言而已,他不爱说话,正巧万花谷弟子最喜欢同人讲话,从跟玉听风十分熟稔的几个师兄师姐说起,再到万花谷的传承由来,最后是延伸到整个大唐——一教两盟三魔,四家五剑六派,七星战十恶……   绚丽多姿的大唐江湖一一展现在眼前,让西门吹雪虽然一直没有表现出来,但确实存在着的虚浮感渐渐淡去,开始有意识地准备融入进这片江湖——虽然玉听风曾经是去了大明又回来,但是雁引月却一直留在大明,所以他也并不觉得自己一定能够回去。但是回不去又如何呢?他在那个世界本就没有太多的朋友,而唯一的血脉亲人……大概也并不在意他的去向吧?留在此间,也未为不可。   只是为什么裴元有意无意地不许他跟听风见面?   西门吹雪苦思良久,最终归结为做父亲的不愿意把女儿交给别的男人。   而这恰恰说明了他对自己还是很满意的。   这么一想,西门吹雪便定下了心,继续兢兢业业地为岳父跑腿。   ——若是陆小凤知晓了,定然要仰天长叹:西门啊西门,咱们数十年的交情,比不上你为了讨好老丈人做的多。   #感觉友谊走到了尽头#   不过西门吹雪也没味这事困扰多久。   一来谷之岚同裴元说了小听风真的很喜欢那个叫阿雪的。二来对于他的吩咐,西门吹雪做得很认真,没有丝毫敷衍……玉听风刚回来时给他讲过在大明发生的事,那个时候不带丝毫偏见地去听,可以知道西门吹雪在那个世界也算是江湖顶级的剑客,能够放下身段帮他跑腿,足以显示其中诚意。至于第三……战乱刚过去没多久,万花谷中收养了不少小姑娘,可对这些孩子,西门吹雪虽然不至于横眉冷对,却也没多大的兴趣,甚至连多看一眼的兴趣都没有。   所以喜欢小女孩的变态什么……裴元知道是自己多想了。   于是,待到了除夕的时候,裴元终于不再将玉听风拘在自己身边做事,而是让她出去玩。   不等外头一群排着队想要给终于能出来放风的永远萌萌哒小师叔喂糖葫芦的万花弟子们凑上来,西门吹雪率先拉住玉听风,直接带着她纵起轻功跑开。   将万花弟子们甩开后,两个人也来到一处人迹罕至之处——只是虽然人少,但是万花谷无处不美,这里也是同样。   玉听风被西门吹雪拉着跑了一路,喘得有点急,脸颊也仿佛染了胭脂一般红润。西门吹雪忍不住抬手伸过去摩挲了两下,就在玉听风的脸颊有越来越红的趋势的时候,一蓬火光陡然在脚下闪现。   ——江湖飞马快报!西门吹雪侠士在万花谷对玉听风女侠使用了传说中的[真橙之心]!   玉听风仰着头,怔怔地看着西门吹雪。   西门吹雪冷清的眉眼似乎被真橙之心跃动的烛光消融,五官的线条变得柔软,就连唇边也衔起一抹温柔的笑意。   流连在脸颊的手慢慢滑下,下巴被抬高。玉听风睁大眼睛看着那抹温柔的微笑渐渐逼近,最终落在唇边,摩擦辗转。   *   ——我们情缘吧。   ——……嗯。   *   有了裴元的默许,又有了正式的流程,这回基本上整个万花谷的人都知道两个人情缘了。   西门吹雪速来冷着脸,一般人跟他说话还好,开玩笑却是万万不敢的,所以整个除夕夜,玉听风都没少被同门们打趣。   每到这时候她就会很不好意思地躲进西门吹雪怀里,小姑娘投怀送抱,西门吹雪自然是抱紧了不放手,连原本想要帮她解围的心思都打消了,十分心机地占了不少便宜。   除夕守岁,年轻人们精力旺盛,当真熬了一宿没睡。   第二天中午一觉醒来,玉听风便拉着西门吹雪的手,一同前往三星望月吃饭。   走到逍遥林的时候,两人突然听得林子里头传来一阵细碎的响动,隐隐听来,似乎是有人在争执。   对于玉听风来说,万花谷是家,家人们起了争执,是要尽量去协调的……于是她就拉着西门吹雪绕了进去——   然后就看到谷之岚跟一位纯阳道长在说着什么话,看两人的神态……似乎都有点激动。   “祁进道长……他怎么会在这里?以他的身份,应该不必亲自过来拜年啊……”玉听风不由小声嘀咕着。   西门吹雪不由一挑眉——原来他就是祁进。   关于这个人,每每提到纯阳宫的时候总有谷中弟子说起。说得倒也不多,但无一不是咬牙切齿——因为他曾经屠了谷之岚满门,只是因为有心悔改,便能仿佛那些错误从未发生过一般。   至于再具体的事情,他们就没再说了。而西门吹雪又不是好奇心重的人,也未曾仔细打听过。   不过,仅仅知道这点也足够了。   看着那边谷之岚似乎要走,祁进却一把抓住她的手腕,似乎用力太重,令谷之岚面上显出痛苦神色。   西门吹雪的眼神冷了下来。 按下准备上前帮忙的玉听风,银芒一闪,西门吹雪长剑出鞘,直接点向祁进抓着谷之岚的手腕——若非祁进断了左手,西门吹雪不想“欺负”残疾人,这一剑本该直接刺向喉咙的。   感觉到森然剑气,祁进立刻松开谷之岚,一把抓起佩剑,连剑带鞘横挡身前。   玉听风连忙上前两步,拉着谷之岚退后,与此同时,木质的剑鞘粉碎,木屑四散飞溅。   祁进稳住心神,脸上掠过一丝厉色:“你是什么人!”   西门吹雪稳稳地持着剑,却是冷冷地反问道:“你当年杀了谷姑……”   咦?玉听风一愣,想要上前去捂住西门吹雪的嘴巴已经来不及了,他很快就把剩下的话说了出来——“……娘一家,如今又要赶尽杀绝?”   “什、什么?”   谷之岚和祁进一齐变了脸色。 第六十三章   今时不同往日,十年前的时候谷之岚对祁进爱意正浓,乍然听闻这个消息便陷入了爱与恨的挣扎中。而祁进那个时候从头到尾都清楚自己在做什么,就算被人揭穿了这个秘密,也仍旧能够保持镇定。   但是现在不一样,谷之岚一听到这个消息,本来只是有些困扰的眼神立刻盈满了恨意,祁进亦是心神大震,大声吼着不可能。   他们的动静太大,这里又是从落星湖往三星望月的必经之地,引来不少人围观,就连裴元都惊动了。   然后祁进和谷之岚便知道西门吹雪所说属实。   祁进顿时有些受不了,当场便准备挥剑自刎。   而后被裴元拦了下来。   一来大年初一见血不吉利,二来祁进毕竟是代表着纯阳宫来给孙思邈老爷子拜年,若是死在万花谷……就算事出有因,纯阳宫不计较,也着实难看。   况且……   裴元一边将谷之岚揽进怀里轻抚着安慰,一边冷冷地看着祁进道:“以你一条命,当真能祭奠得了曾经死在你手上的那些人吗?不止我姐姐姐夫一家,还有你的师侄洛风,更勿论那些连名字都未曾留下的枉死之人——你若当真要死,千万莫要脏了我万花谷的地!”   跟随祁进而来的纯阳弟子们也很快闻讯而至,了解了事情来龙去脉后也面露愧色,因为已经见过孙老爷子和东方谷主了,他们索性也不再多留,赶紧搀扶起失魂落魄的祁进离开了万花谷。   裴元带着谷之岚回了落星湖的药庐,临走之前吩咐弟子们当作没发生这事,去陪老爷子正经吃顿饭。   看着一众万花弟子强打着精神前往三星望月,西门吹雪落后两步同玉听风并行,压低声音道:“我是不是说错话了?”   玉听风从方才的事情里回过神,摇了摇头:“没有的事。”她想起西门吹雪似乎不知道谷之岚和祁进之间具体的故事,便简单地讲了一遍。然后又道:“之岚师姐自从忘了祁道长的事情后,变得开朗了许多,师父因为心疼她,便未曾再向她提及过去的事,就连我们师门上下都鲜少提及。只是没想到之岚师姐会再次跟祁道长遇上,甚至……”还差点再次爱上。   “所以……”玉听风仰头看西门吹雪:“阿雪的话其实说得很及时。”   ——伤口要彻底治愈,只是愈合还不够,还要忍痛将其下的腐肉尽数剜去才行。   *   毕竟是大年初一,这事到底没有闹大。不过因为知道这事的人不算少,也算是让该知道的人都知道了,比如说纯阳宫现任掌教李忘生。   李忘生敬重吕祖这位师父,本来对吕祖亲收入门下的祁进并没有什么看法,但是宫中神武遗迹事件之后,因为祁进的激进行为害得洛风身死,同时也导致大师兄与纯阳宫越来越远,这让他对祁进难免有了几分不满。如今又见祁进仍旧对裴元外甥女纠缠不休——他当然不知道祁进是真的不记得谷之岚了,只当他是无耻至极,便言辞冷厉地当众训斥了他几句。   祁进本就因为骤然得知自己此生唯一动过心的女子竟然与自己有着这般的血海深仇而有些心神恍惚,又被掌教师兄这般训斥……当年谷家的灭门血案、宫中神武遗迹错手误杀洛风以及三年前在太原时大师兄谢云流带着宋森雪斩去他一条手臂等等场景一幕幕浮现在眼前,祁进不经意间入了心魔,自此于血色梦境中挣扎,一生都不得解脱。   *   不过祁进的这些事情玉听风并没有很关心。   她更关心的是谷之岚。   谷之岚从裴元那里知道了一切,因为失过忆,这些事情听起来恍如隔世,自是找不回曾经对祁进的爱,只觉得祁进当真是个无耻小人,暗恨自己因为体弱未曾习武,不然定要亲上华山,手刃祁进。   不过虽然杀不了他,但是听闻他如今似乎精神不太好的样子,谷之岚也就渐渐地放开了此事。   更何况,她身边还有师父和师妹们的关心呢。   “好啦。”谷之岚伸手捏了捏玉听风的鼻子,直到把小姑娘憋得脸颊通红方才好笑地放开:“我已经没事啦。为了我的事,你家情缘缘被你冷落了好一阵子呢,你再在我这里待下去,只怕他要杀人了。”   尽管每天都要被同门们打趣,可是一提到西门吹雪,玉听风还是忍不住有些害羞,但是对师姐的担心战胜了害羞,她努力睁大眼睛看着谷之岚:“师姐真的没事了么?”   “真的没事啦。”祁进过得不好她就高兴了。谷之岚转了转眼睛:“对了,你家情缘缘应该算是刚来这边吧,你不带他到处转转?算算时间,君山的桃花要开哟~”   见谷之岚确实开怀了许多,玉听风稍微放下心,听到君山桃花,先是眼睛一亮,而后却又有些迟疑:“阿雪不是很喜欢出门……”   *   “如果是与你一起的话,去看看也无妨。”   面对玉听风试探性地询问,西门吹雪如此答复。   玉听风不由开心地翘起了嘴角,踮起脚尖拍了拍西门吹雪的肩膀:“君山的桃花很美的,一定不会让阿雪你失望的。”   西门吹雪扶住她的腰,含笑看着她,眉眼温柔:“有你在,本就不会失望。”   “……”玉听风的脸不由又烧了起来。   既然做了决定,玉听风立刻便开始着手准备。   万花谷的教学向来推崇游学之道,最瞧不上关门造车,所以就算玉听风此次出行实际只是为了玩,裴元等人也是支持的。顺带着给她写了个药草方子,让她途径的时候采些回来。   于是等出了正月,二月初的时候,两个人便离开万花谷,前往巴陵君山——这一别,便是将近一年。   本来玉听风只是想带着西门吹雪去看看大唐君山桃花,但是让人想不到的是,两人携手相伴同行时看到的景色比想象中更加美丽,待出了君山,两人没有回去万花谷,而是通过隐元秘鉴知道了更多更美的去处,牵着手一同走过——   看过君山灼灼如火的桃林,也去过蜀南苍翠如碧的竹海;   于天策府青雅牧场中策马奔驰,也曾在五毒教女娲神像下虔心祈祷,亦在少寺山大雄宝殿前倾听梵音;   明教三生树,苍云映雪湖,霸刀小火车;   西子湖畔藏剑于心,瘦西湖上妙舞神扬,千岛湖边剑胆琴心……   颜色温暖热烈的巴陵夜雨河畔油菜花田,仿佛地狱血海般的融天岭断肠丘麦地梯田,素白纯净到苍茫的昆仑小遥峰顶冰川雪地;枫华谷红叶湖那片绯红如火的枫林,苍山洱海蝴蝶泉一群蹁跹的蝶;龙门荒漠永远是漫天的黄沙,西域大漠的月亮似乎比中原更圆更大更亮;浩气盟栖霞幻境有一道仿佛永恒不坠的七彩虹,恶人谷烈风集内似乎不会被吹散的哀伤笛音……   除了风景,这一路见到的人亦给他们留下深刻印象。   被丐帮弟子们当成了不会插气场的咩,西门吹雪没少收到挑战,然而就算不会插气场,未来的剑神也不是他们可以敦的住的; 唐门萌值担当的滚滚们还有唐门弟子们那一口有趣的川普;热情如火的苗疆姐姐们;为了一筐马草什么都可以丢却唯独不肯丢掉守卫大唐之心的天策府将士;明教苍云霸刀,大漠弯刀、陌刀、鞘刀,刀剑殊途,却亦有同归之处;藏剑七秀长歌,相似的水土养出相似的武器,却是截然不同的剑道……两个人几乎走遍了整个大唐,走到最后,已经不再是单纯看风景了,更多的是西门吹雪对于剑道的体悟。 实战永远是成就一位强大剑客最有用的养料。 最后待到冬天的时候,两个人来到了华山脚下,直上山巅便是纯阳宫,一个拐弯便可以直接回去万花谷。 这其实算是西门吹雪最开始接触这个大唐的地方,只是因为祁进,玉听风一直有意无意地将之避开。 不过……她看看西门吹雪腰间佩剑,还是弯了弯嘴角,伸手牵住西门吹雪往山上而去——作为一个与西门吹雪武功路数最为接近的门派,这一趟是必不可少的。 玉听风带着西门吹雪直接去了论剑台。 论剑台位于华山之颠,常年积雪不化,山风亦是比较急,环境十分恶劣。然而尽管如此,这里却从来没有缺过人。不止纯阳弟子,其他门派弟子也有不少前来探讨武学。 玉听风和西门吹雪一路走来走开,对于剑道早已不是一知半解,看着西门吹雪同这些人过招,虽然不能完全看懂,倒也并不觉得无聊。 不过她并没有一直看下去。 看到一半的时候,有个七八岁的小咩太突然跑了过来,奶声奶气地喊着师兄,要他帮忙做门派跟宠任务。 而他的师兄正在同西门吹雪过招,不能分神。玉听风索性就陪同他一起去。 玉听风向来运气好,身手也不错,小咩太的任务物品很快就集齐了,接下来就是要他陪两只鹤玩几天培养感情了。本来已经做好准备要做很久很久的小咩太高兴极了,蹦起来就给了她一个么么哒。 刚好这时候小咩太的师兄不放心太过来看看,同行的还有同样不放心的西门吹雪。 然后看到这一幕的西门吹雪脸立刻黑了。 小咩太的师兄十分警觉,先向玉听风道了谢,然后立刻拎着师弟跑开了。 西门吹雪慢慢走到玉听风跟前。 玉听风再次看了一眼咩太和道长离去的方向,仰头对西门吹雪笑道:“小朋友真可爱呀!” 西门吹雪却是突然俯下身,捧住她的脸,用力地亲上方才小咩太亲过的地方。 “……有、有人在啦!”头被固定住,完全挣脱不了,想到旁边还有个小咩太称之为“山石道人”的老道长,玉听风就羞得不行,直觉得这次脸是真的要烧起来了。 西门吹雪却是约莫把玉听风的脸吮红了方才放开,而且临放开前,还故意磨了磨牙齿。 玉听风窘迫地抬手捂脸——果然摸到两排浅浅的整齐牙印子……她不由瞪了西门吹雪一眼。 然而西门吹雪此时却已经把目光移到了山石道人身上。 玉听风完全不好意思看人家老道长的反应,拿脚尖戳着地面,正低着头想小声地问西门吹雪要不要走,就听到山石道人暗含着笑意的声音传来:“喔!竟然是异世之人。” 玉听风再也顾不得害羞,抬头看向山石道人:“……异世之人?” 山石道人却微微眯起眼仔细打量了她一番,摇摇头:“老咯,贫道也有看走眼的一天——两位原来都是异世之人。” 这位老人家竟然能看出来吗?玉听风更加惊讶了。 然而对方捋着胡须说出的第三句话,让玉听风和西门吹雪齐齐震在原地—— “十七年么?异世之人竟然能够在此世活这么久,当真难得——喔?原来不是纯粹的异世之人,难怪啊……” 第六十四章   山石道人此言,两人都抓到了重点——异世之人在此世似乎并不能活得长久。   可如果这样的话,他们两个又该当如何?   而且……这人又是谁?为什么知道的这么多?   正当两个人疑惑的时候,山石道人怀里的拂尘一抖,尘尾直往玉听风怀间扫去。   这位山石道人看起来不过是个其貌不扬的普通道人,然而这一挥,动作却极快,快到非但玉听风完全躲闪不及,就连西门吹雪的剑都尚未能及时出鞘。   然而这一招看似来势汹汹,实际上触及玉听风时却丝毫不比一片落羽重多少,轻飘飘地自她眼前掠过,雪白的尾尖灵巧地打了个弯,仿佛勾住了什么,不待两人看清,便已急速地收了回去。   而这时西门吹雪才刚抽出剑,往前迈出一步,戒备地挡在玉听风身前。   拂尘重回山石道人臂弯,同时在他掌心留下一样东西。   待看清那东西的模样,西门吹雪微微睁大了眼睛,忍不住微微偏过头,目光扫向玉听风的衣领间。   玉听风也立刻把手探进领子摸了摸,然后同西门吹雪摇摇头。   两人再度看向山石道人的掌心。   ——一个陈旧的锦囊静静地躺在上面。   正是玉听风用来装她的母亲留给她的玉佩的那个锦囊,大概是通过方才那一招,被山石道人自玉听风领口下取走的。   玉听风在大明的雁门关第一次见到雁引月的时候无故脱落,而后她便回来了大唐,却是将锦囊并着玉佩尽数遗失在了大明。西门吹雪带走雁引月的时候便将玉佩收走,后来又因为玉听风很有可能不会再回来了,西门吹雪那时也不知出于什么心思,没有将锦囊和玉佩的事告知雁引月,而是自己昧下,并一直带在身上。直到来到这个时空后,方才物归原主。   因为是西门吹雪代自己保存的东西,玉听风自然是十分相信他,重新拿到手后也未曾打开看过。   此时那锦囊被山石道人打开,玉佩被倒了出来。   却并非是一块玉佩,而是三个半块——张夫人送的那块玉佩不知何故裂成了两截,此时这三截断玉,只有一截仍保留着玉质的光泽,另外两截颜色都略有些暗淡,但奇怪的是,暗淡的两截断玉中一块是玉听风本来的。此时把张夫人送来的两截断玉摆在一起,一定没有人想到这原本是同一块玉上的。   “这两枚玉佩都是古物,虽原因不明,但确实是它扰乱了时空,让异世之人来至此世,又令异世之人脱离此世。”山石道人口气淡然,但是那种莫名知道一切的口吻却十分笃定:“异世之人在此世是活不长久的。这位姑娘倒还好,虽然追根究底也是异世之人,但毕竟于此世出生,但是这位公子……老道虽然能力有限,不过激发这玉佩里残留的最后一点力量,将公子送回去,倒是可以的。”   这个消息太过震撼,玉听风不知道该不该信,犹豫了半晌才道:“道长爷爷您是……”   山石道人捋着胡须,和气地笑道:“老道俗家姓吕。”   “吕祖前辈?”玉听风脱口而出。   山石道人笑而不语。   如果是吕祖的话,他说的话应该是真的。玉听风有些慌乱地抬头看向西门吹雪。   而西门吹雪也正好垂下眼眸——   四目相对。   玉听风不由地往前迈了一步,仿佛怕他不见了一般,伸手拽住他的衣摆,一双猫儿似的眼睛瞬间盈满了泪水,眼泪汪汪地看着他:“……阿雪。”   声音有些可怜和委屈。   西门吹雪抬手抚了抚她的发顶。   掌心微凉,玉听风骤然清醒过来——如果阿雪不回去的话,在这里会活不长久的,所以……她咬了咬下唇,把泪水憋了回去,努力做出轻快的模样,道:“等阿雪你回去了那边,要好好照顾自己,剑要练,日子也是要过的——月月一个人在那边,你替我好好照顾她。”   西门吹雪收回手,定定地看着她。   玉听风被他看得终于忍不住了,泪珠扑簌簌地往下掉,把头埋进西门吹雪怀里,双手环住他的腰,用力抱紧:“可是阿雪……我好舍不得你啊。”   西门吹雪回抱住她,停顿了一会儿,淡淡道:“那便同我一起回去——除了你,我不会照顾任何人。就算是你妹妹。”   玉听风蓦地从西门吹雪怀里抬起头,看向他。   因为刚哭过,白白软软的脸颊有些红,本就浅淡的瞳色因为迷茫变得更浅,长长的睫羽轻颤,晶莹圆润的泪珠沾在上面,摇摇晃晃要坠不坠的模样惹得人心尖都跟着一颤。   西门吹雪也是如此。他不由避开了她的眼睛,再次将人抱进怀里,妥协般叹息着开口:“我会照顾好自己——雁引月……也会过得很好。”   ——所以你也并不必非要跟着我回大明。   ——也许比起那个曾经伤害过你的世界,这个炫彩多姿的大唐,才是你心之所向的归属。   玉听风窝在西门吹雪怀里,嗅着他身上熟悉好闻的冷香,她并没有领会西门吹雪话里的内在含义,她一直在想的是:她能跟着阿雪一起离开?唔,也许真的可以……毕竟檀书便曾随着她往返于两个世界,阿雪要走,未必便不能带着她离开。但是,自己真的要跟他一道走吗?这里有师父、师祖还有师兄师姐们……可是阿雪……   *   山石道人虽然已经得道成仙,但他本人却也算是个至情至性之人,他看出西门吹雪对此地仍有牵挂,便和善地表示给西门吹雪在此地还可以逗留一阵子,约定三个月后的今日,仍旧在此地,他送他回去。   就算明知道分离这种事情只会越拖越让人难过,可是西门吹雪还是想要在这个世界多留一会,跟玉听风多待些时日。   随后两个人便沉默而又一致地下了华山,回往万花谷。   当初上山的脚步的脚步有多么轻松,如今下山的脚步便有多沉重。   不过从华山穿过长安城,来到万花谷的入口的时候,玉听风突然拉着西门吹雪的衣摆停下了脚步,并且打破了几乎是从华山山巅持续到现在的一路沉默。   在初冬堪称和煦北风里,玉听风道:“阿雪,若是真的可以的话,我同你一起回去呀。”   尽管过了四年,小姑娘的声音还是像初见时那般软糯好听,此时也是清清楚楚干干净净的,不见半分勉强。   所以,她是真心想要同他一起的。   西门吹雪凝视了她半晌,而后微微翘起嘴,将她的手从衣摆上掰下,握入自己手中,牵着她踏入万花谷。   他没有问原因,因为不管是什么原因,既然她决定跟他一起,那无论如何他都不会放手的。   ——放开她的手这种事,做一次已经够多了。   *   因为打定主意无论如何都要把小姑娘拐回大明,所以在走进裴元药庐之前西门吹雪做了无数次思想准备,以保证自己能够经受得住裴元的任何刁难和反对。   然而裴元的反应却他想的很不一样。   当他用力握住玉听风的手,示意她不要出声,然后他站出来将这一年来两人的遭遇尤其是华山之事如实交代,最后又直言三个月之后玉听风将会跟着自己走。   听完西门吹雪话,裴元很平静。   他只是低下头,求证般地对上玉听风的眼睛,并且在得到小姑娘中气十足的一声“嗯”之后,坦然笑开了。   他伸手把玉听风从西门吹雪身后拉过来,摸着她的头:“还记得万花谷入门誓词吗?”   玉听风有些疑惑地微微偏了下头,却是毫不停顿地把誓词背诵了一遍。   裴元听完,清冷的眉目愈发温和:“听风长大了,也该有自己的人生了。只是不管在哪里,你既身为药王徒孙、我裴元的弟子,便要笃行方才之言,切勿失了我青岩风骨,堕了我万花名声。”   玉听风总算明白了裴元的意图,郑重地点了点头。   交代完玉听风,裴元目光一转,看向西门吹雪,神情再复清冷,声音也是淡淡的:“……既然还有三月时间,那你和听风便在此地把亲事成了吧。”   惊喜来得太过突然,西门吹雪不自觉连呼吸都放缓了,眼睛紧盯着裴元,唯恐自己是听差了什么。 ……亲事?玉听风也怔住了,磕磕巴巴道:“师、师父?” 裴元抬手轻抚玉听风的脑袋,看着她的眼神温和,对西门吹雪说话的声音却很冷淡:“婚姻六礼,纳采、问名、纳吉这些自有花谷的人来帮忙安排妥当,但是纳征……”说到这里,裴元意味不明地挑了挑嘴角:“我知你是异世之人,孤身来至此处也无什么长物,所以聘礼多少我也不强求,但总归是要有的——只是要委屈听风了……” ——如珠似玉地宠了半生,却终究在婚事差了一筹。也罢……因缘巧合,谁让听风喜欢呢? 听了此言,西门吹雪原本激荡的心情稍微平复了几分,他深深地看了玉听风一眼,而后朝裴元躬身行了一礼,认真道:“晚辈会好好准备。” * 然后西门吹雪便离开了万花谷。 而这段时间,整个万花谷的人也差不多知道了两人的婚事,同时也有一小部分人知道了玉听风要同西门吹雪一起去往大明。 听到这个消息,玉听风的师兄师姐们碍于身份,矜持地没有多说什么,但是他们的徒弟就不干了,一个个站起来比玉听风都高的万花谷弟子围在她身边,抱着她嚎啕大哭: ——小师叔为啥要跟着那个冷冰冰的剑客走呢?你舍不得他,难道就舍得下我们嘛! ——他喜欢你,我们也喜欢你啊,就不能为了我们留下吗? ——而且我们也过不去那边,万一小师叔你被他欺负了怎么办? ——小师叔啊我听说薄唇的人都很绝情的,那个人嘴唇特别薄,好担心他会对不起小师叔啊嘤嘤嘤…… ——对啊对啊他还练剑!多少剑客走上了忘情绝爱的路子啊!完了我越想越觉得好不踏实啊小师叔,要不您还是就在这里吧,师侄也好喜欢您,是不是也可以娶您啊。 …… 要离开这里,玉听风也有不舍,甚至还有淡淡的愧疚,毕竟不管怎么说,她选择了西门吹雪,便是在一定程度上舍弃了师门,尤其是,之后一别,可能一生都无法再见。 但她还是要坚持这个选择。离开师门固然让人不开心,可在阿雪过来之前,她只要想想再也见不到他就会难过到想要哭出来。 不管怎样,她长大了也总要离开师门的。师门的未来未必有她,但是她的未来和阿雪的未来,却早已写满了彼此的存在。 更何况……阿雪都能舍弃大明的亲友寻来这里,她又如何不能做到一样的程度呢? 她离开了,师父师姐们固然会挂怀,可是阿雪在这边的时候,玉叔叔和小凤叔叔又何尝不曾在挂怀着他呢? 所以,面对师侄们不顾影响的哭诉,玉听风也只是微笑以对,柔软却又坚定。 * 西门吹雪将近一个月以后才回来,而且带回来了价值不菲的聘礼。 然后通过其他外出游历归来的万花弟子们口中得知,西门吹雪这一个月几乎清空了隐元会积攒了多年的悬赏榜。 没错,他拿来的聘礼全部都是悬赏赏金。 不过因为大唐人民财大气粗,那几个排在榜首的悬赏金额真的非常非常高,拿下一个这辈子就吃穿不愁了,西门吹雪却拿了几乎全部,这份聘礼,也不得不说是贵重了。 足以彰显诚心。 裴元看着西门吹雪带回来的聘礼心情复杂,玉听风却在看到西门吹雪身上的伤时差点哭出来。 不过她检查了一遍西门吹雪的伤势,发现全都是小伤的时候,又立刻板起一张包子脸,转头给他配了见效快、但是用起来特别疼的伤药。 西门吹雪过去很少受伤,不过偶尔受伤,玉听风给他配的也都是比较温和的药物,所以这次的药一抹上来,便是西门吹雪都忍不住倒抽了一口冷气。 听到这道抽气声,玉听风倒是笑了开来,这次正经表示以后不许做这么危险的事情了——聘礼什么的,到底比不上人重要。 * 六礼过了五礼,很快便到了亲迎——也就是大婚当日。 这一天来观礼的人格外多。玉听风凭着一部唐史影响了整个安史之乱的事大部分人都不知道,但是各门各派的掌门是清楚的,也是因此,他们对西门吹雪的来历也很清楚,要不然西门吹雪和玉听风环游大唐的这一年也不会得到这么多便利。 而今又听说婚后两个人是要回大明的,各门各派都派弟子们送来了丰厚的贺礼——除了贺喜,却也是托两个人帮忙。 当初为了解决安史之乱,裴元曾经转述过玉听风所背诵出来的唐史,而他虽然没有言明,但是各门各派的掌门们大概也都察觉到,在那个国号为“明”的地方,他们的很多传承似乎并没能保存下去,故而打算将派中秘籍交给西门吹雪和玉听风,希望他们能够在那个世界找到不错的苗子,替他们将传承延续下去。 而这几大门派所送贺礼中,最为引人注目的当属藏剑和霸刀所送的两把橙武。藏剑山庄送的是墨颠,乃是万花谷弟子常用的骨笛制式,尾端犹如凤羽,点缀着流苏,精致非常;而霸刀山庄所送的是一柄长剑,名为周流星位,狭长的剑身仿佛氤氲着青色流光,流光璀璨,耀眼夺目。 两把武器甫一出现,便引得在场的年轻人垂涎不已。玉听风拿到墨颠倒还算了,毕竟能用这把武器的都是万花弟子,而对于他们来说,小师妹即将远走异乡,有一把神兵利器傍身实在再好不过——虽然他们也都很想要墨颠啦。 倒是前来观礼的纯阳弟子对于西门吹雪拿到周流星位万分不甘,若非今天人家大婚,他们肯定是要去抱着前来观礼的霸刀山庄柳三庄主的大腿哭诉——那家伙就是个假咩!拿了周流星位用处不大啊,霸刀爸爸咱们打个商量把橙武给一只真正的咩咩,比如宝宝我,好不啦! 诶?你说我是气纯也用不了?没关系,为了橙武,宝宝可以双修:) 不过这两个门派专门产橙武,送来橙武做为贺礼倒也正常,更让人想不到的是,苍云也送来一把橙武——朱轩怀雀。这柄盾刀据说嵌了朱雀羽,望之犹如一团火焰在燃烧,十分震撼。 不过仔细一打听方才知道,这乃是苍云几位首领托西门吹雪和玉听风转交给远在大明的雁引月。 * 婚事结束以后,时间便骤然快了起来,玉听风觉得自己不过是跟着西门吹雪出去随便转了转,顺便托人把要带的东西送去纯阳宫紫霄宫,同亲人们分别的日子便倏然而至了。 走的那一天,玉听风没有告知任何人,就像往常出谷游玩一般,和西门吹雪悄无声息地出了万花谷,来至华山之巅紫霄宫。 山石道人,或者是吕祖已经等在那里了。 回去的时候跟来的时候并没有多少区别——最大的区别大概就是两个人都有所准备:各门各派的传承秘籍、带给大明的朋友们的大唐土特产、玉听风的跟宠檀书。 两个人站在吕祖画出来的巨大阴阳鱼阵上,十指交握,檀书老老实实蹲在玉听风的肩头,脚下是摞了几口大箱子。 山石道人拂尘一挥—— 眨眼间,场景急转变化。 很快便有不同于纯阳宫弟子服饰的负剑童子寻了过来:“尔等何人,胆敢擅闯我华山剑派后山!” 一听到这个名字,西门吹雪戒备的神色稍缓,淡声道:“贵派大师兄的伤势可是有了好转?” 对面的华山弟子一怔,半晌才上上下下把西门吹雪重新打量了一番,难以置信道:“公子、公子莫非是万梅山庄的庄主西门公子?” 西门吹雪点了点头。 那华山弟子忍不住再次愣在了原地。 玉听风不由探出头来,眨眨眼:“阿雪,这是谁呀?” 不等西门吹雪解释,那华山弟子回过神,一蹦老高,然后就往外跑,一边跑,一边兴奋道:“师父、师娘、师姐师兄……大师兄终于有救,不用死啦……” * 令狐冲也许天生便是运气好,这般的伤势虽然拖了一年,又被不少不知所谓的人胡乱治过,却仍然活得好好的…… 当然,也只是看起来而已。 早已是强弩之末了。 看到令狐冲的样子,玉听风不由在心里叹了口气,总算知道过来的时候令狐冲的小师妹、也是华山剑派掌门掌上明珠的岳灵珊为何要那样说——你们要是再不来啊,我爹就要把大师哥逐出师门,逼他拜入少林门下,学那劳什子《易筋经》啦! 再不解决,令狐冲确实快要死了。 只是他不愿意脱教而出,就算是假的也不愿意,宁愿死去。 不过玉听风来了,这些问题都不是问题了,离经易道心法治疗这种程度的内伤,确实游刃有余。 内伤不好治,所以玉听风和西门吹雪在华山待了半月。 准备离开的时候,也已经找好了人,把从大唐带来的行李带下山。 行至华山剑派山门,西门吹雪正低声同玉听风说着那日便是在这里突然去了大唐,眼角余光却瞥见眼前挡了一排黑影。 抬头看过去,只见一身玄甲的少女背负陌刀重盾,端坐于高头大马之上,垂下两条白皙干净的长腿,她身后并排跟着八名青年壮汉,穿着同她相似的玄甲盾刀,静默无言,沉静肃敛。 那张同玉听风几乎一模一样的脸上笑得无畏又肆意:“哟~初次见面你好呀,妹妹!” 玉听风懵逼脸:咩咩咩?长孙掌门不是说我才是姐姐吗? 西门吹雪不忍直视——应该提前跟听风说声的,她的这个妹妹,总是自诩是姐姐,如今已经满江湖都知道了。 只是不等他解释清楚,黑甲的少女已经从马上飞身下来了,扑到了玉听风身上。 西门吹雪根本来不及阻止,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带着几十公斤重的盾刀直接把玉听风压趴下。黑甲少女亲昵地蹭着玉听风的脸:“啊啊啊妹妹好可爱好可爱呀,给姐姐做压寨二夫人吧~” 玉听风:……宝宝要被压死了——所以说,压寨大夫人是谁? ******* 【听风吹雪】完结 作者有话要说: 啊啊啊啊啊啊啊我写完了! 给我个评论让我知道你还在还爱着我啊QAQ 话说这篇文虽然很短,但是相比起之前的几篇写得都艰难,主要是正好赶上了论文答辩,然后开题报告一遍遍修改,接着还要帮学姐做事,同时还沉迷游戏,最后再加上卡文QAQ感觉我琴萝炮姐两篇加起来都没这篇断更次数多_(:зゝ∠)_ 完结章也是。我今年一年没回家了,各种亲戚朋友的饭局,基本没时间码字,晚上被我妈看着,还不能熬夜到太晚 不过总算顺利完结了,所以最后几章送的字数就当我不稳定更新的赔礼好了T^T,这章送的比单章正文还多_(:зゝ∠)_ 嗯没有番外了这次,有更新的话都是我在调整总字数,不用点进来看了,之后的故事在下本书里应该会有所提及,不能再多说啦,多说了就剧透了【苍云式略略略 小说书本网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